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四阙
荟蔚郡主一听,高兴了:“也是。那我去跑几圈,宫门前见。”说罢扬鞭策马欢呼而去。
长公主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来,再看向一旁的方宛时,笑意便浅了许多。“你的这身装束……”
方宛连忙抬头:“怎么?不合适吗?”
今日的方宛,没有穿女装。她束着发,戴着高高的玉冠,穿一件青色小袖长身袍,脚蹬皮靴,竟是做男儿打扮。因她肤白如玉、眼波含魅,如此一来反而更显妖娆,真真是色如春花。
燕国国风开明,并无女子不得穿男衣的禁令。她以此装束出席寿宴,虽然特别却不算冒犯。最重要的是——传闻彰华性好男风,尤其钟爱美少年。而她这副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方宛此举不可谓不用心,长公主眼中闪过一抹谑色,却是笑了笑:“嘉言不喜龙阳。你想投其所好,只怕会适得其反。”
方宛愣了愣:“可传闻……”
“庞岳余孽流放千里,自不甘心,使劲污他。”
“可如意吉祥……”
“陛下出生时,有高人断言他命有残缺,需一水二金三风相佐,方能平安长大。二金便是两个五行属金之人,最好是同胞兄弟。之前陪伴陛下长大的两个金相侍卫同时病死了,风乐天便从宫里的太监里选出了这两个代替。”长公主说着,别有深意地瞥她一眼,“此事隐秘,连荟蔚也不知。”
方宛忙道:“殿下放心,侄女必定守口如瓶。”停一停,又不免好奇,“那么一水三风又是谁?”
“一水之前猜度过会不会是皇后,可谢长晏五行中和,那早殁的谢繁漪倒是水命。”
第25章 皆是造化(2)
“那会不会是风丞相?”方宛提了一句,又随即否定了,“不对,风丞相应是三风中的。可三风又是谁?他,再加一个风小雅?还有谁?”
“这就不清楚了……”长公主幽幽地说了一句。
方宛见她面色不愉,似不愿深谈,连忙换了话题:“多谢殿下指点迷津,侄女差点酿成大错,我有多带衣衫,这便换了吧……”
长公主想了想,却又阻止道:“且慢。兵贵奇制,也许能歪打正着。若陛下问责起来,不还有你的礼物顶上吗?”
被她一提醒,方宛连忙从坐榻下取出一个小匣子捧在手中。她看着这个小匣子,面有得意之色:“是。听说程国的舞水蝶能临水而舞,绚丽无双,极难抓捕。而我得到一只,也是机缘造化。”
长公主点头道:“看来是老天也在帮你。”
“现在,我只担心谢长晏那边……”
长公主淡淡道:“她会迟到起码一个时辰,这就是你的先机。”
方宛的眼睛亮了起来:“是!”
谢长晏跟郑氏在车上等了许久,也不见车夫回来。
郑氏有些急了:“怎么办?时间快来不及了啊。”
谢长晏隔着帘子望着那个怪异的小贩,若有所思道:“目的只是拖延吗?让我迟到?”
“天子寿宴迟到,可是大罪!”郑氏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道,“咱们赶快换车吧!”
“娘别急。此刻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多余的马车,就算找到了,也会再次坏掉。对方既有阻挡之心,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啊。”
郑氏面色顿白。
谢长晏想了想,再次朝孟不离招手:“孟兄。”
孟不离咬牙顶着黄狸走过去,谢长晏对他耳语了几句,他的表情从僵硬转为震惊,几乎连眼珠都要瞪出来。
“行吗?”谢长晏问道,眼见他就要摇头,连忙道,“你若不肯,便说一句‘求求你饶了我吧谢姑娘小人实在做不到啊’。”
孟不离在一口气说那么多字和答应谢长晏的要求之间挣扎了一下,最终含恨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抱下猫咪,弯腰进了马车。
车门立刻合起,外头窥不见里面景象。原本懒洋洋靠在墙根处晒太阳的那个小贩立刻直起身来凝神注视,只听车内传出几声猫叫,过得片刻,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孟不离下车来了,肩头是空的。
郑氏一手抱着猫咪,一手伸出帘子,朝他摆了一摆:“去吧,快去快回。”
孟不离迅速上马离开了,看样子是要回知止居。小贩便松了口气,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拂尘驱赶橘子上的苍蝇。
马车内不时传出猫叫声,偶尔车帘飘起,还能看到一截红衣。
而这时,已近辰时。
荟蔚郡主骑着马在玉京跑了好几圈,最后来到宫门前时,正好辰时,钟鼓声鸣,直入天际。门外依次停满了车马轿子。
荟蔚郡主一眼看到自家的马车,连忙凑上前去,帮着婢女搀扶长公主下车。
顺带一扫,却是没见方宛。“娘,宛宛呢?”
“她的礼物特殊,需赶紧放置。我请吉祥公公先带她进去了。”长公主掏出手帕为她擦汗道,“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也不怕等会儿被范大人他们看见。”
荟蔚郡主噘嘴道:“看见就看见,玉锦那家伙又不是没见过我骑马,他要敢说什么,我就揍他。”
长公主只能叹气。
荟蔚郡主正扬扬得意呢,眼角余光突看到一物,表情顿变,当即抢过长公主手中的手帕擦汗,还顺带拢了拢头发。
长公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了一辆全身漆黑的马车,边角处绘了一个白色的仙鹤图腾。赶车的车夫是焦不弃。
看到这辆车和车夫,众人也都明白了——风小雅来了。
长公主微微皱眉,瞪了明显紧张起来的荟蔚郡主一眼:“你亲事已定,不该有的心思趁早给我收起来!”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荟蔚郡主这会儿蔫了,不死心地望着那辆马车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就看看。”
“看看也不行!”
