作者:九月轻歌
早就该这样大张旗鼓的出一口恶气了!
而最爱看热闹的香芷旋却早早的找了个借口回了清风阁,等着铃兰回话。
有些热闹,错过自然可惜,但若自己被牵扯的热闹,只能避嫌。
先是听铃兰如实说了大老爷要袭朗休妻的事,随后又相继听说了一件又一件大事。
这一环扣一环的事情,已将二房毁了,起码很长时间之内,二老爷和二夫人都没脸出现在人前,袭朋则是成了天大的笑柄。
似乎是尘埃落定了,可香芷旋心里还是不踏实。
勒令袭朗休妻的事,万一老夫人还有后招还不能死心,万一大老爷因为今日被顶撞而决意惩戒袭朗,那么,她的处境仍是岌岌可危。
官家民间都有这类事的,夫妻伉俪情深,长辈却因不喜女子的品行狠心拆散,勒令男子休妻。被拆散的是绝大多数,因为那些男子担不起一个不孝的罪名。少数抵死不从的,从来没有人称颂,能得到只有嗤笑诋毁。
袭朗和她呢?
在开罪老夫人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迟早会被这样对待。预料成真了,并没彼时料想的那样平静。
她担心,还有点儿怕。
如果只是关乎自己,没所谓,如今这件事却是关乎他们两个人。
他一生必然要有很多负担,但是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负累。
她害怕那些万一真的发生,置他于最尴尬最艰辛的处境。
的确是,很多做长辈的不配得到晚辈的孝敬,甚至不配为人。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历代帝王不乏以仁孝治天下的,即便被仁孝二字限制,也要千般忍耐万般周旋,只求不会落得个不孝的名声。
当今圣上亦如此。登基时还年少,太后不免介入军国大事。手里握着滔天权势的日子久了,有一日要完全放下,已很难甘愿。
若非生于这个朝代,若非太后早些年干政是天下皆知之事,想来很多人都无从得知,无疆权势会让一个女子不再甘于宫廷寂寞,不再相信子嗣的能力,热衷于参与到朝堂权谋之中,自顾自指点江山。重臣言官越是弹劾,太后越是不甘,来来往往的争斗之中,让人怀疑她已忘记去顾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的感受。她是那个人的生身母亲。
她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因为权势而跋扈,她只要他的儿子尽孝道。
皇上最怕的不过是落得个为苍生唾弃的不孝子,忍了很多年。
皇上兴许是最不容易的为人子的那一个。
贵为天子都如此,别人就更别提了。
这是香芷旋第一次这么认真细致的分析九城宫阙中的是非,由此想着,兴许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位皇上,才有大老爷这样一个重臣。
或许是有这样一点联系,但是大老爷还是太恶劣了。
皇上一生要面对的,大抵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格局,而大老爷呢?以前是忍气吞声,现在就完全是名利薰心,不顾亲人的感受与处境。哪怕顾及一点点,哪怕为袭朗着想一点点,都不会走至今日这个局面。
很明显,袭朗是把金戈铁马岁月中形成的彪悍做派带到了家中,那就继续彪悍下去,永远别给大老爷发号施令的余地。
香芷旋暂时抛下心中担忧,苦中作乐的想,大老爷兴许就是一辈子受制于人的命——先是被老夫人压制,好不容易熬到老夫人失势了,儿子却已成了气候,反过头来当他的家。
她歪在大炕上,一味放任散漫的思绪,想着以前、今日种种。更鼓声隐隐传来,才知夜色已深。
这一晚,袭朗要处理完很多事情,才能确保自己如愿、没有隐患,自然是不能回来歇息了,吩咐一名小厮回来传话,让她先睡。
香芷旋洗漱之后独自歇下。
了无睡意。
索性起身点起了明灯,找了一本书,倚着床头阅读。很认真的看了许久,她还是没有睡意。
这一夜,不单是她,整个袭府都不能入睡。
值夜的铃兰都没躺下过,时不时的去外面与人轻声言语,过一阵子就进来看看,给香芷旋倒一杯热水,顺便说起先后听闻的事:
