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和香
“啧啧,这个庄柔啊。”平宁长公主在一边瞧了,笑道:“自己都做娘了,这不着调的毛病儿半点没改,倒是越发率直了。”
居然一点儿苛责都没有,还颇有点儿回护之意,可见平宁长公主对卫贵妃的感观。
平日里,或许是因着皇兄宠爱,所以她也给点儿面子,或许是因为自己教养所限,所以不屑这样拉下脸来,但不管怎么说,她似乎是挺喜欢看到庄柔公主这一举动的。
所以一开口就定了调子了。
周宝璐远远的瞧见,倒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只是当众做出这种姿态来,叫文蔚疑心,却没想到庄柔公主会这样凶神恶煞的来这一招。反倒越发坐实了皇室成员都心知肚明文家悍然出手,谋害太子爷了。
当然,周宝璐是苦主,这次无礼是事出有因,而庄柔公主就算事出无因,可是公主身份就是最大的理由了,给你一耳光,你也只有受着。
赵氏心里发苦,对未来前景的恐慌占了大部分,反倒对太子妃和庄柔公主给的没脸有点儿麻木了,旁人只见她白了脸,木木的退到了很边缘的地方去了。
她就这样心中苦闷,心神不宁的坐着用完了宴,心里只想着,这一回真是万幸,不管是皇上不肯查还是没查出实据来,对文家来说都是谢天谢地的事,若真查出来真凭实据,卫贵妃固然无幸理,文家自然也是倾巢覆灭,绝无生机,而自己那个小家,也肯定逃不掉。
赵氏一脸木木的坐在那里想着,冷汗都浸透了她的后背,不行,绝不能再有下一次,不能让那样的人连累到自己,自己的丈夫,如此能干,自有大好前程,自己的儿子才几岁,不能就这样让那样胆大包天的人给连累了。
回家定要好生与夫君说一说。
坐到了席散,赵氏就要急着回家,却被文家的大姑奶奶卫文氏给拉住了:“弟妹急什么,这会子还早呢,跟我去贵妃娘娘宫里喝杯茶,咱们一家子,也要多亲近亲近。”
卫文氏大约是喝了酒,与平日有点儿不同,也不听赵氏的推辞,只死拉着她一起去正明宫,赵氏如今只巴不得与卫贵妃撇开关系,根本不想去,可卫文氏是姑奶奶,又不能为着这喝杯茶的事撕破脸。
一时到了正明宫,卫文氏笑道:“先前我恭喜武安侯夫人的时候,娘娘瞧见武安侯夫人的脸色了么?哎呀,真是有趣儿。”
卫贵妃得意的笑一笑。
卫文氏就恭维道:“还是娘娘有智谋,想得出这个妙法进言皇上。如此,既叫皇上瞧见娘娘对救驾之臣的关心——那自然也是对太子爷的关心,又叫太子妃娘娘有苦说不出,武安侯夫人可是对太子妃娘娘有养育之恩的,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呢。”
卫文氏、卫贵妃与其他人都笑起来,只有赵氏越发手脚冰凉,偏又不能在贵妃跟前露出异样来,只是强笑着,只退后两步,降低存在感。
只听到卫文氏恭维:“娘娘这一回,真是大获全胜!”
卫贵妃微笑,过一会儿才柔声道:“只是可惜……”
她当然就想说,老天爷既然要叫太子爷出事,怎么不索性摔死了,叫她那日听见东宫出事,倒白欢喜一场。
众人纷纷会意。
当然,赵氏也会意了。
“文家大少奶奶果然来试探我了!”周宝璐这种察言观色的高手,当晚就把今日的事情跟萧弘澄说:“我远远的瞧见了的,她后头虽说也照常说笑,可到底神色不比先前。”
周宝璐的身边还有小樱这种极其善于观察细节的高手,这会子拿着手巾子裹着一把筷子,正瞧着人放桌子摆饭呢,听周宝璐说起赵氏来,便大着胆子开口道:“奴婢还瞧见文大奶奶坐席一个多时辰,就换了三块手绢子呢。好像老在擦汗。”
周宝璐听了就笑起来:“倒是你瞧的细。”
小樱笑道:“奴婢不敢居功,实在是文大奶奶用的手绢子都细致的很,娘娘没瞧见?文大奶奶身上穿的那裙子,一共六幅,绣的是牡丹,只是每一幅都不同,从才起花骨朵到盛放,是逐一过渡的,文大奶奶拿的手绢子,正是盛放的那一幅的缩小图,奴婢才记得的,后来又用了一张含苞,一张半开的呢。”
“果然有趣儿。”女人没有不爱衣服首饰的,周宝璐也不例外,听见这样的巧思,眼睛都发亮,就要跟小樱讨论起那到底是怎么弄的起来。
萧弘澄哭笑不得,只得“咳咳”两声,示意:说正事!
