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4、旧梦萦,众道围赌
雾气渺渺,琼楼玉宇,连绵不绝,不沾凡尘的一个清冷所在,有道人影,静静地背对而坐,曼妙身段,着一袭红衣,如血鲜艳,如火耀眼。
看不到容颜,听不到声响,只有种悲欣交集的感觉,似有不祥之事要发生。
蓦地,一声笑,红衣如云,缓缓飘起,而她所踏足之处,白玉地面,朵朵生莲,血莲,似从地狱中攀爬上来,极快地,原本饱满的花瓣被狰狞变形,最后竟变作曼珠沙华一样纠结纤长的花瓣,张扬着纠结着,似地狱亡灵白骨手指。
似笑似哭的声响,透过虚空,一点点渗入肺腑,掺杂着至死不忘的伤。
铺天盖地的痛就这样袭来,似魔手探入体内,硬生生掏心而去。
秀行大喘着醒来,一骨碌滚落地上,幸好地面树叶层叠,并不觉得疼。
惨叫了声,秀行坐起身子,先伸手摸摸胸口,察觉身上完好无损,才长长松了口气:“怎么又做这噩梦了,幸好,只是梦……”喃喃自语,觉得额头冷嗖嗖地,情知出了汗,本能地抬起袖子,习惯地擦汗,而后便又惨叫起来:“疼疼!”急忙撤手,挥拳捶地。
一时之间竟忘了,昨日被那所谓的清尊责罚,叫了千百声儿地师父,嗓子都哑了,又加上最后一场声情并茂地“负荆请罪”,下足本钱,头也磕破了,额头上的伤还在,贸然一擦,火辣辣地疼得钻心。
秀行回想昨日,叹口气捧住头:“作孽……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许多钱银。”想到昨日受得气,一时沮丧不已。
夏日浓荫长,山间啼鸟自在,阳光透过玲珑叶片,斑驳光影洒落一身。
秀行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去戳地上的落叶,树叶间洒落的阳光照在手背上,忽明忽暗。
秀行看了片刻,终究长吁口气:“罢了,既来之,则苦熬罢,无非三年,难道我会输给个臭妖怪不成。”振作起精神,嘟着嘴啐了几口。
秀行本是睡在亭子里的,做了噩梦,便滚了下来,此刻站起身,耳畔听到清脆鸟鸣,只觉清风拂面,恁般自在,越发觉得先前的一时沮丧很是不值。
无非三年罢了,倘若那妖怪受不了,提前将她遣走也未可知,何况九渺山,除了那大妖,还有美景同其他德高望重的前辈先修。
——何必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秀行想开了,便觉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所在是她跟着秋水君游山之时发现,幽静之地,绝少人行。
昨日她受了教训,一早起身,遵规矩去给清尊请安,谁知人竟不在,她便趁机跑了出来。
此刻头顶金乌自在,照的她身上暖暖地,秀行深吸几口气,金色的阳光洒落身上,有些亮晶晶地金沙般之物,便缓缓地没入她发间,身上。
秀行舒展了下手脚,精神振奋,有心在山间游玩片刻,又恐怕那清尊会寻人,便不欲多待,出了亭子,便往清尊居处而行。
谁知,刚从那小灵官殿经过,便听到耳畔有人说道:“说起来,幸好神君居处在后山,且平日里不许女弟子入内,不然的话,不知竟要如何。”
秀行听到“神君”二字,便放慢脚步,凑了过去,趴在门口一看,看到小灵官殿院内,几个身着灰色仆役道袍的弟子,正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地不知说着什么。
秀行竖起耳朵,见其中一个弟子道:“素来只听闻女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休说是那些俗世女子,就算是蓬莱岛的仙姑们,又有哪个比得过神君?前些日子起了暗潮阴风,竟将几只妖物吹到后山,你们可知?”
