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闲丫头
“没见过?小丫头,你没见过的还多了!他这么年纪轻轻,五脏六腑就已经虚弱得跟七老八十似的了,过度劳累又受了这么重的风寒,这会儿寒邪入肺,凭他这样的肺经,再耽搁一晚上就能成痨病,再熬个七八天你就能抬着家产改嫁啦!”
季东河这才猛地想起来,这老大夫老家一个天生体弱的侄子就是生生被媳妇虐待死的,据说那女人愣是连后事都没管就卷着家产风光再嫁了,才不过一两个月前的事,肯定是老大夫看着萧瑾瑜想起了自家侄子,一时心疼,对侄媳妇的火气就撒到楚楚身上了。
老大夫这会儿要是骂的别人,季东河也就不吭声了,可他骂的是安王爷的女人,还连带着把安王爷也一块儿咒上了,再由他这么说下去,别说他要落罪,季东河自己这辈子也别想再在官场上混了。
“顾先生,您可是全升州最好的大夫,救人如救火,季某拜托了!”
季东河说着就抱拳向老大夫深深一揖。
家里刚出了一盘子碎尸,安王妃又被自己找来的大夫骂了一通,要是安王爷再在这儿有个什么好歹,他就真得抱块石头跳河去了。
听县令大人言辞恳切到这个份儿上,又见楚楚红着眼圈咬着嘴唇小脸煞白,老大夫心里也不落忍了,叹了口气,后面更重的话就全掐住了。
老大夫疼惜地看了眼床上的人,摆了摆手,“我是个大夫,不吓人也不哄人,就实话实说……照他这样下去,多则一两年,少了,今年冬天都过不去。”
老大夫话音还没落,楚楚就忍不住了,“你骗人!你骗人!他刚才还好好的呢!”
一辈子行医,头一回被人说骗人,老大夫也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把诊箱盖子一合,背起来就走,“他好好的,你叫我来干嘛!”
一边是王爷的女人,一边是上年纪的老名医,季东河谁也说不得,只得追上去道,“顾先生,我跟您去抓药!”
季东河一直追着老大夫出了院门,老大夫的火气也给冷风刮得差不多了,步子缓下来,忍不住叹了一声,皱起眉头,“季大人,这生病的是个什么人啊?年纪轻轻就心力交瘁,一副身子骨都弱的跟纸糊的一样了,身上这么个要命的疼法怎么还能一声都不吭啊……”
季东河苦笑,想起心高气傲的唐严护在那人身边时候虔诚肃穆的神情,“您还是别问了,不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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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刚在一片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怀里就扑进了一个温软的重量,同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别死!”
病重昏睡对他来说绝对算不得稀罕事,可是一醒来就听到这哭丧似的一句话还真是头一回,萧瑾瑜哭笑不得,“我没死……”
听着萧瑾瑜虚弱发哑的声音,楚楚哭得更厉害了。
“我保证对你好,给你做好吃的,不让你受累,好好照顾你……你死了我也不改嫁!”
萧瑾瑜听得满额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萧瑾瑜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楚楚紧黏在他身上哭得起起伏伏的小身子,“怎么了……”
楚楚这才抬起头来,一边掉眼泪一边抹眼泪道,“大夫说你治不好……我不信!”
萧瑾瑜微怔,“什么大夫……”
“你发烧烧得都昏过去了,季大人请的大夫。”
萧瑾瑜轻皱眉头,目光动了一下,“大夫说了什么……”
这句不问还好,一问出来,楚楚又扑回到萧瑾瑜仍在发热的怀里,死死抱住他,好像生怕一眨眼这人就不见了,“他说的都是瞎话,我一句都不信!他说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可我看着你就是挺好的,比谁都好!”
萧瑾瑜不察地舒了口气,幸好……
萧瑾瑜知道自己的病情迟早有一天会吓到她,却没想到如此寻常的昏睡就已经把这个剖尸体都不带眨眼的小丫头吓成了这样,心里生出些内疚,拍拍楚楚的肩膀,浅浅苦笑,“别怕……我没事,死不了……大夫只是看我住在县令家里,像是有钱人,无非是想骗我多买些药罢了……”
楚楚一下子抬起头来,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呀,忙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对对!肯定是这样!”