外院从管家到管事、小厮,一大部分被袭朗打发到了西院——这些人以前只听二老爷吩咐,眼下他就让二老爷继续养着他们。
二老爷一家四口都想看看老夫人,袭朗就说,你们还嫌闯的祸事小么?已经气得老夫人昏迷不醒、大老爷卧病在床,还不知足么?哪个不得他允许,都不得踏进正门半步。
比较麻烦的一件事,是清点二老爷手里所余家当,要听管事细细报账,再命人去将相应的地契、田契等等找到交给新任管家处理。
下人们能得知的也只有府中这些事,至于府外诸事,袭朗要如何惩办二房还将自己摘出来,无从知晓。
香芷旋听完这些,终于能够放心了,展颜笑道:“帮我把灯熄了。我能睡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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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晨晞初绽。
袭朗在外院来回踱着步子,细细斟酌一番,确定没有纰漏,心里这才松快不少。
先问了问老夫人的情形,赵贺道:“太医开了方子,药也抓回来了。他说就算是能醒过来,也要下猛药用人参吊着才能多活一段日子,而若是用猛药的话,老夫人有时候难免头脑混沌。太医还说,不妨早些准备后事了,人是不定何时就没了,若是信不过他,可以请太医院众人一并前来。”
袭朗没有犹豫,“就依他说的办。”
赵贺称是,满心盼着的,就是四爷亲口说出这一句。
就算是二老爷在跟前,也只有这一个选择。
病了怎么能不医治?一时糊涂一时清醒谁也没法子。糊涂时,便没有那些烦心事了;清醒时,心里又会是什么感触?
孤独、愤懑、茫然、不甘,这些感触,老夫人一生中体会过没有?那种时候应该是不多。
活到了一把年纪,该经历的都经历一遭才是。
最磨人的,不是伤病,是心魔。
赵贺很好奇,老夫人临终之前,会不会因为这些年做过的龌龊事害怕下十八层地狱?会不会良心发现幡然醒悟对四爷忏悔?
前者是一定的,后者么……还是不要了,赵贺讽刺地笑了笑,想想就别扭,谁也不稀罕老夫人的悔意。
袭朗又问起大老爷。
赵贺心里其实有些啼笑皆非:“大老爷不肯服药,不肯吃喝。”
袭朗忍不住弯了唇角,“不会是跟我闹绝食呢吧?”
赵贺默认,心说可不就是那个意思。
袭朗想了想,去了书房院——大老爷这一阵子一直歇在书房,他就让他在书房养病,清静。进门后问大老爷:“怎样了?”
大老爷整夜未眠,听得袭朗的语声,立即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反问道:“老夫人怎样了?”
袭朗照实说了。
大老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命人请太医只是走个过场,心里只盼着老夫人三两日毙命。”
袭朗抬手,晃了晃食指,笑,“是你那么想,是你盼着我那么做,可我怎么可能是那么大逆不道的人?被你数落一辈子,又不是乐事。”说着话,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碗白粥,递向大老爷,“吃点儿东西。”
大老爷抬手挥了过去。
袭朗忍不住笑起来,手势敏捷的躲开,“不吃就罢了,何苦给下人多找一桩事。”
“院子内外都是你的护卫,你这是要将我囚禁么?”大老爷沉声问道。
“自然不是。”
“那你将老三给我叫过来!”
“老三……”袭朗蹙了蹙眉,“你不提他,我还真是忘了。他岳父升官的事,您给办了吧?不过几句话的事。”
大老爷气得直喘粗气,“他那个岳丈,与香家一路货色!”
“他娶妻的时候您怎么没阻止?”袭朗似笑非笑的。
“且由着你张狂!”大老爷躺回去,翻身向里。
袭朗俯身,又问:“老三在外面养了外室,孩子好几岁了,这事儿您知道么?”
大老爷立刻转过身形,愕然相望,“你又胡说什么呢!?还嫌家丑不够多,要老三陪着二房遭殃是不是?”
袭朗摸了摸下巴,“这可是千真万确。二叔二婶一清二楚,您居然不知道?”
“你是一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大老爷气得直哆嗦,“不可能!你要我信也行,把老三叫来,我亲自问他!”
