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清尊盯着秀行,却听玄狐君道:“你当初驻在九渺,是因为那金光圣贴,天地间,谁都可能骗你,但女娲娘娘总不会骗你,她让你留下,总有个缘故,你我私心来想,多半是圣神知道因果,怜你苦心,指点迷津,若是等下去,迟早会等到那人。”
清尊的身子已是不受控制地抖起来:“你、的意思是?”声音干涩无比。
玄狐君道:“我并无十足的把握,但是我觉得……这个丫头……”他踌躇着,犹豫着,又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到底也不敢就一语断定,看一眼清尊,便也回头来看秀行。
清尊却忽然喝道:“不!我不信!”
秀行正听得气闷,百无聊赖地抬脚踢着地上的土,听清尊陡然高声,也是吓了一跳。
玄狐君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却温声对清尊道:“你又怎知道不是?总归有一半机会,你何不试一试?”
清尊道:“你、你又骗我,便如上回水含烟,……我只恨自己听了你的话。”
秀行本是要悄悄离开的,听到“水含烟”三字,顿时又留心起来,又看清尊同玄狐君并未赶人,她便屏息静气,又站定了听。
玄狐君道:“你后悔?但是你当时的确是挺喜欢她的,也是,生得是极美的……岂非跟你所想的她一般无二?天资又高……”
“但她不是!”清尊忽地盛怒。
玄狐君道:“你总是说她不是,为何?”
清尊道:“我感觉的到。”
玄狐君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么这丫头……”
清尊道:“我也不信……不信……”回头看了一眼秀行,“她也不是。”
秀行听了这句,莫名地心头一紧,手捂着胸口,无意识地抓了一把。
玄狐君犹犹豫豫看她,又看清尊,道:“你如此肯定?”
清尊道:“是……”
玄狐君道:“我还是觉得,你该试一试。”
清尊道:“我说过,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我不要对这些凡人再惹孽债……”他的声音一低,“我只等她。”
玄狐君默然:“我知道你只想等她,但……但你有没有可能出错,或许,你以为不是,却又是……明明在眼前,却错过了,岂非可惜?”
清尊怒道:“你又同我说你这番歪理邪说,照你说法,每个上来的辅神者,我都要倾心喜欢?就如你一般浪荡不羁?上回之事,我已经甚是后悔,你不要再同我说这个!”
“你会不会觉得你固执太甚?你等她无妨,何必就把自己弄得七情六欲都断绝了?”
“我本就是个没七情六欲之人,不似你。”清尊语声里有几分恨意,“我既然要等,便等得起。”
“好,”玄狐君挑了挑眉,把心一横,道:“可是我……我格外喜欢这丫头,如果你不愿意,可否让我试一试?”
“不成!”清尊却又有几分焦灼,甩甩袖子,又道,“你对哪一个都很喜欢,你够了,别用借口理由来替你的天性狡辩!”
玄狐君低声道:“我只是不想错过罢了。”
清尊道:“在我看来,你这不想错过,便处处皆错。”
玄狐君双眉一蹙,望着清尊道:“好,人各有志,谁也说不服谁,但是老友,你可曾想过,你并非是哪一个都会如此维护的罢……若非我知道你,外人看来,还以为你真对丫头有心呢……”
清尊身子一震。
秀行模模糊糊地听到最后一段,才听出几分意思来,当下涨红了脸。
她看着清尊难受之色,忍不住叫道:“狐狸,你胡说什么!师父对我是对徒弟的关爱之心,你休要胡说八道,又要搅乱他心神了,你再胡说,留神师父对你不客气,我也不会再劝了!”
玄狐君绝没料到她会出声,狭长的眼一眨,说道:“丫头,你这般替他说话,难道……你心里对他没意思?”
秀行的脸更红,叫嚷道:“狐狸,你休要过分了,我对师父是尊重爱护之意!你……如此之坏,怪道师父说你不能亲近!”
