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和香
萧弘澄道:“你不用怕,先前你爹已经带了人查抄东宫了,太子妃问出来是禧妃娘娘的事,只是当时你爹在办差,太子妃不好多问,若不是这样,我也不来问你。”
沈骏笑道:“还有这样的事?家父办差的时候,我多问一个字也要挨上一脚,太子妃娘娘竟然能问的出来?这也太有本事了。”
萧弘澄笑道:“可不是,不过你爹总不能给太子妃一脚吧。”
沈骏大笑,沈腾沈楫都在一边偷笑。
沈骏收了笑,瞪了他们一眼:“太子妃娘娘也是你们能笑的?皮痒痒了不成?都给我安静些,今儿这屋里说的话,要叫我知道漏出去一个字,皮不揭了你们的!”
然后沈骏道:“要论给太子爷说,我是不怕的,只是太子爷好歹体谅我,您听听就完事了,可别叫人知道,别人知道也罢了,要是叫家父听到一句半句的,我挨顿打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今后我也听不到那些话了,怎么来回太子呢?”
正说着,太子妃打发人送了新鲜葡萄和桃子来,还有两个食盒装着宫里的点心,来人回道:“娘娘打发奴婢回太子爷,虽说是在沈叔家里不要紧,好歹少喝些酒吧,回头还有事儿呢,这些东西,是宫里才上的,娘娘一样捡了些,是送给沈大人并几位公子的,不值什么,只是宫里制的,跟外头味道不一样。”
话说的热络,事做的也漂亮。
沈骏谢了恩,又叫人取了两样家常的东西——茶叶和一套茶具送去东宫回礼,便打发丫鬟去洗了葡萄桃子端上来,一边文雅的细细的剥着葡萄,一边对萧弘澄笑道:“这事儿其实不难查,咱们谁想不到后头到底怎么回事呢?只是没证据,文蔚做事,手脚干净,一点儿把柄也抓不到。”
“没证据?”萧弘澄皱眉。
“证据是有的,一大堆。”沈骏解释说:“昨日我在家父书房办到三更,就是整理证据,很多证据,但浅层证据指向太子殿下,这些证据里再往深了查,就指向禧妃娘娘和敬国公府了。”
“再往下呢?”
沈骏淡淡的说:“就是死人了。”
看来这一次,文家与贵妃的设局,第一目标是东宫,一旦开始查,就会轻易查出祥瑞、童谣的后面推手是东宫,以此试探圣意,如果皇上深信太子,怀疑是有人陷害东宫,再往深里查,就会查出来有禧妃的影子。
沈骏说:“禧妃娘娘的黑锅背定了。”
萧弘澄垂目想想,伸手挟了一片茭白慢慢的吃,吃完了才说:“厌胜之事呢?”
沈骏道:“文蔚做事,向来是心狠手辣的,不留后患,这件事若是查到禧妃之处了,他就一定要禧妃死!禧妃背了黑锅,定然要猜想是谁干的好事,咱们能猜到是贵妃,禧妃不见得就猜不到。现在死了,自然就掩住了。”
“而且。”沈骏给萧弘澄再斟一杯酒:“如今借厌胜之事,将祸头引向东宫,厌胜向来为帝王大忌,动了这心思,禧妃非死不可,且禧妃因此而死,五爷心里恨的就是东宫了,与贵妃和文家无关。”
是的,一件事掩住另外一件事,明晃晃的的厌胜之事,掩住了在后头策划的文家,过了十年回头一看,这件事就成为禧妃造祥瑞污蔑太子,以厌胜污蔑太子妃,被东宫破局而身死。
和贵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沈骏说:“且这番布置的时机也选的很好,太子妃娘娘叫破韩氏流言,坏了韩氏名声,禧妃心怀报复,加上虽说五爷出继,禧妃不再夺嫡,但因现在离五爷出继才半年,这样的事定然提早布置,布置在五爷出继之前,也是说的通的。若是再过上一两年,事情都冷下来了,说服力就差了。”
萧弘澄点头称是:“文蔚向来会利用时机,且因势利导,顺势而为,这件事借机借势,都十分巧妙,只要禧妃厌胜之事出口,不管东宫没有起出厌胜来,禧妃都死定了。”
“不是禧妃说的。”沈骏道:“我得到消息,衡玉宫有死士,清查衡玉宫的时候,死士装作害怕,要戴罪立功,说亲眼看见东宫藏有诅咒皇上的厌胜之物,禧妃惊惶之下,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没有阻止。”
真是巧妙啊。
萧弘澄终于看完了文蔚这一番策划的从头到尾,便道:“既然如此,沈叔的意思是什么?”
