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红莲压低了声音,“二少爷昨晚上没回来,怕是还在怡红院。”
“这个孽障!”白夫人低声骂了一句,“让老爷知道了,又是一通好骂,赶紧把人叫回来,吃饭的时侯再不露面,就真是讨骂了。”
红莲应了是,转身打发小厮往怡红院去了。
白夫人看着走在她前面的二夫人,冷哼了一声,以为守得云开见明月,儿子回来给她长脸了,连尊卑都忘了,竟敢走在她前面。大将军又怎么样,见了贵妃还不是要跪?她儿子有能耐,能耐得过贵妃去?瞧着不顺眼,让贵妃在皇上耳边吹吹枕头吹,要他的小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一扭头,突然看到大小姐白江绫也在人群里,不由得眉头一皱,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听说兄长当了大将军回来凑热闹了?嫌当初置办的嫁妆不够体面,找兄长讨公道来了?
她在心里骂骂咧咧,把二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妇从头骂到脚,当初,她嫁进白家,整整一年,肚皮没有起色,白如禀为此要纳妾,两人大吵了一架,最后她还是同意了,认为生不出孩子半多是白如禀的问题,谁知道二夫人一进门,第二个月就有了喜,生了白长简,第二年又有了白江绫,儿女一双,整整齐齐,把她呕得要吐血。
好在后来自己也争了气,生了一儿两女,二小姐白江碧还成了当今万岁爷的贵妃,皇后都死了快两年了,早晚得把她家贵妃扶正,白家若是出了位皇后,那可是比什么大将军更光耀门庭的事。
她骂着骂着,不知道又骂到白千帆身上去了:那个小短命鬼,居然没死,还给楚王爷生了个儿子!刚听说这事时,她差点摔了手里的佛珠,因为那个贱丫头,她被白丞相关在佛堂大半年,内宅大权落到二夫人手里,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恨的是她害死了李刚,害得老父被罢官,举家迁回老家,她和那个贱丫头有血海深假,此仇不共戴天。
如今南北分治,这辈子只怕见不着那个贱丫头了,本来眼不见心不烦挺好,可一听到白千帆的消息,她就浑身不舒服,白千帆过得舒心了,她就不舒心了。恨不得南北再打起来,白长简不是战神么,让他率大军打过江去,看看倒底是楚王厉害,还是他这位新晋战神厉害,最好一举歼灭乱党,把楚王和白千帆斩杀在乱刀之下,他们死得越惨,她就越高兴。
回到堂屋正厅,白长简给父母敬茶,第一杯敬给白如禀,第二杯给白夫人,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他转身把自己的茶敬给了二夫人,如今他大了,对自己的亲娘也能光明正大的敬孝了。
白夫人脸色微变,还是忍了下来,二夫人很惊讶,没想到儿子当着白夫人的面这么给她长脸,她又惊又喜,却是不怎么敢接,还是白如禀开了口,“愣着做什么,儿子敬茶,快接着。”
二夫人这才接过来,瞬间眼泪就掉下来了。
白如禀笑道,“你哭什么,儿子有出息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白夫人见他口口声声对二夫人称儿子,很是不高兴,重重咳了一声,按规矩,白长简叫娘亲的人只能是她,二夫人是妾,便是亲娘也只能叫姨娘,什么时侯轮到她叫儿子,得跟着下人们一块叫大少爷。
白丞相听到白夫人咳嗽,瞟了她一眼,问,“长典呢?”
二夫人吱唔着,“大概是衙门里,已经打发人去叫了。”
白丞相冷笑,“在衙门里?我看是在勾栏院里吧,明知道大哥今日回来,也不着家,扶不上墙的烂泥,没出息的东西,告诉他,吃饭前不回来,就永远别再进我白家的门!”
白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女儿给她长脸,儿子却给她丢脸,做的那些事,连她都觉得难堪,当下也不敢替他辩驳,只是默不作声生闷气。
白长简看着这一幕,在心里叹气,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一走五年,可有些东西始终没有变。
他原先的打算是功成名就后,另立府邸,然后把娘和她接过去一起住。
如今他官拜骁骑大将军,皇上亲赐了府邸,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挺直腰杆子做人,让他母亲脸上有光,再也不用受白夫人欺负了,可最最重要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听到她嫁人的消息,他独自跑到山上喝了一宿的酒,为自己不能回去找她而伤心欲绝,后来又听说她跑了,他很担心,可惜被军务所绊,没办法脱身去找她,总想着有朝一日,他们会有再见的时侯,可等来等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到最后南北分治,俨然成为两国,要再见她一面,谈何容易?