周宝璐这才回头,笑道:“我该说的也说完了呀,还要说什么?”
萧弘澄便道:“后来呢,不是说还去了正明宫?”
“这倒是。”周宝璐随手拈起一块琥珀核桃仁吃,一边说:“说起来有趣,皇上赏花姨娘诰命,竟是贵妃娘娘进言的,是为着要我不喜欢,唉,没想到,竟是我连累了舅母。”
说到这个,周宝璐就苦脸。
萧弘澄便伸手安慰的摸摸,哄她道:“父皇也真是的,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切,谁敢跟皇上计较啊!
周宝璐鄙视萧弘澄这种毫无诚意的安慰,说:“不,我计较,我已经计较了!昨儿送父皇的端午节礼,吴侧妃拟好了单子,我没给你看,我自己就划掉了一半!”
萧弘澄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周宝璐自己还掌得住:“要不是我孝顺,剩下的一半也不给父皇了!我把划下来的一半,叫人收拾了,赏了去武安侯府给舅母了!”
萧弘澄刚笑完,又大笑起来。
周宝璐这点儿小脾气小刁钻还真是有趣的紧。有周宝璐的日子,再苦也笑得出来。
不过,周宝璐还是说了一句:“你要是觉得不妥,就找个由头补些去吧。”
萧弘澄忍笑,伸手摸她的头:“不用了,父皇欺负人,咱们就给一半好了!”
然后萧弘澄才说:“前儿封赏圣旨出来后,文蔚急匆匆的就回了文府,虽说咱们的人进不去二门里头,可到底看见,文蔚出来的时候,脸上实在不怎么好看。”
“那就是说……”周宝璐拉长了声音问。
“是的,加上你今天点的这把火。”萧弘澄道:“八、九不离十了!”
这还差不多!周宝璐满意的点头。
两口子都知道,现在就是静待文蔚要如何处理文华林,如何将文家从贵妃的阵营中择出来了。
上一回,文蔚看准形势,选择在□□需要收敛的关口,以有心算无心,占了上风。这一回,轮到陈颐安同样以有心算无心,虽说付出了代价,但确实算准了文蔚。
根据陈颐安的分析,文蔚惯于谋定而后动,非常有耐心做准备工作,完善细节,所以这会子显然是不会立即动手的,周宝璐和萧弘澄都觉得,卫贵妃大约能安静一阵子了,说不准能安静到周宝璐生产呢,只是没想到,卫贵妃哪里是个肯安静的人,进了六月,天气越发热了,周宝璐肌肤丰盈,最为怕热,偏晌午时分,正明宫掌宫内监魏公公亲自来传旨:贵妃娘娘请太子妃娘娘去正明宫说话儿
这个时候?周宝璐瞧了瞧外头的日头,白的叫人眼晕。这魏公公一路过来,背上也湿了一块。
☆、第188章 保卫东宫
188
卫贵妃终于是忍不住了,周宝璐心里在笑,四年来,他们至少在表面上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格局,夺嫡的种种都是在水面底下的暗潮汹涌,但同在后宫生活,却从来没有过当面锣对面鼓的出招。
这一回,是因为自己有孕了吗?所以卫贵妃终于开始了那些后宅种种针对子嗣的招数了?
周宝璐很想笑,卫贵妃那样的家庭出身,大族后宅最是花样多,她又是庶女,说不准这些手段才是她精通的。
比起夺嫡这个层面上的手段,或许这个倒能信手拈来,不用人指导了。
魏公公显然是看见了周宝璐听了自己传的话,就抬头去看外头的举止,外头当然十分的热,今年热的早,这还没进六月,就热的很了,这会子在外头,站不了多久,就能头昏目晕。
这会子毒日头底下,卫贵妃打发自己来请太子妃,不就是特意要她在这种时候走一趟么?
