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白千帆捏着小小的香包,小心翼翼往里头塞香珠子,她小脸凛着,一副认真的模样,可手里那只香包却有些惨不忍睹,也分不清是绣了个什么,看着象只猫,额上却绣了三道纹,是个似猫非猫,似虎非虎的怪家伙。
月香手里也拿了一只香包,绣的一对鸳鸯戏水,绣工精美,颜色也搭配得好,让人赏心悦目,她在一旁劝:“王妃,您那个真上不得台面,还是换这个吧,这个多好看呀,淡青色最适合爷儿们佩带了,王爷一准喜欢。”
白千帆眼皮子都不搭一下,“你懂什么呀,王爷属虎的,生辰送这个最合适不过了,你瞧,多威风凛凛啊。再说了,送礼要诚心,你那个不是我绣的,不弄虚作假么?”
“虽说不是王妃亲自动的手,可奴婢是特意为王妃预备的,若是您那只虎象点样子,奴婢也不强求了。”
白千帆看了她一眼,“你是说我绣得不好?”她扬起来给月香看,“哪儿不好了,你看这对招风耳,多讨人喜欢。”
月桂走过来,笑着对月香道:“我劝你还是省省,王妃是个不听劝的,你越劝,她越拧巴着来,横竖是王妃一片心意,绣得再丑,王爷也不会嫌弃。”
白千帆又把香包往她眼皮子底一递:“丑吗?哪儿丑了?”
月桂都没眼看,无奈道:“不丑,这只小猫多讨人喜欢啊。”
白千帆嗔道:“什么小猫,明明是只大老虎。”知道月桂是故意逗她,也不介意,仍是喜滋滋的往里边填香珠子。
填好了,把搭子扣上,往袖筒里一塞,“我出去了。”
月桂忙拖住她,“王妃上哪去,大总管可吩咐了,前院办席面,客人多,没的冲撞了王妃,让您别过去呢。”
“我不去,我就远远看一眼,成了吧?”
“那也不成,”月桂拉着她不松手,“回头大总管知道了削我。”
白千帆想了一下,“我去怀临阁给王爷送礼物,这总行吧?”
月桂松了手,“奴婢陪您一块去。”
“不用,你们一大早就替我忙活着,都歇着吧,一会我回来吃中午饭。”
因着今日楚王爷过生辰,早上一起来,月香月桂就紧锣密鼓的替白千帆装扮起来,她是正牌子寿星婆,这方面的头面不能少。
头发挽了流云髻,中间插了一枝雁衔珠,垂下细细的银链子垂在额间,再插几支颜色鲜艳的珠花,不繁杂,也自有一种味道。眉间贴了花钿,淡淡的眉用螺子黛描过,加重了颜色,又扫了眼尾,脸上抹开淡淡的胭脂,衬出白里透红的光泽,口脂是桃红色,小小的一张口远看就象春日里刚结的花骨朵。穿的是一件缎绣荷花大袖短襦,下面系着粉色百褶裙,一根黄色的腰封将纤腰束的盈盈一握。
这么一打扮,倒有一种少女初长成的明朗韵味,月桂月香心想,呆会子王爷看到,不定怎么喜欢呢。
月桂不放心,在后头悄悄跟着,眼见白千帆进了怀临阁的院子才返身回去。
可不巧,白千帆去的时侯,墨容澉不在,郝平贯方才一通忙也没去传话,见白千帆到了,忙上前打个千儿,“请王妃安。”
“大总管甭客气,”白千帆问,“王爷呢?”