沈骏笑道:“家父是皇上的臣子,能有什么意思。”
“少给我打马虎眼!”萧弘澄瞪他一眼:“罢了,问你也没用,我回去商量一下再说,这黑锅背的有点莫名其妙。”
沈骏笑着给他挟了一片白油笋片:“太子殿下关心则乱啊。先前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与陈颐安在一块儿,我听说了,就跟他提了一句,当时我也说:‘太子殿下这黑锅背的真莫名其妙。’”
他说:“陈颐安随口说了一句,既然要知圣意,还怕背黑锅?我听到这句,就悟了。”
萧弘澄也悟了。
一开始是试探皇帝对太子有多信任,可现在,更可以试探皇帝到底偏向太子还是偏向贵妃了。若是皇帝以禧妃污蔑东宫厌胜之事处死禧妃,那太子就输了。
三天之后,禧妃被传出病重的消息来,同时,皇帝以怪力乱神,妖言惑众之罪,将敬国公夺爵,贬为庶民,同时被贬或被下狱的,还有十几位大小官员。
至此,针对太子殿下的一场无形的风波消弭,众人都知道,皇帝对太子爷果然信重!
☆、第160章
萧弘澄得了这样的圣意,心情好多了,有趣的是,贵妃的心情也挺好的,因为,禧妃病重,眼看就要没了。
在后宫中,禧妃算是贵妃的眼中钉了——儿子比她的儿子大,晋位比她早,娘家比她强,除了模样儿不如自己,其他还都比自己强。
当然,在贵妃娘娘心里,禧妃还比她蠢,这个,也就见仁见智了。
卫贵妃觉得,自己能在与禧妃的斗智斗勇中占了上风,笑到最后,是因为自己身后的文家确实有本事,不像敬国公府,虽说是老牌勋贵,可一来胆子小,只敢小打小闹,得不到什么大的好处,还付出那么大代价,实在得不偿失。
二来筹划不精,被人抓住把柄,死的很快。
不像自己这一次,虽说没有扳倒太子,可卫贵妃并不失望,太子哪里那么容易倒的,能让皇上起一点疑心,就足够了。而且还让禧妃背了黑锅,被皇上秘密赐死,简直一举数得。
自己现在就是后宫第一人了,位分最高,又有帝宠,卫贵妃愈加得意了。
而且还颇有点忘形。
当晚,皇上驾临正明宫看望卫贵妃,卫贵妃挺着大肚子接驾,卫贵妃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了,不过因保养的好,只是微微发胖,依然色如春花。
皇上笑道:“不用站着了,坐着说话吧。”
卫贵妃谢恩,坐在一旁,亲手给皇上剥了荔枝,笑着说了些闲话,见皇上心情好,便趁机道:“前儿臣妾听说沈容中大人曾带了人去东宫搜查,这是怎么了?臣妾听到吓了一跳,晚上都睡不着,难道这宫里竟然有不清净的事?”
皇上依然淡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不用怕,是朕吩咐沈容中去的,是有人胡说,去查一查,也免得有人非议太子。”
“原来是这样。”卫贵妃温柔一笑,把碟子捧过去,晶莹剔透的荔枝堆在碧莹莹的翡翠莲叶盘中,格外的好看,她说:“臣妾还听到一件事,总觉得有些不妥,只是因此事与臣妾没什么干系,臣妾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皇帝温声道:“你只管说便是,横竖闲聊罢了。”
卫贵妃笑道:“因臣妾承陛下恩典,管些宫里的琐事儿,各宫里的事,自然有人来回我,要不,有些事我也不大清楚,我是个不爱串门儿的。前儿我听说,沈大人去搜查东宫,进门儿不办差,倒是进去里头与太子、太子妃喝茶说话儿,陛下赏的侍卫也不带进去,且一说就说了半个时辰,这也罢了,偏办起正经差事来,竟只用了一刻钟罢了,这样能搜什么地方?臣妾见识少,不懂得,这沈大人是去东宫办差呢还是去喝茶的呢?”
卫贵妃笑的温婉,说的得意,并没有看到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道:“办差也这样子敷衍,能查出什么来呢,也太不经心了些……”
“知道你见识少就闭嘴。”卫贵妃这话还没说完,皇上冷冷的开口了:“大臣如何办事,也是你一介妇人可论的?”
