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和香
她大大的眼睛笑的弯起来:“就算那会子我跑了,那也是古人说过的,小受大走为孝,我是为爹爹着想啦,瞧,像我这样的孝顺闺女,天下哪里找去。”
说到后来,已经不无讽刺了。
静和大长公主倒点头道:“你说的是,你爹爹昏聩,你也用不着事事顺着他,咱们家还轮不到他做主呢,今儿这事,也就是他做了老子,这么大的人了,给他留一点脸面,不然我也得给他两棍子!只是,你也是大姑娘了,虽说我公主府的嫡长孙女,没有被人欺到头上来的道理,但过于厉害了,也于名声有妨碍,你今后要越发仔细才是。”
今天的事,静和大长公主心中清楚,周宝璐是故意这样厉害的,不过她是祖母,该说的还得说她,姑娘家名声最最要紧,便是公主,也没有她这样动辄就抄家的举动。
周宝璐占尽了好处,当然不会再犟,听静和大长公主教训,乖乖的点头:“我知道了,老祖宗。”
只听着静和大长公主说话,一边听一边点头,嘴又甜,笑的又十分乖巧,知道已经过了这一关。
果然第二日一早,武安侯世子夫人曾氏就来看大姑奶奶了,周宝璐正在静和大长公主跟前坐着呢,听了回报就站起来去门口迎曾氏。曾氏刚做过了三十岁的生辰,看起来却仿若二十出头一般娇美,周宝璐与舅母一向亲热,笑嘻嘻的挽着她的手,低声说了几句话,舅母曾氏笑着点点头,便去给静和大长公主请安。
有周宝璐的通风报信,武安候世子夫人曾氏心中有数的很,话语间态度平和,丝毫不涉及其他,似乎她真的就只是来看看姑奶奶的而已。
静和大长公主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心中就算再不喜欢陈家悍然干涉自己家的大事也不会露出分豪,她是在皇家宗室里打滚数十年的人物了,自有她的本事,此时与曾氏说起话来,雍容中见亲切,只说些家常,气氛一派和睦。
说了一会子话,静和大长公主就打发曾氏去芝兰院看陈氏,笑道:“她身子不好,越发不能劳神,家里人我都嘱咐过不要拿琐事与她烦心,舅太太来了,多劝慰着些儿,越发好了。”
曾氏站起来,笑吟吟的应了个是,多的一句话不说。
周宝璐笑着说:“我伺候舅母过去吧。”
也不等人说话,就挽着曾氏过去了,这一路上,才得空把昨儿的事细细的说与她听,曾氏轻轻点头,笑着摸摸周宝璐的头。
这件事是陈熙华亲自吩咐的,曾氏一手带大了周宝璐,陈熙华也算是了解这个外甥女儿,亲自与她说的。
只是曾氏不放心,到底十二岁的小姑娘,对着大人,又是这样的要紧事,怕她做不来也是有的,再三嘱咐,此时看起来竟比她预料的更强。
这件事的首尾曾氏自然比周宝璐清楚,得到消息也不慢,周宝璐的举动,虽说大节上是曾氏教的,但她言语的伶俐,行动的果决,倒是叫曾氏刮目相看的。
曾氏只暗暗的想:虽说大姑太太是那个样儿,这个女儿却比她娘强了十倍。
今日芝兰院少了王姨娘的动静,竟显得比平日里清静些,陈氏歪在炕上,见弟妹来了,忙坐了起来,要下炕,却被曾氏拦住了,曾氏笑吟吟的给姐姐请了安,自己也在炕边坐下,陈氏忙一叠连声的叫人上茶上点心。
这些周宝璐早吩咐了丫鬟了,周宝璐亲自端了一盘硕大滚圆艳黄的蜜橘过来:“舅母尝尝这个果子,这是娘的庄子上今儿送菜的时候特给咱们院子里送来的,我吃着味道还好,不过没有舅母那边园子里的新鲜。”
一边又笑吟吟的问外祖好,舅舅好,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好,还迫不及待的问:“我养的小鱼小鸟小鹿可好,安哥儿可想着替我喂没有。”
曾氏爱怜的摸摸她的头,笑道:“自然是好的,安哥儿既应了,自然能替你办妥,你只管放心就是。”
周宝璐笑着点头:“嗯!”