荟蔚郡主眼眶一红,当即不再看了,跺脚径自冲进宫门去。
而黑色马车来到门前,并不停驻,在守卫们检查过后直接放行了,引得身后一片议论声——
“岂有此理。我等都需在此下车,他却可以直驱而入!”
“说是布衣之身,但这待遇何逊公卿?”
“没办法,人家有病嘛。”
“不是说病已好了吗?”
“没呢,据太医说一年比一年厉害。”
“就那样还不停纳妾?”
“嘘!嘘!风大人来了!”
远远的,一个胖老头笑眯眯地打马而来,因为体形过于肥大,乍眼看过去让人很担心那匹马,像是随时都会被他压死一般。
到了门前,侍卫们扶着胖老头下马时费了一番力气,他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一边擦汗一边向百官拱手道:“诸位大人好啊,请——请——”
此人正是被吉祥叫作弥勒佛的两朝宰相风乐天。众人看见他如此行走艰难,却也在宫门外下了马,心中的不满之情顿时削减了很多。风乐天遵纪自律躬身力行是出了名的,看来,风小雅是真的病重才破例啊。
长公主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眸光闪烁,却是幽幽沉沉,一片冷寒。
方宛跟在吉祥身后,走进了偏殿的小门。
她的心“扑通扑通”,只觉快要跳出嗓子眼。
入目处,是一个小隔间,临墙的一排柜上摆放着几双木屐,旁边挂着好几件粗布短褂。除此外还有梳洗用的脸盆架,架边有个燃烧正旺的小炭炉,带得一屋温热。
吉祥叮嘱她道:“蝶屋内一尘不染,四季如春,因此,方姑娘还请在此更衣后再进。”
“是。”方宛连忙应了,脱去外袍,换上吉祥递来的短卦,又换上木屐,这才推开左侧的暗门。
吉祥站在门边,没有同进:“里面不让人随意进,奴婢在殿外等着,有事叫我。”
“好的。”方宛嫣然一笑,走进门内。
暖阁密不透风,蝶屋内却另有洞天。
屋顶上开了一个巨大的天窗,窗户是用一整块琉璃雕成,几近透明。此时秋日的薄光正透过琉璃窗落进蝶屋之中,因为暖和的缘故,草木未见凋零,一片绿意盎然,地面还湿漉漉的,难怪要穿木屐。
方宛正在四处张望,衣袖不经意地拂过一簇植物,她下意识地用手理了下袖子,就见树叶上爬了几条青黑色的虫子,当即失声惊呼。
声刚出口,方宛就意识到了,连忙捂住嘴巴,惨白着脸后退。
“这是幼虫,对,这是蝴蝶的幼虫……我的天……”
看到这几条虫子后,再看这满室的花卉,便再也不觉美丽了,真不知枝叶下都藏着什么。
屋子中央有块大青石,传来涔涔流水声,方宛想起卖舞水蝶给她的那个人叮嘱过一定要将蝴蝶养在水边,当即快步朝青石走去。
走得近了,见石头中央有一凹槽,水声正是从此而来,不知底下做了什么机关,竟能令凹槽里一直蓄满流水。
方宛连忙取出匣子,正要打开,身后传来一连串急匆匆的快跑声,紧跟着,一个人撞了过来。方宛往前一倒,匣子“啪嗒”落地。
那人稳住身形后忙过来扶她:“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两人四目相交,各自惊呼出声:“怎么是你?!”
只见那人一身灰衣,头戴斗笠,也做男儿打扮,却是谢长晏。
方宛见她出现在此地已经很吃惊,更吃惊于她竟然也女扮男装!这是什么情况?谢长晏不是应该被拖在路上了吗?
不过此时容不得她多想,方宛连忙捡起地上的匣子,打开盖子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只见里面装着一只黑底紫纹的蝴蝶,翅面墨蓝,近身体的地方各有一道由浅至深的白色波纹,就像流星划过夜空,色彩之美,难以言表!
——却是一只死蝶。
方宛戳了戳蝴蝶的触角,蝴蝶一动不动,她急得摇晃翅身,蝶面上的蓝紫色粉末顿时抖了她一手。
谢长晏见此情形也是一惊:“我、我碰死的?”
“你!你……”方宛气得晕了过去。
“喂!来人啊!不好了,方姑娘晕倒了——”谢长晏连忙叫道。
马车在道旁停了许久。
久到负责监视的小贩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最后推着一车橘子试探地朝马车走过去。
车内依旧偶尔会传出猫叫,车帘飘拂间也能看见一角红衣。
然而,当他推着板车从马车旁擦身而过后,冷汗一下子从额头滑了下来!
他看见了车内的景象——
跟郑氏并排坐在车内,肩膀上还蹲了一只小黄狸的人,不是谢长晏,而是穿了她的红衣的孟不离!
谢长晏有些不安地站在执明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