玄狐君盯着她,笑道:“老友,你看,此事有多古怪,这丫头说的是真心话么?历来上山的女娃儿,哪个不是对你服服帖帖,恨不得做对鸳鸯同眠,求而不得,寻死觅活的都有,害得你还要将她们记忆洗去,可是这丫头……竟完全不喜欢你。”
秀行竖着耳朵听,此刻又叫道:“我自喜欢我师父,你休要挑拨离间,只不过我对他并非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你这种人,懂什么!”
清尊在一边,始终不语,听到这里,心中便想到先前同秀行相处时候,她所说的一二话语,心里头酸酸苦苦。
“萧秀行。”清尊忽地出声唤道。
秀行急忙答应:“师父?”
清尊缓缓回身,面色已经如常,淡淡说道:“你先前求我……说要回萧家一趟。”
秀行不知他此刻提起这个何意,便小声道:“师父不许。”
清尊道:“我如今许了,你……可以回去。”
秀行又惊又喜:“师父,你说真的么?”
清尊道:“是真,你去前殿,看看秋水如何打算,倘若他亦要去,你便跟随同去,只别一个人下山。”
秀行反应过来后,十分欢喜,高高兴兴行了个礼:“师父,徒儿遵命!”
她转过身,蹦蹦跳跳出了后山。
玄狐君道:“你为何忽然变了主意?”
清尊沉默片刻,说道:“你方才所说,未尝没有道理,我想了想,我对萧秀行,的确是有些跟别人不同……或许又是你那番邪说作祟,但,如水含烟的那番事故……我不能坐视重演,害人害己。”
玄狐君道:“你甚至不试一试便……”
清尊道:“秀行不是,你方才也听了,她对我无爱,她是极单纯的性子,日后还要嫁人的,与其再出来第二个水含烟纠缠,不如当断则断。”
玄狐君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半晌,才轻声道:“你大概……是等了太久了……”等了太久,近乎绝望。
但玄狐君心底另有一句话未曾说出来:“以你如此冷清淡漠的性子,怎么会对萧秀行如此不同?若说是师徒感情甚笃,喜欢亲近她,倒也罢了,如今更是替她长远打算起来……这算什么?”
玄狐君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却又不敢跟他强辩。
他这一犹豫,清尊便道:“你休要打她的主意,先头我的话,并非说笑,你且记得。”
玄狐君长叹一声:“知道啦,她是你的心头肉么?要如此滴水不漏地护着……你们两个倒也是有趣,若不是知道你经过那次后再不肯历凡劫,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上辈子有缘呢!”
且不说玄狐君同清尊密谈,只说秀行得了清尊一声放行,顿时飞一般地跑到前殿去寻秋水君,大殿内见了,秋水君正同掌教说罢事体,秀行入内,先行礼过,又问道:“掌教真人,秋水师叔,我师父方才答应了让我下山回家探望,师父令我来问问秋水师叔,是否要下山,若是的话,便叫我与师叔同行。”
掌教真人闻言笑道:“辅神者来的正好儿,方才秋水君也正说起萧家之事,他准备亲自去一看,还准备去问问你同清尊的意思,如今得清尊松口,那边更好了,……你便收拾一番,明日就同秋水一并下山罢。”
秀行见秋水君也冲自己微笑点头,她便越发喜不自禁,道:“那便再好不过了,多谢真人,多谢师叔。”
秀行匆匆地又转回后山,中途想到一事,便停了步子,心中想道:“上回下山之时,未曾同灵崆说起,他颇有些埋怨,这番下山,不好再不告而别,只是他此刻在何处?”想到此,不由地踌躇四顾,嘀咕道,“不会是又跑到山下去偷吃东西了罢。”
秀行喃喃一声,却听头顶有个声音道:“丫头,你在说什么!”