她与曾氏的关系极其亲密,曾氏嫁入陈家时,陈氏在周家刚刚生下周宝璐,过了不到一年,陈氏小产,身子越发的不好起来,曾氏到周家看姑奶奶,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皱了眉头,径直去见了静和大长公主,也不知说了什么,说动了静和大长公主,把正牙牙学语的周宝璐接到武安侯府暂时照管两个月。
那个时候,曾氏还算是新媳妇,没有子嗣。
从那时起,陈氏身子一直不好,精神不济,在外头疗养的日子多了,周宝璐在武安侯府暂住的日子也多了,过得一年,曾氏有孕,十个月后诞下嫡长子陈颐安,后来又生下次子陈颐青,多年来一直没有女儿,直到去年年初,才终于生下一个女儿陈颐娴,曾氏对这个一手带大的外甥女,直当亲女儿般疼爱,周宝璐与她的感情,大约也比和陈氏的感情更深厚些。
曾氏又问了些陈氏在外头的起居,现看什么太医,吃的什么药,每日里能睡几个更次,周宝璐间或插句嘴,陈氏便嗔怪着她不稳重:“你是大姑娘了,规矩道理越发要紧的,长辈说话,没有人问你,你怎么好随意说话呢,叫别人看了,多不稳重。”
周宝璐嘟嘴:“舅母跟前,哪里有别人,真有别人,求着我说话我还懒得说呢。”
陈氏就对曾氏道:“弟妹瞧瞧,这样不懂规矩的小姐,凭是哪家作客,哪里见过!”
曾氏笑道:“姑太太多虑了,在外头做客,人家的小姐见了咱们,必是斯文有礼的,可人家私底下,在长辈膝下承欢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咱们也不知道不是?就是璐姐儿,见了客人的时候,说话行动也与这会子不一样,自然也是知礼的,这才是孩子们的懂礼处,若是在家里至亲跟前,也这样规规矩矩,御前奏对似的,又有什么趣儿呢?”
周宝璐连连点头,舅母说话就是通透,最对她的胃口了。
陈氏却不这么想,只是一心替她忧虑,又觉着有些话当着周宝璐不好说的,便道:“难得你舅母来咱们家,必要留她吃了饭才走,你去厨房瞧瞧,吩咐她们做几道你舅母爱吃的菜。”
周宝璐笑道:“娘说的是,我知道舅母的口味,这就去嘱咐她们。”
活泼的一溜烟走了。
☆、晴天霹雳
陈氏见周宝璐出去了,才对曾氏道:“弟妹不知道我的心事,唉!”
对这位姑太太,十多年下来曾氏也是深知道的,见她露出这样自怨自艾的表情,曾氏就开始偏头痛,可是世子爷就这样一位亲姐姐,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同,又不能放下不管,只得耐心听着。
陈氏还没开始说话,已经红了眼眶:“也都怪我,自她小时我这身子就不争气,也照管不了璐儿,她若是个儿子还罢了,还能由世子爷来教导,偏她又是个女孩儿,这些年来,也亏得弟妹多照看着她。只如今她也大了,我平日里不觉着,竟不知她从何时养出了个霸王性子,可如何得了!唉,想来弟妹跟前孩子们也多,她又只是外甥女儿,不好如何管教,也是有的。”
饶是伶俐如陈夫人曾氏,面对这样的话竟也没办法当场就笑吟吟的搭腔。
她也算是深知道陈氏性子的了,瞧在世子爷和周宝璐,并不与她动气,只是道:“我瞧着璐姐儿就好,女孩儿家,又是这样贵重的身份,性子自然是要尊重的,竟也说不上霸道。”
陈氏依然唉声叹气:“弟妹怎么不明白,她一日大似一日了,没几年就要出阁,还这样子要强,今后到了婆家,姑舅和相公如何能喜欢?”
曾氏真觉得自己无言以对,这位姑太太自己的性子就绵软如一滩泥,难道婆母夫君就喜欢她了不成?璐姐儿若是自己不强,在这个院子里,又是这样的父母,还不被人生吃了去?
