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和香
走到后头花园一看,果然侯爷正与秦姨娘坐在汀红亭里呢,亭子外头有小丫头煮着茶,侯爷正教她下棋,秦姨娘的娇笑声撒娇声,隔的老远也听得到。
杨夫人走到亭子跟前,侯爷与秦姨娘就瞧见了,秦姨娘连忙福身道:“夫人来了。”
过去扶着她进亭子里坐下,杨夫人有心不要她扶,可在侯爷跟前,还真有些不敢。杨夫人虽说比侯爷小着十来岁,算得老夫少妻,平日里侯爷也对她多有容让,可陈旭垣到底也是侯爷之威,好起来的时候固然百般好,可恼起来的时候,杨夫人也是怕的。
虽说陈旭垣平日里对她多有容让,可这二十年来,杨夫人也照样是挨过巴掌的。
侯爷叫她坐了,笑道:“你不是去恭贺三爷大婚了吗?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秦姨娘忙亲手倒了茶来奉上,又站在杨夫人身后服侍。
杨夫人笑道:“还不是惦记着侯爷的身子么?我哪里还有那个心思饮宴,只坐了坐,点个卯,不叫人家说咱们家不懂事,也就罢了。只如今看起来,我是白担心了,侯爷这会子看起来像是好了许多了?”
陈旭垣笑道:“精神像是比昨儿好些,便出来走一走。”
杨夫人道:“果然是好事儿,我还有一个好事儿要跟侯爷说呢。侯爷定会欢喜的,只怕一欢喜,这就大好了呢?”
说着就看了秦姨娘一眼,那秦姨娘是个有眼色的,看了看陈旭垣的神色,便笑道:“先前侯爷吩咐说要吃八宝鱼羹,婢妾去厨房瞧瞧去。”
杨夫人见她走远了,才道:“太子妃娘娘已经应了,设法把七丫头她姑爷调回帝都来!阿弥陀佛,总算要回来了,七丫头这辈子也是娇养着长大的,连帝都都没出过,没承想为着夫婿,如今倒去了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儿,我一想起来,心里头就抽疼,不知道七丫头被磋磨成什么样了呢,幸而就要回来了。”
陈旭垣果然欢喜,到底是亲生女儿,而且又是嫡女中最小的,自然偏疼些——只除了比不过陈熙晴。
然后又叹口气:“只是又要叫太子妃娘娘为难了。幸而七姑爷的品级不高,还好设法些。”
杨夫人便道:“便是为难又怎么样,到底是亲姨母,她也该照看着,依我说,赶明儿大姑奶奶回娘家,侯爷只怕还得说她两句,今儿我求太子妃娘娘办这事儿,她竟一声不吭,竟就不肯说句话儿!就算她不是我生的,到底七丫头也是她妹子不是?也是一家子,她有个太子妃的女儿,竟就高贵起来了,不肯认亲妹子了?”
陈旭垣向来不耐烦这样的后宅琐事,随口道:“你说她也是一样,叫我说什么!你也是她母亲,本就是你来教导才是。”
杨夫人道:“罢了么,我真要说两句,你又觉着我对前头姐姐的女儿不好了,后娘本来就做人,我哄着捧着还来不及呢,还敢说她?”
正说着,有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侯爷,宫里来了位内相爷爷,来传圣上的口谕。请侯爷听口谕。”
杨夫人有点莫名其妙,这好端端的,皇上今儿娶儿媳妇呢,怎么会打发人到自己府里来传口谕?陈旭垣却觉得有点不对,自己病着,请假也一个多月了,也并没有好,自然不该有差使,怎么皇上竟有口谕来?一想起刚巧说了今儿求太子妃的事,陈旭垣突然有点不大好的预感。
陈旭垣也不敢让宫中内相久等,只是匆匆问一句杨夫人:“你先前去求太子妃娘娘,可得罪了娘娘?”
杨夫人下意识的摇头:“没有。”
陈旭垣也没法多问,急急的跟着往前头去了,心中却是预感不太好。
杨夫人与谢妈妈面面相觑,杨夫人好一会儿才到:“侯爷的意思,难道这……口谕是太子妃娘娘请来的?”