第五百四十章终究没有等到他回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北境大捷,皇帝龙颜大悦,在碧福殿大摆宴席,宴请凯旋归来的将领,其中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新晋战神白长简。
白家的儿女,相貌生得都不错,和皇帝并肩坐着的白贵妃,是个绝色美人,左首赐座的骁骑将军白长简也是长眉乌目,生得十分俊朗。
皇帝越看越喜欢,笑着道:“白将军今年贵庚?”
白长简起身拱手,恭谨的答,“臣今年虚岁二十五了。”
皇帝又问,“可曾婚配?”
白长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一旁的白丞相忙道:“蒙皇上关心,臣受宠若惊,犬子这几年都在军上,离得远,臣也顾不上,多少还是耽误了,如今总算回来了,是该把终身大事定下来,臣这几日正琢磨着……”
皇旁打断他的话,“既是这么着,朕这里倒有个人选,丞相瞧瞧如何?”皇帝是惯做媒的,当初给楚王做媒就不下十次,当下便道:“是恭王府的郡主,朕的堂妹,知书达理,晓骑擅射,能文能武,配与将军,最是合适不过了。”
白丞相一听,立刻俯首跪拜,“臣谢主隆恩!”见白长简呆呆的站着,伸手扯扯他的衣袍,示意他谢恩。
白长简回过神来,撩了袍子跪下,说,“臣谢主隆恩,但郡主金枝玉叶,臣实在不敢高攀。”
皇帝一愣,没想他当场拒婚,心里有些不悦,脸上却仍是和颜悦色,“莫非将军心有所属,不凡说出来,朕也好落个成人之美,让将军得偿所愿!”
白长简在心里苦笑,他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得偿所愿了,既便她不嫁人,他也不能娶她,身份摆在那里,他只能是她的大哥哥。
白丞相也没料到白长简会如此,吓了一跳,忙笑着打圆场:“皇上别见怪,犬子鲁莽,皇上隆恩,臣与犬子感激涕零, 待臣细细问过,再请皇上定夺。”
皇帝笑了笑,“将军乃性情中人,直言直语,朕很欣赏,此事便再议吧。”
白长简松了一口气,待坐下来,白丞相低声问他,“你心里真有人了?”
白长简摇了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不愿意,”白丞相道:“恭亲王家的郡主难道配不上你?”
白长简神情淡然,“是我高攀不起。”
他不亢不卑,语气疏离,并不是跟父亲说话应有的态度,倒象跟关系一般的同僚,白丞相有片刻的凝神,突然意识到坐在他身边的儿子并不是从前那个白长简了。
从前的白长简对他言听计从,性格内敛懦弱,看到大夫人欺负二夫人,他也从不吭声,原先是从文的,喜欢吟诗画画,是个儒雅的孩子,对这个儿子,虽然没对他寄与厚望,毕竟是长子,心里还是颇为看重的,计划等白长简再大一点,替他谋个一官半职,慢慢在官场上磨炼,有他护着,不说青云直上,至少荣华富贵,一世安稳是少不了的。
没想到他突然说要从军,为此,父子两个还起了争执,原先挺听话的白长简那次显得特别倔细,没拗得过他,便随他去了。这一去就是五年,再回来,已然变了一个人,单薄的身子变健壮了,眉宇间有了英气,举手投足颇有气势,自带威严。
白丞相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跳出了自己的手心,成了可以和自己抗衡的人。这个意识既令他欣慰,也令他不安。
散了宴,回到家中,二夫人听说皇上有意给白长简和恭王府的郡主指婚,还来不及惊喜,又听说被白长简给拒了,一下就急了,围着儿子左问右问,问得白长简烦不胜烦,推说累了,回屋歇息,把一屋子人丢在了大厅里。
大夫人阴阳怪气的笑,“倒底是当了大将军,连亲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二夫人自然是维护儿子,“姐姐莫怪,他确实累了,昨日刚回,宫里,家里,往日的同窗好友接连来拜访,也没怎么休息……”
“哟,是我说错话了?”大夫人白眼一翻,如今白贵妃受宠,她在家里越发骄横,又记恨那大半年二夫人拿了她的权,但凡有机会,她就要踩二夫人一脚。
二夫人原以为儿子当了大将军,大夫人能对她高看一眼,没想到仍是如此,心里很是忿然,只是碍着白丞相在,不好当场闹起来。
白长简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他一直往后院走,过了夹道,七拐八拐,在一个避静的角落站定了,那里有一间单独的屋子,便是白千帆从前的住处。如今没人住,拿来做杂物房,里边放的都是不常用的物什,平日里极少有人来,窗棂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他站着没动,定定的看着,仿佛那张门突然间打开了,一个瘦小的丫头跳出来,笑嘻嘻冲他喊,“大哥哥,你来了!”