说着霍然站起来,袖子扫到了桌子上那翡翠莲叶盘,哐当一声砸的粉碎,白生生的荔枝滚落了一地,滚到缠枝花满绣镶珍珠的绣鞋旁。
卫贵妃吓一跳,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忙跟着站起来,皇帝冷哼一声,抬脚就走。
卫贵妃没料到随口告一状竟触到了皇上的逆鳞,立时就吓哭了,她身子笨重,走不快,只追在后头哭道:“皇上恕罪,臣妾失言了,皇上恕罪啊。”
皇帝几步走到了门口,回过头来,一脸冰霜,淡淡的道:“传旨,着贵妃安心待产,宁妃暂代凤印,贵妃产期将至,暂免各诰命并亲眷请安,把正明宫给朕守好了,没有朕的手谕,一律不许进出。”
卫贵妃惊的呆若木鸡,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了,万万没有想到,随口说了这样小的一件事,竟惹的皇上雷霆震怒,下这样重的处罚。
直到皇上去的远了,正明宫宫门轰然关闭,卫贵妃才反应过来,不由大声的嚎哭起来。
禧妃的下场不过让她得意了一日,就轮到卫贵妃痛哭了。
到第三日上头,文家才得到卫贵妃被幽禁的消息,文蔚静思了许久,才去见父亲文成周,文成周正与侄儿文华林在书房赏鉴一副字,文华林见了文蔚,也不见礼,只是笑道:“大哥有事要与伯父商议?先等一等罢,我正与伯父说到妙处呢。”
文蔚秀气的眉峰跳了一跳,看了父亲一眼,见文成周并未出言训斥文华林,只得忍一忍气,走出书房,到院子里的石头桌子上坐下了。
整个文家都知道,这文华林虽说是文成周的侄儿,却最得文成周疼爱,就是自家五个亲儿子也得靠后。
文华林是文成周兄弟的独子,文成周出身寒门,家境贫寒,母亲早逝,家里也就父亲带着他们两兄弟,后来文成周三元及第,出了头儿,正是可提携父亲兄弟过好日子的时候,没想到一场时疫,父亲、兄弟、兄弟媳妇相继去世,文华林年仅三岁,成了孤儿,便由文成周收养。
也不知是念着早逝的兄弟,还是因文华林虽是侄儿,模样儿偏偏比文成周自己的儿子还长的像他,且也最喜吟诗作对,爱文玩书画,文气十足,总之极为得文成周喜爱。
文成周不止一次的说自己的五个儿子,无一有学问,比文华林差着许多。
文蔚是个聪明人,也惯于揣摩人心,在他看来,父亲喜爱文华林,无非便是因着文华林身上体现了他一生的理想。
文成周三元及第之后才给兄弟说的媳妇,那个时候,谁都知道文成周前程无限,说亲自然是水涨船高,给兄弟挑了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娇弱婉转,却是在闺中颇有文名,据说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
文蔚有时候会暗中猜测,父亲看不起自己的出身,看不起自己的妻子,其实他给自己兄弟挑的,就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让自己兄弟获得了自己得不到的,所以现在他甚至希望文华林就是他的儿子。
到如今,文华林在他跟前如此放肆,文成周纵容如此,文蔚也不得不容让他这个堂弟。
文蔚在院子里,听到书房里父亲与堂弟的说话声,畅快的笑声,那种毫无隔阂的笑,对着他们兄弟时,是从来没有过的,直等到掌灯时分,文华林才从书房出来,见到文蔚,笑道:“大哥还在这里?哎呀,我跟伯父说的太投机,竟然就忘了,大哥恕罪。”
文蔚只摇摇头,里头传来文成周的声气:“德元,进来吧。”
德元是文蔚的字。
书房里的字画已经收了起来,文成周对着儿子,表情是不同的,问道:“什么事?”
文蔚集中精神,道:“皇上禁足贵妃,父亲知道了吗?”