她只得再三的劝慰,陈氏依然只是唉声叹气,一说就红了眼眶,眼泪不要钱似的只是落下来,也舍不得怪女儿,就只怪自个儿没有时时照管她,还顺带埋怨着曾氏不曾好生管教周宝璐,太过放纵了之类。
若是换成别的人,当着面儿这样说,曾氏大约立时就要起身拂袖而去,可是这一位偏又不同,再加上曾氏也算是深知道她的,知道她这种埋怨并不是要当面给没脸,而是心里真心这样想,再是不忿,遇到这样一个糊涂人,曾氏实在是啼笑皆非,懒得和她计较。
说到后来,陈氏才算是哭够了,对曾氏说:“别的也罢了,我是精力不济,也少出门,弟妹在外头认识的人也多,帝都差不多儿有数的人家都有走动,弟妹千万多留留神,替璐儿相看着才好。家境爵位都不论,至要紧哥儿有规矩,婆母宽厚,万不可叫璐儿也落到我这样的境地。”
说着又哭起来。
曾氏心中虽想着:璐儿怎么会!面上也只得再三劝着,又低声道:“这话姑太太在我跟前说一说无妨,若是有别的人在,可别说给人听见了,只怕叫人疑惑。”
这话要是传到静和大长公主耳朵里,可就有的是乐子可瞧了,偏偏这个院子里头,只怕有不少人是十分愿意传一传这话的。
这位姑太太说一说她,她就忍了,可是只怕静和大长公主是不会忍的。
陈氏并不十分在意曾氏说的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要把周宝璐的事儿放在心上,务必给她选一户温良恭俭让的人家,曾氏只得应承下来。
待周宝璐转回来,话题已经换到了武安侯家去了,周宝璐虽见娘亲的眼睛有点肿肿的,泛着淡淡粉红,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看了看曾氏,曾氏不动声色的摇摇头,周宝璐就放下心来,听陈氏问怎么不把陈熙华的几个哥儿姐儿带过来看看。
曾氏笑道:“孩子们都淘气,哥儿几个都拘着读书呢,姐儿又小,雅姐儿有点受凉,别的姐儿也都不是十分壮健,也就罢了。姑太太要看孩子们,等月底世子爷的寿辰,必是都在的。”
周宝璐听了就快嘴问道:“舅舅做了寿,安哥儿就又要走了么?”
曾氏点头称是,周宝璐就露出十分舍不得的样子来:“才在家里住两个月,就要走了,安哥儿不在,就没那么好玩了。”
曾氏笑道:“不是还有青哥儿鸿哥儿他们么,我看你们也是成日里混在一起的。”
周宝璐忙笑道:“哎,我是说真的,他们笨多了,哪有安哥儿主意多,木头木脑的,只能用来背一背黑锅罢了。”
说着自己先笑倒了。
曾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哎这姑娘,还真是陈氏亲生的,什么话都敢说。真不怕得罪人,不过陈氏是想不到会得罪人,而周宝璐只是因为知道曾氏宠爱她。
周宝璐笑了一会儿问:“青哥儿也不小了,舅母也要送他出去读书么?”
曾氏道:“他就在家里罢了,大的早早的就送到外头读书,一年在外头呆七八个月,我时时都想的慌,后悔的什么似的。只是早拜了师,也由不得我。小的这个就留下来罢了,再说了,他和安哥儿不一样,也不用太逼着他了,咱们横竖有家学的,叫他去读读书就罢了。”
周宝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边点头,一边自己咕咕的笑。
正房里一派暖融融。
“什么!不开祠堂了?”王姨娘头发蓬乱的坐在床上,自前儿她挨了公主一顿嘴巴子之后,虽说脸没有打破,却是肿的老高,头两天连嘴都不大张得开,更别提出去见人了,只躺在床上养着,这两日虽说好些,红肿也没褪完,俏脸上一边一团,又擦了不知道什么褐色的药膏子,看起来颇有点滑稽。
可是此时,王姨娘哪里顾得了自己形状滑稽,头发蓬乱,听了周继林一句嗷一声就坐了起来,眼睛都瞪大了:“这是怎么的?老爷,不是说好了的吗?特地接夫人回来,好开了祠堂把华儿记到夫人名下去。”
周继林一脸颜色不是颜色,嘴唇发白,恨恨的看了王姨娘一眼,娇娃不再,形如夜叉,他心中烦闷,又看到这样一张脸,顿时话都不想说了,哼了一声就转身出去。
王姨娘连滚带爬下炕来拉住周继林:“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王姨娘虽懂的有限,这件事是懂的,这原是周继林得意欢喜的跟她说过的,那一日和这会子可不一样,正是被翻红浪,春光无限的当口,周继林搂着娇美的爱妾,一脸得意的说:“爹跟娘已经商量清楚了,各方面也都交涉过了,这就打发人去接她,待回来了,选个好日子,就开了祠堂,请了家谱,把华儿记到她名下去,今后华儿就是正正经经的嫡子了,待我袭了爵,就给华儿请封,娘她老人家你知道的,在宗室里头是什么脸面?自然一说一个准,今后华儿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了!今后诰命霞披也少不了你的。”
王姨娘自然是欢喜的了不得,世子!今后的镇国公,今后镇国公府就是她们娘几个的了!她当初入府的时候可没想到有如今这样的造化,今后她也要成老封君了。
虽然眼看着主母一年一年年纪大起来还生不出儿子,王姨娘已经知道自己是撞了大运,可如今真有这一步登天的话听在耳边,心中的狂喜还是忍不住,柔若无骨的身子越发贴的紧了,轻轻蹭一下,吐气如兰的笑道:“这是老爷疼我们娘几个,只是夫人肯应么?”