她指着自己的头,“大哥哥你看,我自己梳的头,好看吗?”
一个歪扭扭的发髻立在头上,随着她说话动作,一颠一颠的,有趣极了,他笑着说,“嗯,好看,千帆真厉害,会自己梳头了。”
“可是我更喜欢大哥哥梳的头呢,”她昂着小脑袋看他,大眼睛眨巴眨巴,带了点期盼,其实他哪会梳什么头啊,自己的头都是丫环梳的,可是替她梳头,他竟然无师自通,梳了两个小揪揪在头顶,感觉很不错。
……
画面一闪,小丫头从屋里扑出来,抱住他的腿,“大哥哥别走,别扔下我……”她没有放放声大哭,只是任泪水肆意的流淌,抽抽嗒嗒的说,“大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吧。”
他何尝不想带她一起,可到了外边是什么样,自己心里也没底,再说他去从军,带着她不方便,不如留在白相府,虽然危机重重,好歹是她打小熟悉的环境,她很厉害,知道自己找吃的,也知道避开凶险,他相信她会撑到自己回来的那一天。
“千帆,好妹妹,听哥哥说,”他一张嘴,眼泪掉下来,“你乖乖的呆在府里,自己要小心,哥哥一定会很快回来接你的。”
她抱着他不松手,只是摇头,“大哥哥带我走吧,我会乖乖听话的,我给大哥哥洗衣裳做饭,你别丢下我呀……”
他抱着她,哭得象个孩子,他是白相府的大公子,有爹有娘有妹妹,可他唯一的温暖只有她,在煎熬又漫长的岁月里,只有她慰藉他孤苦烦闷的心。
见他哭了,她反而不哭了,抬着小手替他抹眼泪,软软的安慰他,“大哥哥别哭了,千帆听话,会乖乖留在这里,等大哥哥回来。”
“大哥哥答应你,一定会回来,一定!”他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心里万分难受,可是为了她,他不能不走,他需要蜕变,变得勇敢,变得强大,变成真正能保护她的人,到那时,他就能救她出苦海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走竟是五年,而她,终究没有等到他回来……
第五百四十一章紫微星动
皇帝因为喝了酒,脸色显得很红晕,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喝茶,白贵妃抱着狸猫,轻轻顺着它的毛,看一眼皇帝的脸色,说,“皇上真想把恭亲王的郡主嫁与我大哥?”
皇帝看着杯中的茶汤,轻轻荡了荡,“贵妃有何高见?”
白贵妃娇笑一声,“臣妾哪敢有什么高见,只是我那个大哥是个死心眼,不懂得变通,竟然当众拔皇上的面子,臣妾以为,皇上还是别替他操心了。”
皇帝漫不经心道:“看来贵妃是不赞成了,难道贵妃不想白将军的仕途走得更顺利些?”