看着楚楚破涕为笑,萧瑾瑜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无声轻叹,用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出迎接他又一次从鬼门关爬回来,老天爷还真是待他不薄啊……
“要不……咱们不去楚水镇了,回京城,回王府吧。”
楚楚这句说得跟前面那几句一样认真,只是平静了不少,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耳边突然闪过唐严的话,唐严才刚跟他说了这些,她怎么就要求往回走了?
萧瑾瑜心里沉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向坐在他身边哭得像只小花猫一样的楚楚,“为什么……”
“王府的大夫好,肯定很快就治好你。”
萧瑾瑜轻轻摇头,“该吃的药大夫都给我了,回去吃的也是这些……都走到这儿了,回路更远……”看着楚楚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萧瑾瑜声音微沉,“不然,你是嫌我这样子见不得人了……”
楚楚一下子急了,小脸“唰”地红起来,“才不是呢!你可好看了,最好看,比观音菩萨都好看!”
萧瑾瑜顶着隐隐的黑线默默叹气,真是烧糊涂了,没事逗她干嘛……
楚楚看着萧瑾瑜,抿抿嘴唇,抽了抽鼻子,“那,不回去也行……你得答应我,每天好好吃药,多吃饭多睡觉。是皇上说把你交给我的,你要是不好,我就是欺君大罪,要被皇上砍脑袋的。”
她这样满脸泪痕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还能说什么,“好,依你……”
“不骗人?”
“不骗人……”
楚楚想了想,皱起眉头,“不行,你老是说瞎话……你得写下来,白纸黑字,然后再按个手印才行。”
萧瑾瑜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别想摸透她这个小脑袋瓜了,无奈轻叹,“恐怕今天还写不了字……”
楚楚水汽朦胧的睫毛上下扑扇了几下,“那……那咱们就拉钩。”
萧瑾瑜一愣,“什么沟……”
这人居然连拉钩都不知道,怪不得他老是骗人呢!
楚楚也不跟他解释,就抓起他还使不上什么力气的手,伸出右手小指勾住他的小指,严肃认真得像道士作法念咒一样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王八蛋。”
萧瑾瑜一阵呛咳,心脏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这回放心了吧……别哭了……”
☆、27糖醋排骨(七)
楚楚几下子抹干净眼泪,认真地看着萧瑾瑜,“这样还不保险。”
他一个万人之上的王爷都被她骂王八蛋了,她还想怎么保险……
就见楚楚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个小物件,神情郑重地放到他手里,“你把这个收好。”
萧瑾瑜拿到眼前蹙眉细看,楚楚塞到他手里的是个做工普通的暗红色小锦囊,摸起来里面像是还装了什么东西,刚要打开就被楚楚急急叫住。
“不能开!开了就全跑了!”
萧瑾瑜深深看了这锦囊一眼,轻合手指默默捏了捏,确认里面的确没有任何活物,才一头雾水地看向楚楚,“什么跑了?”
楚楚答得一本正经,“仙气。”
萧瑾瑜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转了,因为转了也没用,“这到底是什么……”
楚楚一脸成就感地笑着,“我在观音庙给你求的护身符。”
萧瑾瑜怔了一怔,这倒不是他收到的第一个护身符,但一般是不会有人给他送这种东西的,原因有二,第一,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个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主,根本不信这一套,第二,关心萧瑾瑜的人多是实干派,比起求神拜菩萨,他们宁愿跨刀握剑护在他身边,或者干脆直接出手为他斩除隐患。
上一个送他护身符的人在符纸上浸了无色无味的毒,叶千秋忙活了半个月才把他从阎王那拽回来。
萧瑾瑜轻蹙眉头,带着几分戒备小心地看着这个小小的符,“为什么?”
“昨天是你的生辰嘛!我本来想给你摆寿宴来着,可你说连刺史大人都不够格,那我就更不够格了……我也没钱给你买什么大礼,就按我们镇上的习惯,在你生辰那天找离你最近的观音庙,跪在观音娘娘面前念一个时辰的平安经,这个时候求的护身符最灵,能保你一整年平平安安。”
萧瑾瑜一时不知道该哭该笑,“你为这符……跪了一个时辰?”
楚楚美滋滋地道,“是呢,就得跪满一个时辰才行,不然就不灵啦!昨天求平安符的人可多了,等我跪完去求的时候正好就剩最后一个,你运气真好!”说完看着萧瑾瑜仍然病色深沉的脸,抿抿嘴唇,十分肯定地补道,“你的病肯定很快就好。”
萧瑾瑜牵起一个分外苍白的微笑,把这小锦囊轻轻攥到手心里,“谢谢……”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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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服过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阵,醒来时候日头偏西,楚楚还坐在床边看着他。
一见萧瑾瑜睁开眼睛,楚楚就凑近了过来,“你醒啦?”