谢妈妈只知后宅斗争,对这种圣上的口谕之事只有腿软的份儿,如何答得上话来?
杨夫人思索了半日:“不能够啊,娘娘名声要紧,怎么会自爆其短,在圣上跟前说这个?叫皇上知道了,她能得什么好儿去?皇上一个不喜欢,她就值得多了。再说了,七丫头的事儿,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太子爷说句话儿就够了,也用不着求圣上啊?”
杨夫人想了半天,自我安慰,估计是侯爷官面儿上的事,跟自己没关系,一边就慢慢的扶着谢妈妈的手,回自己的荣安堂去了。
刚走进院子,正在台阶跟前与谢妈妈说:“这两缸睡莲是新抬来的不是?这些奴才越发不经心了,两缸都是白的,竟就不知道多添一两个颜色。”
谢妈妈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到院子外头一个小丫头跑进来,一脸惊慌:“夫人夫人,侯爷厥过去了!”
杨夫人霍然转身:“怎么回事?侯爷在哪里?”
“外头、外头小厮元宝进来禀的,奴婢在前头门口当值,就跑进来回夫人,元宝说,已经打发人去请胡太医了,因太医没到,不敢挪动,现就放在正厅里头。”那小丫头口角还算剪断,虽说惊慌,却还是说的清楚。
杨夫人忙赶到前头正厅去,谢妈妈忙招呼了几个丫鬟跟上,一群人急急的就赶了过去。
正厅里一片忙乱,武安侯府的外院大管事韩五爷在那里伺候着,见杨夫人赶过来,忙过去见礼,回道:“原是勤政殿掌宫内相秦老爷奉了圣上口谕,侯爷便过来恭听圣上口谕,侯爷口谕还没听完,一口气上不来,就厥过去了,秦老爷也没法,小的留不住,秦老爷已经回宫缴旨去了。”
杨夫人听的心中一紧:“那圣上的口谕,到底是怎么的?竟叫侯爷……”
侯爷气成这样,气的厥过去,当然不是小事,杨夫人也有些紧张,那韩五踌躇了一下,才小声回道:“小的也不懂那样文绉绉的话,只听了大概意思,圣上说夫人辖制太子妃娘娘,意图以后宫干政,命侯爷严加管教。”
啊!
杨夫人也差点晕过去。
居然……居然是真的,太子妃居然真的敢破着名声不要?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杨夫人简直不敢相信,眼睛发直,脸色发白,为什么?为什么太子妃竟敢真的背上这样不孝的名声?
韩五爷家里三代伺候武安侯,一家子什么事都落在他眼里过,当然知道如今武安侯府虽然还有武安侯和夫人,但世子爷早就大权在握,谁也动摇不了了。当然也很清楚世子爷和夫人之间的敌对立场。
当然,也有自己的选择,尤其是,如今可是世子夫人当家呢。
韩五爷又加了一句:“圣上的口谕还说,如今瞧在太子妃娘娘的脸面上,就不下旨申饬夫人了,只是……”
韩五爷压低了声音:“小的刚才伺候秦老爷喝茶,秦老爷看在侯爷的脸面上多说了两句,说是太子爷知道了,十分恼怒,说既然侯夫人这样惦记女儿女婿,不如索性叫七姑老爷辞了官回来伺候您。皇上的意思则是说,若是真回了帝都,叫外头人看见,可不就真成了太子妃娘娘后宫干政了?便吩咐,为着娘娘清誉,今后,七姑老爷还是不要回帝都来了。”
杨夫人嘴唇颤抖,哪里还说的出一句话来!