“王爷上前院招呼客人去了,他让奴才给王妃传个话,说晚些过去揽月阁,跟王妃一同吃长寿面。”
白千帆嗯了一声,“你忙吧,我走了。”
她一阵风似的出了怀临阁,伸着脖子往前院看了看,稍一思索便提脚过去了,打算看一眼热闹就走。
前院张灯结彩,下人们穿流不息,红灯笼一路挂过去,虽是大白天,瞧着也喜庆,白千帆一路走,一路看,突然看到一个人有些眼熟,她不免多看了几眼,那人也看到了她,笑着过来行礼,“给王妃问好。”
等他直起腰,年青俊朗的一张脸,浓眉大眼,眉宇间英气勃发,正是九门提督杜长风。
白千帆遇见了故人,不免雀跃,“杜长风,你也来给王爷贺寿么?”
“是,王爷平素对属下照顾有加,王爷寿辰,属下理当来贺。”
白千帆见他手上拿着东西,问,“这是什么?”
杜长风有些不好意思,“是一尊梨黄木雕,听说王爷喜欢这个。”
白千帆突然想起来,“我上次托师傅给你的荷包收到了吗?”
“收到了,王妃真是客气,一点小事不足挂齿,难为您一直放在心上。”
“那可不是小事,您要不来,我在山里迷了路,不定被野兽叨走了呢,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一个荷包算得什么?”白千帆边说边往他腰间瞟,见他用的是一个藏青色的缠枝梅荷包,问道:“我送的那个不喜欢吗?”
“喜欢的,”杜长风赶紧说道:“说来怪不好意思,让属下一个不小心给弄丢了,不然还挂着呢。”
“弄丢了啊,”白千帆说,“不要紧,我刚绣得一个,再给你就是了,这个比上个好,保准您带出去不跌份。”
杜长风暗笑,原来您也知道跌份,不是他弄丢了,是不好意思挂出来,一个爷儿们挂个满是线疙瘩的荷包象什么样子。可是她说再补一个,这有点……
当下抱拳揖了揖,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属下不敢当,属下弄丢了王妃辛苦绣的荷包已是不应该,哪能再要。”
“哎,没事,我又不跟你计较,”白千帆冲他抬眼一笑,娇俏的模样让杜长风有些愣怔。
今日一见,总觉着小王妃跟那日有些不同,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可再细看,身量高了些,眼角上扬,笑起来显出一对小巧的酒窝,也有少女的明朗动人。
他想起上次楚王爷的怪异举动,言语间有那么点意思,贾桐说王爷把王妃当妹子看,将来是要和离出府的,他心一跳,脸上浮起一丝红云,这样看,小王妃也算得上清秀耐看,再长大一点,说不定更好看,他心里微甜,越发有些不自在起来。
试探着问,“王妃过得可好?”
“好着呢,王爷拿我当妹子看,一点也没亏待我,比我亲哥子还要好。”
杜长风的心卟卟跳起来,小王妃自个都这样说了,看来是八九不离十。
他嗫嗫的道:“我听贾桐说,您今后要出府。”
“是,王爷说了,我还小,且养着,等再大一些,他与我和离,送我出府。”说到这里,白千帆想起上次议这事时,墨容澉提到过杜长风,听那意思,王爷对杜长风印象不错,算是她将来的夫婿人选之一,倒底是小姑娘,想着这些不由得脸一红,轻声道:“吃完席面你别忙着走,我来前院寻你,”她指着远处单独用花坛子围起来的一棵桂花树,“你在那等着我就是了。”
先前还落落大方的小王妃突然羞涩起来,杜长风的心跳得更快了,大概王爷同小王妃通过气了,不然为什么巴巴儿要补他荷包,姑娘都愿意送情郎荷包儿,让他们带在身上,心里时刻记着自己。
他红着脸应了声好,低声说,“王妃放心,这回再得了,属下一定天天儿带在身上,小心顾看着,断不会再丢三落四了。”
白千帆觉得他们这样还真有点私会的意思,扭捏着道:“你去吃席吧,我回去了,一会再来找你。”
杜长风行了个礼,“王妃慢走。”他站在那里,看着白千帆的身影消失在树木间,半响才喟叹了一口气,嘴角弯了起来,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第一百八十三章普通礼物和信物