“这是自然。”袭朗帮大老爷盖好被子,还细心的掖了掖被角,“等会儿我就让人把他们一家三口接到府中。我也是昨夜听外院一名管事说的,以为您早就知道,体谅他负担重才总想给他找些捞钱的差事……”
“你给我出去!”大老爷一把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吼道,“先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我绑回来!”真要被气疯了,他这到底是养了些什么样的子嗣?!
☆、第50章
“得了,不逗你了,有话我就直说了。”袭朗笑意仍在,语气却是冷漠下来,对大老爷也不再用尊称,“我还不至于用这种事开玩笑。这件事是二老爷与二夫人一手促成,老三被他们算计了。你对老三一向宽容,原因我不管,眼下一些事怎么办,你却必须要给个准话。”略微顿了顿,他问道,“你还打算要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么?”
大老爷沉默下去。还要不要那个儿子?他当然得要。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迟疑地问道:“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问这句的时候,他语气几乎是小心翼翼的,眼中含着希冀的光芒,满心盼着袭朗能给他一个较好的答案。
“唱戏的。”袭朗蹙了蹙眉,“不过一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你那些歪心思趁早收起来。”
戏子……大老爷耳畔嗡嗡地响,袭脩自甘堕落,染指了一个戏子,居然还生了野种!
“说正事。”袭朗心知父亲此刻一定是满脑子飞着贵贱、处死、门风这类字眼,他没闲情说这些,“之前说了几句玩笑话,你不能当真——那对母子,我昨夜得知下落后,已命人妥善照顾起来,他们不能过来见你。你要想杀人灭口,充其量能杀掉老三,无辜之人不该被殃及。你就说这件事怎么了解吧。”
“怎么了结……”大老爷愣怔地道,“怎么了结?你说呢?”
袭朗揉了揉眉心,这个爹犯傻发愣的情形还真让他不习惯,只好给出选择:“你发话跟二老爷分家各过,撇清关系。他们要是没去处,就还住在西院,日后分东府西府即可。你要是放着这条路不走,那么,我请钱家的人出面,说道说道老夫人收受贿赂的事,闹起来,也不好看吧?再加上罗老板真把老六告到官府——你真就不如告老还乡来得自在。”
大老爷费力的品着这番话,脑筋终于能转了,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没提那对母子,你是从本心就不想伤害他们——这番仁心,为何不能分一些给亲人?”
亲人?袭朗咀嚼着这两个字,语气凉薄,“别把话扯远,说你选哪条路。”
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伤害那对母子。身如浮萍的弱女子,不能选择出身而降生的孩子,何罪之有?他厌恶袭脩,但总不能为这份厌恶伤及无辜。
向他告二老爷黑状的那名管事都是据实说的,在他问起那女子品行怎样的时候,说是很标致但也是真命苦的一个女子,虽然出身卑微却不对权贵弯腰,先前睿王要将她养在外面都不肯的,到最终,却着了二老爷二夫人的道……怀胎生子,为了孩子,一直过着等同于囚禁的日子。
袭脩不管有没有那份心,都不能去探望母子二人。
先前的说辞,他是半开玩笑着说的。昨夜已经亲眼见到那对母子,女子瘦弱苍白,孩子亦是。女子什么都不求,只要离开京城,不断磕头请他成全,孩子在一旁看着母亲额头磕出了血,哇哇大哭。
女子只想带着孩子离开,有志气,却不是最妥当的。孤儿寡母,离开京城怎么过活?他就说先到京城近处安顿下来,我找人照看你一段时间,等你能安身立命了,便与京城、袭府再无瓜葛。
女子拉着孩子连连磕头。
这样,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大老爷那个脾气秉性,到死也不肯接受贱籍女子进府的,袭脩那副窝囊废的样子,也不会为母子二人寻找出路。
没人管他们的生死,他管。
大老爷斟酌多时,终于点头,“好,就依你。我与二房分家,我照你的吩咐行事。”末一句,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这混账东西是有多可恨多狡诈?什么事都是他布下的局引发的风波,到最后,却要他发话善后。
“别的事日后再谈,你先安心将养。”袭朗瞥一眼饭菜,转身向外走去,“老三等会儿来给你请安。吃点儿东西,骂人也有力气。你要是饿出一身病,可是天下奇闻。”
大老爷饥肠辘辘,硬是被他几句话噎得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