白贵妃把狸猫交给一旁的宫女,走过去挨着皇帝坐下来,柔声道:“臣妾是嫁出去的女儿,操心那些做什么,再说臣妾是皇上的人,自然只关心皇上。谁让皇上不痛快,臣妾就不高兴。”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贵妃如此把朕放在心上,朕甚感欣慰。”
两人正说着话,宫女进来通报,“皇上,国师求见。”
皇帝一听,立马道:“快请国师进来。”国师上任不到一年,已经大显神通,当初和蒙达国交仗,他很犹豫,有兵力,却没有真正拿得出手的将才,是国师占了一卦,说将出山西,长胜为简,必能大获全胜。而报上来的将领名单里面,赫然就有山西驻营副牙将白长简,这可真是太凑巧了,皇帝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任命白长简为统率,果不其然就打了胜仗。
很快,国师进来了,并不象其他人一样呵着腰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年约四十左右,腰背笔直,束着玉冠,着道袍,神情从容,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皇帝问,“国师求见,可是有什么事?”
“皇上,”国师将手中的符呈上去,“臣昨夜观星宿,发现紫微星动……”
皇帝大惊:“可知是为何?”
“皇上不用担心,”国师慢悠悠道:“臣已经占了卦,是上上大吉之卦,卦相说皇上乃真龙天子,却龙困浅滩,疆土分离,如今杀星破天,有望助吾皇回归大统,免百姓分离之苦。”
皇帝听了,默不作声,白贵妃很是惊喜,“国师的意思是,现在发兵收复南边,有很大胜算吗?”
国师点头,“战神出动,必将大胜。”
白贵妃便道:“皇上,臣妾以为国师说的很对,楚王虽然厉害,但咱们如今有白将军,他们两个都被皇上封为战神,正好可以比试一番,听闻楚王已不是从前那个铁血战神了,诸事不理,整日围着老婆孩子打转,白将军不一样,他如一柄刚铸造的宝剑,正是大放溢彩的时侯。”
皇帝沉默半响,问国师:“确是紫微星动?”
“确是。”
“若是天下大乱,会不会是……”
“皇上应该相信自己,相信白将军,”国师微微一笑,“皇上乃真龙天子,这是无可厚非的,一但入主禁城,地位便不可动摇。白将军为破天杀星,是皇上的福将,命格与皇上相辅相成,必能助皇上成大业。另外,”国师看了皇帝一眼,说,“金陵新殿走了火,误了南主登基的良时,这便是上天的警示,皇上要记住,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您才是九五至尊!”
这天晚上,皇帝一个人在南书房呆了很久,第二天上朝上任命白长简为殿元正大将军,调守渭水统管铁骑大军。
此令一出,震惊朝野,虽然皇帝没有下令挥军南下,但如此任命已经可见一斑。
白丞相原本也想继续内战,太子和楚王毕竟是心头大患,留着对他没有好处,趁南边国力尚不富足,一举拿下也是好事,可这个仗让白长简去打,他心里有些犯嘀咕,毕竟是对阵的楚王,万一有个好歹……倒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皇上,”他出列拱手:“皇上英明,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军威大震,兵力充足,歼灭南边乱党,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不过白将军毕竟太年青,经验尚有不足,恐怕难以担当此大任,老臣以为,还是另择主帅为妥。”
皇帝如今对白家极为仰仗,听到白丞相这样说,也不恼,脸上带了点笑意:“丞相可是担心白将军的安危?”
白丞相被皇帝点破,有些尴尬,正要接话,白长简突出出列跪下,朗声道:“皇上,臣接旨。”
皇帝大悦,而白丞相脸色微白,只是苦于当场发作不得,待下了朝,他一把将白长简拖出大殿,带到避静处,低声喝斥:“简直是胡闹,别以为打赢了蒙达就可以战无不胜,楚王那个人不是好惹的,他带兵打仗的时侯,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茂然接旨,无亦于送死。”
白长简不以为然,“爹,皇上只是任命我,并没有要挥军南下。八字没一撇的事,您担心什么?”
“什么叫八字没一撇,等着瞧吧,皇上这样安排,必定有他的深意,简儿,爹知道你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你刚荣升骁骑大将军没多久又升为殿元正将军,证明皇上看重你,可这种厚爱是把双刃剑,弄不好就会把自己刺伤……”
“爹,”白长简不耐烦的打断他,“儿子在军中这么多年,早已将生死度之世外,带兵打仗,岂有不流血牺牲的,战死沙场是一个将士最好的宿命。”
“你……”白丞相简直说不出话来,遇到一个不怕死的,还有什么好劝的……
他气呼呼的甩袖就走,“行,你翅膀硬了,能耐了,要去便去吧,瞧瞧你娘哭不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