“自是知道的,本来秋水君督教带人前去降妖的,但人赶去之后,却发现那些妖物都早给神君诛灭了。”
“你们只闻其一,不知其二,可知道那些妖物是如何被灭的?”
“如何?”弟子们俱都兴奋,有人眼中光芒闪烁,迫不及待道,“莫非神君用了他传闻中最厉害的那招‘上穷碧落’?”
“错,”被围在中央那弟子一脸不屑,目光睥睨众人,道,“神君用的,是他的脸。”
一片惊叹,而后哑然,半晌有个弟子低声道:“您老的意思是……”
那弟子道:“当时督教带领我们众人赶到之时,只余下一只母山魈,那山魈,少说也有七八百年的修行,故而才能顽抗到最后,就连秋水督教亲自上阵,也要同她斗上好一阵,当时情形十分紧张,秋水督教命我们不许轻举妄动,便要亲身上场,谁知那母山魈好死不死,竟往神君扑去……我们众人皆都目瞪口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神君抬手……轻轻地将面罩摘下,那母山魈当场僵在原地,而后鼻血狂喷,心脏爆裂而亡……竟不用一招一式,简直便是吹灰不费。”
众弟子如痴如醉:“您老人家的意思莫非是……”
那弟子正色道:“不错,正如大家所想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被迷死了。”
“噗……”在外偷听的秀行听到此处,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差点儿笑喷出来。
幸好里头的众弟子心无旁骛,大家伙儿嚷乱纷纷,有人说道:“好了好了,休说闲话,误了正题,大家伙儿在此聚着,不是要赌一赌的么?”
有人应声道:“是了,差些儿忘了,好,按照惯例,我先来,赌一两银,就一个月罢!”
旁侧之人耻笑:“一个月?莫非你忘了,上回那个,只捱了十天……此番我赌九天!”
秀行见他们忽然又开始赌博,又不知赌得什么,便不感兴趣,心中想道:“竟把妖怪迷死了?难道他长得很好看么?果然是妖怪,善于魅人罢了。”
正走开两步,耳畔听到院内有人叫道:“你们休要太小看此番的辅神者,虽说我们还未见过她真容,但玉华州萧氏,代代相传,也算是有头有脸极有名气的大族,出过许多降妖伏魔的天师……据说祖上还有人入朝为国师……后人不管如何都不会太差罢?”
秀行万没想到,他们在赌得,竟跟自己有关,当下生生停了步子。只听里头又有个声音道:“那您老赌多少?”
“同样是一两,赌……半年罢。”
“半年?”一众耻笑的声儿聒噪起来,“方才说过,那修炼了近千年的妖物都抗拒不了神君,何况只是区区俗世凡女?既然您老把她的来头说得玄妙,那么我保守起见,便也跟着赌三个月罢,三个月,保管她也同样被神君迷得颠三倒四。”
在外头听着的秀行,此刻额角已然挂了大大地一滴汗。
而院内正在纷纷下注的众道士,忽地听到有人高声叫道:“我赌三年!”
道士们大惊,纷纷回头望向声音所来方向,却见一个打扮的极为简单朴素的小道士,站在门口,头上还沾着一枚树叶,还算清秀的一张脸,眉眼鲜明生动,尤其那双眼睛,亮闪闪地,却满脸地倔强。
“你是何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认得,“新来的?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秀行几步上前,一脚抬起,踩在旁边石凳上,将手中一块银子放在中间的石头桌面:“你们不须认得我是何人,只须认得此物便是!”
众人低头,见竟是赤白醒目地一块银锭,看似足有三两多重,顿时都目中透光。
有人即刻眉开眼笑:“这位钱道友,又名银大爷,自是熟识的紧!嗯……小兄弟好生豪气,你要赌三年?”
“是!”秀行双臂交互抱在胸前,撇嘴望天,傲然道:“我就跟你们赌,此番的辅神之女绝不会被那劳什子神君迷住!”
“好大的口气……”
“失心疯了罢……”
众人议论纷纷。
秀行恼了,大声叫道:“都给我住口,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就算是神君被辅神女迷住,辅神女都不会喜欢他!”