秀行一转身,抬头去看,却见头顶的树枝上,灵崆正蹲在那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似笑非笑地模样。
秀行喜道:“灵崆,原来你在此,我正要找你,我家里出了事,得回去一看,明日便走,秋水师叔同行。”
灵崆即刻跳下来,秀行将他抱住,灵崆便道:“原来方才你那么着急跑了,是因你家里出事?既然如此,吾也要跟着去。”忽然又道,“噫,那只狐狸在后山么?”
秀行道:“正是,先前我一时心急,才未曾理你,对啊……我见过玄狐君。”
灵崆轻轻啐了口,问道:“那你未曾吃亏罢?”
“吃亏?”秀行挠挠头,道,“没有,我还咬了他一下。”
“咬他?”灵崆瞪圆了眼睛。
秀行道:“是啊,他有些过分,我咬伤了他的手指,然后师父便来了,好生教训了他,估计他以后不敢轻举妄动了。”
灵崆的表情便有些玄妙,过了会儿,才凉凉地道:“他来此做什么呢?”
秀行道:“我也不甚清楚,他似乎是找师父有要事,说了些话,我听了一二,不甚明白……”
灵崆说道:“那算了,丫头,明日我同你们一块儿下山,你可要记得。”
秀行道:“那也要秋水师叔答应才好。”灵崆说道:“秋水那边,我会去说啦,你自管放心,唔,你先回去罢。”秀行才将他放下,重又回了后山。
秀行在自己屋内,收拾了些东西,把上回跟着清尊参加蓬莱仙岛盛会的礼物收拾了一番,打了个包袱,并桃木剑一块儿放在床上,转头一看,又看到屋内那颗夜明珠,乃是清尊所赐,一直放着照明,秀行探手摸了摸,本是想带着,转念一想:“这样儿好似要带着包袱跑走一般,师父会不喜欢罢。”
念了半晌,便又跑到窗口去看,却见飞桥那边上,清尊房门紧闭,也不知人在未曾,秀行呆看半晌,才转身上床,伸手探脚之时,手上摸到一物,捞出来一看,却是一颗氤氲珠子,她记得是上回仙岛盛会得来的,本是想献给清尊,他却让她自己好生收着。
秀行抱在手里看了半晌,只觉得这珠子比上回所见,似黯淡了许多,果真不是夜光珠。再看,里头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些东西,飞舞飘摇,细看之下,却又看不出什么来。
秀行想到清尊所说,叹了口气,将珠子一抱,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秀行起了个大早,先去厨下叮叮当当忙了半晌,才去向清尊辞别。
此刻天色尚早,秀行蹑手蹑脚开门,却见清尊背对着自己侧卧着,秀行便把手中托盘轻轻放下,低低唤道:“师父?”
清尊不吭声,秀行不知他是睡着了或者是懒得理人,就小声道:“师父,我跟秋水师叔下山去了,来向你辞别。”她呆呆地站了片刻,清尊却仍不动,也不言,秀行无奈,就又悄悄地退回来,把门细心拉上。
一直到秀行的脚步声离开,床上清尊才翻了个身,缓缓坐起,一头银发倾泻下来,半掩了他秀美绝伦的容颜,迷离的金眸轻轻一抬,却望见在旁边桌上,是煮好的白粥并两样精致小菜,嫩黄菜心儿用煮好的丹果点缀,白嫩藕片堆着切丝山珍,粥上还暧暧地冒着热气。
44、并辔行,似醋非醋
清尊抬手,将玉箸取了,捡了一根嫩黄菜心,轻轻咬了口,一股脆嫩的清甜在嘴里沁开,而后,却又有一丝微酸,一些泛苦,五味漾漾地,在舌尖上挑着,向舌根处蔓延,一不留神,就在心里头开始闹腾。
她定然是在这饭菜里施了法术,让他吃也吃不安心,金色的眸子盯着面前粥饭,心中忽然生了一丝不忿。
——他几时曾为别人着想过,素来只有自己,人情冷暖,更同他毫无干系,他是打心里不愿意放她下山的,却违心放了,现在种种异样,都是因这份违心而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