“嗯……”再不给她找点事做,她恐怕是要一直这么看下去吧,“楚楚,尸体可取来了……”
楚楚点点头,又摇头,乖乖地道,“只有那盘糖醋排骨……不对,糖醋肋骨。刺史府的书吏大人说还有一些在肉铺的冰窖里放着,可肉都切开了,混在一块儿,他们都认不出来。你先前说这个案子里的事儿要是没有你的命令谁也不能管,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去认,想先来问问你。”
萧瑾瑜莞尔,要是因为自己生病她就这么乖巧老实了,他倒是不介意多病些时候。
“去吧……我和你一起去。”
楚楚见萧瑾瑜要起身,一急之下两只小手一块儿扑上去按住了萧瑾瑜的胸口, “不行不行!大夫说了,你得好好休息,不能累着了!”
被她以这么个姿势按得动弹不得,萧瑾瑜笑不出来也气不起来,“哪个大夫说的?”
“就是季大人找来的那个老大夫啊!”
“你不是说……他说的都是瞎话,你一句都不信吗……”
楚楚一愣,这话好像真是自己说的。
萧瑾瑜一锤定音,“去准备吧……顺便,帮我叫侍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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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跟着萧瑾瑜到满香肉铺的时候,前堂里齐刷刷地站了一排人,打头的是一身便服的谭章,对着萧瑾瑜深深一揖,活生生把一张大饼脸笑成了百褶包子,“安王爷,此案相关人等皆已在此,恭请王爷审断发落。”
萧瑾瑜只点了下头,转对楚楚低声道,“去吧,看仔细些,莫有遗漏……多加小心。”
“好。”
楚楚由一个王府侍卫和一个刺史衙门官差陪着去了冰窖,直到三人在视线范围内彻底消失,萧瑾瑜才扫了一圈满堂的人,把目光定在一排人里唯一一个女子身上,“你是凝香阁掌柜?”
绿衣女子忙向前迈了几步,落落大方地对萧瑾瑜跪拜,“民女凝香阁掌柜宛娘拜见安王爷千岁。”
萧瑾瑜一句官话也没说,也没让她起来,“那盘糖醋排骨是你做的?”
宛娘端端正正地跪直身子,颔首徐徐道,“回王爷,糖醋排骨是小店的招牌菜,蒙远近客人抬爱,以宛娘做的最为出名,当日乃县令季大人点菜待客,宛娘不敢怠慢,自是亲自操持。”
萧瑾瑜声音微沉,“所用材料也是你亲自选的?”
宛娘四平八稳的声音里加了几分愧色,仍低着头,“回王爷,此事说来惭愧……小店买肉一向是买活猪,精心饲养满一月后由店里师傅宰杀待用,以求食材质优鲜美。眼下临近年关,活猪不大好买,一时断了货,这才临时向满香肉铺进了一批。我为季大人做糖醋排骨时,有意挑了块细嫩的,谁知……实在怪宛娘有眼无珠,牵累了季大人,罪不可恕。”
季东河在一边听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迈出一步对萧瑾瑜颔首道,“王爷,凝香阁在上元县有五六年了,掌柜宛娘才德兼备有口皆碑,请王爷明察。”
季东河话音还没落,就被谭章伸手拽了回去,“王爷心清目明,自有裁断,用你多嘴!”
“谭大人,卑职也是实话实说。”
“你已是停职待查的戴罪之身,哪有你说话的份!”
“谭大人……”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正剑拔弩张的俩人立马清净了,萧瑾瑜一点儿搭理这俩人的意思都没有,向剩下的一排人又扫了一遍,目光在一个长衫青年和一个长衫大叔身上徘徊了一下,最后落在那长衫大叔身上,“你是满香肉铺的掌柜?”
长衫大叔被萧瑾瑜清寒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慌,乍一听点到自己,膝上一软,“咚”一声就跪了下来,“草……草民,草民满香肉铺掌柜赵满,王爷千岁千千岁!”说完才想起来跪得太远了,赶紧往前爬了几步,对着萧瑾瑜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响头。
萧瑾瑜微微皱眉,“肉铺是你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