呆立了片刻,杨夫人扑到侯爷榻边,放声嚎哭:“侯爷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121
没等杨夫人嚎多久,太医院胡太医就被请了来,很快陈熙华、曾氏,以及陈旭垣的其他几个儿子儿媳也都赶了回来。
陈熙华接到家里的报告就知道有变故,没有急着回家,只是在里头打听,待听得详细缘由,不由的怒火中烧,回家一看,杨夫人还趴在陈旭垣床边嚎哭,不由更是心头火起,毫不客气的吩咐道:“夫人的丫鬟都哪里去了!即刻把夫人扶回房去,父亲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怎么经得住这样的拉扯!”
谢妈妈平日里也算是个能说会道敢说话的,可是面对这位武安侯世子,竟然一时间也不敢说话了,只是看着脚下不动。
陈熙华哪里还有心情如往日一般与杨氏一系打官司,一挥手:“来人,把夫人扶回去,连服侍夫人的婆子丫鬟都送过去。”
曾氏自然明白,打发上来的都是粗壮有力的婆子,杨夫人拉着不肯放:“我要守着侯爷,谁敢来拉扯我!你们这些混账奴才,看清楚我是谁,敢犯上不成?侯爷您快醒醒啊,我就要给人作践死了啊……”
陈熙华听的火冒,没等她嚎哭完,直接道:“堵嘴!”
然后冷冷的道:“夫人之故,致父亲气急昏迷,夫人应好生反省,容后处置!”
命人拖回荣安堂去了。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只有武安侯与杨夫人的亲生子陈三老爷鼓起勇气开口道:“大哥,到底是母亲……”
“她是继母!”陈熙华一口截断:“继母伺候父亲若是有功,我自该孝敬,但如今继母害的父亲昏迷,今儿我的话摆在这里,父亲若是能醒,这件事由父亲处置,若是父亲竟就……”
他冷冷的环视一圈,目光仿若有实质一般叫人畏惧:“我定要为父亲讨个公道,治她一个谋害夫君之罪!”
武安侯世子威仪凛然,此话掷地有声,杨夫人的亲子陈三老爷、陈五老爷一时间竟然都不敢说话了。
好一会儿,陈三老爷才跺跺脚,对自己的妻子吩咐道:“你去母亲屋里伺候,母亲想必忧心父亲,你多劝慰着。”
陈三婶娘偷偷看看陈熙华和曾氏的脸色,见他们并没有出声反对,忙点点头,贴着墙根儿走出去了。
陈熙华负手而立,只看着胡太医诊治。
那胡太医不愧是太医院医正,这些豪门内部秘辛简直见的多了,不管一家子闹的有厉害,也能当自己老眼昏花,完全看不见似的。
更何况陈熙华在武安侯府说话是算数的,几句话就能镇住场子,根本就不够看嘛。
所以胡太医安安稳稳的诊治着,用了银针,才对陈熙华道:“世子爷,侯爷这是急怒攻心,痰迷心窍所致,醒大约是能醒的,只是……”
陈熙华脸色顿时黯然,这十年来,陈旭垣但凡有些毛病,向来是由胡太医诊治的,陈熙华也是很熟悉了,胡太医若是有把握的时候,绝不会如此吞吞吐吐。
陈熙华只得道:“胡大人但说无妨。”
胡太医道:“侯爷这两年本就有些不好,尤其思虑多了,晚间不能入睡,则气血不生,着实亏了起来。本就应以少思少虑,心境平和为要,前日在下才提议侯爷出京修养,也是这个缘故,如今反大喜大怒,正是最犯忌讳的。”
胡太医自不敢断言好得了或是好不了,陈熙华何等人物,心里也是有几分明白了,只得叹气道:“还要请胡大人多费心才是。回头父亲好了,我亲到府上道谢。”
胡太医忙逊谢:“不敢当,在下自当尽力。”
在这个时候,榻前服侍的丫鬟惊喜的叫道:“侯爷醒了!”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陈熙华连忙到榻边伺候,陈旭垣看起来容色衰败,双眼无神,气息微弱,陈熙华痛彻心扉,一向果决的武安侯世子此时竟也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厅里只听到几个儿子媳妇一叠声问侯爷怎么着的声音,陈旭垣却一直没有说话。
胡太医道:“好了,现在可以慢些儿把侯爷移到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