鸦雀无声。
而刹那间,天际风云涌动,在如海碧空之后,隐隐似有暗色的影子出没。
那老成点儿的道士,望着秀行傲然神情,小心问道:“为何你竟如此肯定呢?”
秀行喝道:“因为我就是萧秀行,你们这群不开眼的家伙!”
说罢又撇撇嘴:“我萧秀行才不会爱上他呢。”
人妖殊途,那所谓“神君”又是如许讨嫌。
若非是为了萧家不可随性胡闹,秀行早跑得十万八千里去。
而头顶的云端,暗色的影子不安地窜动,虚空里有低低狞笑的声音。
世间,曾有言灵一说,看似毫不经意的一句话,谁也料想不到,有一日或许成真。
然而此时,不管是人,是神,是冥冥之中拨动风云之手,都只一个混沌懵懂。
谁又能提笔,不由分说地一言定际遇,定终生,定轮回?
秀行说罢,小灵官殿内重又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掀动秀行衣襟,将秀行头顶那片树叶子吹动,随风飘然飞舞。
众道士眼睁睁地望着秀行,而后怔怔地盯着那片树叶悠悠然从她头上飘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地。
树叶落地的瞬间,小灵官殿的院落之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悦无比的大笑声。
道众们皆心花怒放。
“你是辅神之女?说笑的罢?”
“辅神者是这幅尊荣?好生其貌不扬……”
“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口出狂言……”
有人笑得眼泪沁出,有人靠在树上,捶胸顿足地狂笑,有人盯着秀行:“先前不做声,还以为是个小兄弟呢!哈哈哈……”一脚踩到石块,跌在地上,叫着痛还在笑,委实精神可嘉。
有人趁机便要赚上一笔:“我赌你三年内必会被神君迷住,这是我全部家当,二两银子,跟你赌!”
众道士醒悟过来,纷纷参与其中,“我三两!”“我五两!”叫嚷不休,气氛甚是热烈,秀行被围在中央,气得七窍生烟。
又有道者大发善心,甚为同情道:“辅神女,先前来九渺的众位辅神者,个个生得绝色貌美,你算是最……平凡的一位了……”
秀行咬牙,正在此刻,却听到一个冷冷地声音道:“都聚集在此处作甚?莫非三重殿内的杂事都做完了么?”
宛如春风洋溢般的小灵官殿院内,顿时寒风萧瑟,先前还乐不可支的众道士,听了这个声音,顿时个个面色大变,简直如丧考妣。
5、说端详,一守万年
“还不都去做事!再让本君看到尔等在此消遣,定要按例重罚!”
那声音一声喝,小灵官殿内的众道士齐齐松了口气:“多谢掌教大人!”脚底抹油,齐齐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秀行一人,桌面上还有自己那块孤零零地银子,旁边还有几块,大概是心慌而逃的道士们未来得及取走。
秀行叹了口气,探手要将自己的银子取回,却先有一只白乎乎地爪子,从桌子底下探上来,抢先盖了上去。
秀行大惊,本能地缩手回来。那爪子绵软温暖,却来得诡异,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滑,落在那银子上头,耳畔听到一个声音贼兮兮笑道:“到手了!”喜不自禁地口吻。
秀行只觉如梦如幻:“你……”原来这声音浑厚,严肃且冷,先前分明就是神威如岳秋水君,但是此刻,却忽然变得有些猥琐窃喜,一反常态,秀行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秋水君竟会以这幅口吻说话。
秀行呆若木鸡之时,眼睁睁地看那只毛茸茸的白爪,在桌上挠了几下,似乎极力地想将那块银子拨拉回来,但用力了几下,那银子却骨碌碌转动,桌子底下的声音恼道:“噫噫噫,爪子不够长……”发了狠似地用力抓挠几下,终于“哎吆”一声,圆胖爪儿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