魏公公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恭敬的微微躬着身子等着。
这一个招数,魏公公见得多了,卫贵妃拿捏起人来,小手段多的了不得,看着不显,也不伤筋动骨,可就是叫你难受。
夏日里毒日头底下候见,寒冬腊月里穿堂风口子上等着,或者茶里搁黄连之类,还有什么送冷饭,送加料的饭食的小花招,实在叫人有苦说不出。
但凡不肯教贵妃娘娘满意,就能从无数的琐事上叫你难受,这还是轻的,若是连这种手段都不对你使了,就越发坏了。
两年前有个美人,持着得了皇上两回宠爱,颇有点倨傲,并不肯十分奉承卫贵妃,还当面儿顶撞了一回,卫贵妃倒是不言语,面上总是笑吟吟的,没出几日,就不声不响的连她身边儿的丫鬟嬷嬷都换掉,换了一批人伺候,倒是锦衣玉食,供奉的精致周到,头面首饰,料子玩器,贵妃娘娘隔三差五的赏,叫那美人对自己不肯低头,不怕撕破脸的手段十分得意。
不强硬一点儿,还当自己好欺负呢!叫她知道自己厉害了,她也只能笼络着自个儿了。
只是从那以后,这位美貌的小姑娘再不得皇上翻牌子,美人痴痴的等了无数日子,却哪里知道,她早被自己宫里的管事嬷嬷往尚寝局报了有恙了。
后宫侍寝嫔妃,有葵水的,有病的,有身上损伤的,有上火起疱的等等,都不能伺候皇上,由各宫管事嬷嬷报尚寝局‘有恙’,尚寝局便撤下绿头牌。
这位美人等到了腊月二十,卫贵妃下令修葺打扫各处宫殿,预备过年,就有人来把她屋子的几扇窗子卸了,三五天不来修,这位美人这才发现自己求告无门,见不着皇上,根本没地方告状去,而这样娇弱的美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日子,很快就病倒了,发起高烧,招了太医给看,开了方子,也不知道熬出来的药进没进她嘴里,总之是没多久,这位美人就病逝了。
这件事没人敢拿出来说,但知道的人不少,没有几个人再敢惹卫贵妃了,开玩笑,没有点儿根基、没有把握的人,惹了这位奉旨管事的贵妃娘娘,就等着被她磋磨死吧。
太子妃虽然位尊,到底是在后宫里过日子的,难道就敢得罪掌宫贵妃了?虽说与低等嫔妃不同,但贵妃娘娘真要收拾起她来,那些小手段也一样能叫她日子过的十分的不舒服。
周宝璐收回目光,有点儿慵懒的往旁边的大迎枕靠过去,左边半个身子压在里头,伸了手出来,旁边侍立着拿着小托盘的朱棠忙弯下腰,把托盘里那盅宝蓝地八宝莲花的小盅儿递到她的手边。
周宝璐接了,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做足了这样的姿态,才漫不经心的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魏公公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恭敬的微躬着的身子不由的往上略微一抬,便带些强硬的道:“既如此,那奴婢伺候娘娘起驾。”
周宝璐很干脆的说:“我不去。”
魏公公真觉得自己听错了,呆在原地张张嘴,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作为旧年宫里大换人的时候提上来的正明宫的掌宫内监,他与慎刑司的掌刑司正霍公公现在已经算是卫贵妃在宫中的心腹之重了,魏公公在宫里已经二十余年了,算是见过事的,这个位子也算得是刀山火海拼杀出来的。
他倒是见着如今卫贵妃宠冠后宫,不仅是把宫里的娘娘们都治的服服帖帖,就是宫里的公主们也都柔顺的很,而太子妃娘娘也十分恭敬,宫里的种种事务从不插手,也不驳回,不管贵妃娘娘做了什么,太子妃都只是一味的低头忍让。
就拿前儿来说,贵妃娘娘进言圣上封了武安侯家的姨娘诰命,表面上是替东宫请封赏,可这实际上偏是明晃晃的给太子妃没脸,太子妃娘娘不也半个字也没有说过么。
因为卫贵妃以前没有出招,所以这是魏公公第一回到东宫办差事,自觉自己是贵妃宫里的掌管太监,自然是体面的,并不把低调又年轻的太子妃放在眼里,此时便笑道:“娘娘明鉴,贵妃娘娘打发奴婢来请太子妃娘娘,是贵妃娘娘亲口吩咐的,娘娘只怕还得去一去才好。”
魏公公还又补充了一句:“也是给奴婢一点脸面。”
周宝璐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把手里的茶盅子一搁,慢悠悠的说:“你算什么东西,要给你脸面?”