滑腻柔媚的肌肤在周继林的手下,他揉搓了几下,熟门熟路的探到某处,立时引来娇喘连连,嘴里却是不以为然的道:“她算得了什么,只要娘发话了,还容得了她说个不字?”
王姨娘自然是越发欢喜,千依百顺,要一给十,伺候的周继林舒爽,两人直癫了半夜。
只是这老封君的美梦才做了没几日,眼看果然打发人去接夫人了,欢喜的王姨娘真是坐卧不安,又是打发人给娘家哥哥嫂子报喜信儿,只等着叫一家子连亲戚都来瞧瞧她如今如何的得意有身份,又是拿私房缎子给自己做衣服,务必要光鲜亮丽,结果夫人到家,才刚露了个脸儿,大小姐就发起疯来,挑她的刺儿,凭白给她没脸,刚朝老爷哭诉了一番,却又被公主不管青红皂白打了她一顿,这还没哭完,竟就听到这个晴天霹雳了。
前一日还在夜深的时候哭泣发誓,今后华儿做了世子,非要治死这个不知所谓的大小姐,至于那位摆设似的夫人,王姨娘更是压根没看在眼里,只要大小姐出了阁,要摆布陈氏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吗?
可是现在听了这话,这可比挨一顿嘴巴子厉害多了,王姨娘扯着周继林的衣摆不放:“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迟两年再改么?”
这也是唯一可以接受的解释了:“对对,华儿还小,迟两年也使得。不用急的。”
王姨娘有点语无伦次了。
周继林心中越发烦闷,挨了娘的骂,又挨了爹的训,尤其是今后家族决定孙辈由嫡长孙周安明请封世子,更是如同一脚窝心脚,眼看着这个蓬头垢面,形如猪头的女人还在哀哀哭泣,与平日里娇媚的梨花带雨完全不同,哪里还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情,一脚就踹开跪在地上扯着他衣服的王姨娘,冷冷的说:“娘说华儿不敬嫡母,不敬嫡姐,不能记为嫡子,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提了!”
说着就走了。
王姨娘眼睛发直,好半晌才仿若倒过气来一般,凄厉的一声哭喊:“我苦命的儿啊……”
外头丫鬟们战战兢兢,没人敢进去瞧一眼。
☆、秘辛
十月底,是武安侯世子的寿辰,陈氏是嫡亲姐姐,必然是要回去的,头一天晚饭后回了静和大长公主,公主点头道:“自然该去的。”
又吩咐道:“咱们家的晚辈也该去给舅爷拜寿的,你跟世子说,叫他带着明哥儿去吧。”
陈氏露出难色来:“世子爷先前说了,明儿他衙门里有事儿,许要晚点儿才能去,若是明哥儿等着世子爷,只怕太晚了些。”
小辈去磕头,自然该是摆宴前,静和大长公主顿时沉下脸来:“衙门里有事?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明日办么?他既这样说,你就该先来回我,我自然打发人去他衙门里给他告假去!”
静和大长公主是失望顶透,他们家的世子,未来的镇国公,竟然如此蠢笨,挨了一闷棍,不思与权重势大的舅兄修复关系,反倒摆出一副记恨的样子来,他也不想想,当你权势不及的时候,你记恨你的,人家能有什么损失?
不过是越发的无视你罢了。
三儿媳梁氏正领了丫鬟端着新鲜的葡萄上来,闻言笑道:“二哥既说有事,想必是真有要紧事,母亲真打发人去问了,叫二哥的脸面往哪里搁,三爷明儿横竖得闲,就打发三爷带着明哥儿去给武安侯世子磕头,也就罢了。”
能不去和周继林打官司,陈氏巴不得这一声儿,忙点头笑道:“还是三弟妹想的周到,只是劳动三叔了。”
梁氏笑道:“一家子这么客气做什么,又是叫他去吃酒,只怕他还趁愿的很呢。”
这个儿媳妇倒是强些,可惜没有做镇国公夫人的命。
静和大长公主也不再多说,只打发人去跟张氏说了这事,叫她预备明日明哥儿的穿戴,又叫梁氏备了礼,明哥儿一份,陈氏一份。
隐隐然就是由周安明代表公主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