文成周点头:“我已经着人打听过了,贵妃干政,惹恼了圣上,才被圣上禁足的,且我掂量着,圣上本来宠爱贵妃,大约又是想着如今后宫多事,贵妃娘娘产期已近,不欲她出事,才借此发作,也是为着贵妃娘娘能顺利生产。”
文蔚十分懂得听话听音,父亲的意思虽然隐晦,但话里头多少认为皇上是担忧太子爷出手谋害贵妃,才借此发作,保护贵妃的。
但文蔚的想法偏偏相反,他说:“儿子以为,圣上这是疑上了贵妃娘娘。”
文阁老皱眉:“怎么会?咱们此事做的极为干净,又是沈容中办的案子,皇上向来多疑,只信沈容中,我见那案卷中证据口供罗列的清清楚楚,皇上也下旨夺了敬国公之爵,若是皇上心疑贵妃娘娘,绝不会对敬国公和禧妃下这样的重手。”
文蔚道:“下旨的时候还没疑,是前日才疑的。”
文阁老也不是个草包,便道:“贵妃娘娘干政……干政……说了什么?”
文蔚道:“儿子是今天才打听到的,贵妃娘娘在圣上跟前说,前日沈容中去东宫办案,与东宫交情深厚,办差敷衍,皇上大怒,指贵妃娘娘干政,这才命贵妃娘娘禁足的。”
“唉!”文成周跌足大叹:“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若不是君臣之别,文成周定然要说出大不敬的话来,可就是这样,文成周的脸色也十分的不好看:“这件事,到此时已经十分好了,贵妃娘娘本该一个字也不提这件事才是,竟然……!”
文成周真是差点儿没气出毛病来。
这件事策划执行都很完美,虽说没对太子爷造成多大伤害,但效果不是没有,而且也成功让禧妃背了黑锅,没想到,贵妃娘娘画蛇添足,暗指在这件事上,沈容中袒护了东宫,其中说不准有问题。
这话谁都能说,就贵妃不能说呀!
皇上何等英明,且又多疑,贵妃一说,如何不会疑惑此事贵妃在幕后推手呢?再一深究,此时定然要有宫外的助力,又如何不疑文家?
文蔚道:“父亲,儿子认为,此时反倒凶险,我们不宜再有动静。”
他想了想,补充道:“至少这一两年,我们不能有任何动静,且贵妃娘娘也需得好生伺候皇上,挽回此事。”
文成周叹气道:“大好局面……唉,你说的是,不得不小心行事。还有两个月贵妃娘娘就要生产了,到时候无论如何,也有洗三满月,叫你姐姐进宫请安,与贵妃娘娘说清楚些。”
文蔚犹豫了一下,对文成周道:“父亲,或许该重新考虑此事了,贵妃娘娘不知轻重,不懂进退,或难成大事。”
文成周想了一下:“女人,这样倒也无妨,只要皇上喜爱,就比什么都强了,且贵妃娘娘家里并未有什么出息儿郎,她略差些,反倒好拿捏,你想想,能得圣上宠爱,又有皇子,且家世不显,这可是难得的。”
文蔚依然忧虑:“可是父亲,今日此事叫儿子十分担忧,贵妃娘娘今日能出这样的状况,今后又会出怎样的状况呢?恕儿子直言,娘娘缺乏应变之才,真要行事,极易害人害己,我们家虽说是贵妃娘娘亲眷,可如今娘娘刚上位,牵扯还并不深,要收手也容易,还望父亲三思。”
文成周道:“也不至于如此之难,再说了,我在之前,也得了贵妃的助力,总不能说收手就收手……也罢,且看两月后圣意如何。”
想到今后真的斗倒太子,扶七爷登基,文家拿捏住贵妃,文家将如何光彩耀眼,凌驾于众勋贵高门之上,这样的展望实在叫文成周热血沸腾,不想放手。
他寒门出身,苦熬到今日的位子,期间经历了多少磨难委屈,实在是数不胜数,又有多少次,文成周想到自己若是出身高门,凭着自己的才干,哪里还至于这样?如今做了阁老,这样的想法不仅没消失,反而更炽热了。
到了这个位置,能做的事就更多了,更有条件立下不世奇功了。如今的高门大户,往上数个几代也大多是寒门,那么文家的辉煌,将至文成周始!
文蔚深知父亲的心中的念想,忍不住苦劝道:“父亲能到今日之地,虽说有贵妃的功劳,到底还是父亲自己博来的,也不容易,实在犯不着一起博上去,依儿子看,今后贵妃有事,父亲能办的办一办也就是了,竟不要再出谋划、牵扯进去才好。”
文成周只说再想想。
这一场谈话,算得上不欢而散,文蔚心中忧虑,一时间也无办法,只得等着两月后贵妃生产,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