魏公公一脸笑顿时没了影子,心里头就知道了这位太子妃是愣头青二百五,完全不懂事,可面儿上却不敢驳回。
再得宠他也是奴才,跟主子当面叫板从来得不了好儿,且太监们最擅于私底下的阴私整人,当面儿总少那一份阳气。
魏公公只得道:“是是是,是奴婢说错了,只是贵妃娘娘那里,只怕太子妃娘娘还得有个交代。”
“嗯,行。”周宝璐倒不客气,说道:“你去回贵妃娘娘,就说我说的,这会子太热了,我不去,有话儿等凉快了再说。若是贵妃娘娘有要紧话,那也是贵妃娘娘要紧,不是我要紧,贵妃娘娘可以来东宫说,我这会子不出门。”
真是坦率的叫魏公公瞠目结舌。
可他到底不敢强辩,知道今儿这差事是办不成了,只得躬身应了,带着人走了。
朱棠在一边,颇有忧色。
周宝璐看她一眼:“你怕什么?”
朱棠见问,才敢说:“娘娘,奴婢觉着,这样不给贵妃娘娘脸面,只怕……咱们到底在宫里,贵妃娘娘又是奉旨管着宫里事的。”
到底县官不如现管,朱棠只怕贵妃娘娘仇视东宫,给东宫下绊子。
娘娘又有身子,正是要越发小心的时候。
周宝璐坐起来拍拍大迎枕,朱棠忙上前帮忙,感觉蓬松了,周宝璐才满意的靠回去,整个人都歪下去:“有点儿困,我歪一会子,见我睡着了就别叫我——你别瞎琢磨了,就是我不得罪她,她也巴不得在这东宫里的不是我们,是她儿子,这可不是两句好话就能叫她舒服的,再给脸面也不行,倒不如索性不给了。”
周宝璐打个呵欠,眼睛都闭上了:“想想在舅舅家里,当年还不是太夫人当家?都是一样的,她还是正经有母亲身份呢,又能把舅母怎么样?更别说贵妃了,认真比起来,她总没我品级高呢。”
她后面嘟哝的两句都听不清了,口齿模糊的就睡着了。
朱棠站在跟前发了一阵呆,轻手轻脚的取了轻薄的丝被给周宝璐盖上,就退到角落里做针线了。
不过一边做一边走神,她向来不是想这些事的材料,心里担忧,也没办法,只熬到晚上,瞅着萧弘澄回来和周宝璐吃晚饭,不要人伺候的空子,去了小厨房,与几个姐妹说一说。
小樱,朱棠,芍药,百合都是周宝璐从娘家带进宫的大丫鬟,一向倚重,她们也十分忠心,虽说人与人之间偶有摩擦龃龉,但因着周宝璐大方,使出来的丫鬟也不那么小家子气,还是比较知己的。
小樱最是个伶俐活泼的,但凡会结交的人,总是格外的懂得世情,听了这话,也并不多想,立时便道:“这个有什么好愁的,你伺候咱们家小姐多少年了,从小儿到如今,见了多少人,生了多少事,你见过小姐吃亏么?我横竖是没见过的,说起来,真要吃亏,倒也算叫我开了眼!”
私底下还老改不了那句小姐,可这话一说出来,几个人都笑了,百合就伸手拧她的脸:“我把你给能的,连小姐也取笑起来!”
不过想想当年在锦山的旧事,那样的力量悬殊的对比之下,周宝璐也能保了她下来,实在是对周宝璐十分有信心:“小樱说的很是,小姐的本事,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么?如今又是太子妃的位分,并不比贵妃娘娘差,小姐只是不爱计较罢了,真是有人要动手,我才不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