日头明晃晃的高挂着,墨容澉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反而冷得彻骨,一心颗直落深渊。
几步开外,那对小儿女情意绵绵,红着脸你瞟我一眼,我偷看你一眼,羞中带怯的模样,真叫他恨得牙痒痒。
原来她真的意属杜长风,杜长风呢,上次说弄丢了她送的荷包,他便以为杜长风没那意思,没想到见了面,杜长风那情窦初开的青涩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么看过去,两个人着实相配,尤其白千帆今儿个稍加打扮了,估计是穿了厚底的鞋,衬得身段儿高挑苗条,乍一看就是个娇俏妙龄少女,本该是他揉在怀里心肝宝贝样儿的疼受着,现在却落得他跟做贼似的躲在树后边偷看。
亏得这段日子,他掏心掏肺的对她,合着她一点没往心里去,担着楚王妃的头衔算什么,心不在他这里,做什么都枉然。
墨容澉突然觉得一阵眩乎,撑了树干用力吸了一口气,心底涌上来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罢了罢了,她心里有了人,再对她好,她也不会往心里去。
默然立了一会子,他黯然失色往前厅去。
到了人前,端起一副笑脸,今儿是他的生辰,却是他过得最不痛快的一个生辰,二十九了,明年就到了儿立之年,其实他还求什么呢,国泰民安,皇帝是仁君,府里娶进来两位王妃,安安心心开枝散叶,撑起一头家,大伙儿的日子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可越这样想,却是痛不欲生,不让他尝着情滋味倒好,尝到了要撂下,简直要他的命,活了一把年纪了,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尽管她身量小,也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还时常犯傻,却成了他的眼珠子,爱着宠着,一心一意要与她一辈子不分离。
这下好了,两情相悦,恐怕不用等到十五六,她自个就耐不住要出阁了,楚王爷在心底哀声叹气,把酒倒进了嘴里,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他平日里酒量好,这会子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谁来敬酒,他都喝,渐渐的就有些晕乎了,眼前人影晃动,也不知道谁是谁?
宁九跟在他身边,见他身形踉跄,便把伸过来的酒杯接过来替他喝了,墨容澉勃然大怒,一脚踹过去,“什么东西,谁让你接的?”
宁九被他踢出三丈远,还好没倒地,挨了踢也不吭声,依旧过来站在他身后,轻声劝道:“王爷,再喝就高了。”
“本王乐意!”墨容澉眼睛一瞪:“本王今儿个高兴,想一醉方休,要你多事!”
身边的人附合着,“是是是,王爷今儿个高兴,一定一醉方休,来来来,大伙儿喝起来,给王爷把酒满上。”
墨容澉眼底的落寞只有宁九看得到,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大概跟小王妃脱不了干系,如今王爷一喜一怒,皆与小王妃有关,是小王妃没给他送礼物,还是两人一言不合吵了架?他摇了摇头,英明神武的楚王爷情路有点坎坷啊……
说起来也怪,先前还有些晕乎,越到后面,墨容澉倒清醒起来,一杯杯酒往嘴里倒,心里敞亮得跟明镜似的,脸红得象关公,嘴角挂着虚笑,一双眼睛却是幽黑阴鹜,谁见了都忍不住打寒颤。
终于是散了席,郝平贯,贾桐和各位管事帮着送客,墨容澉坐着喝了一杯闷酒,起身回怀临阁去,宁九要来扶他,被推了一个趔趄,他不敢再上前,默默的跟在后头。
好巧不巧,那棵枝叶繁盛的桂花树下,为什么又是他们俩个?
墨容澉以为自己喝醉了,出现了幻觉,可身后宁九也止了步,说,“是王妃和杜提督。”
白千帆正往杜长风手里塞荷包,淡紫色的,上头绣的并蒂莲开,他在她房里见过,说是给绿荷绣的,原来是诓他的,明明就是给杜长风的,以前那个杜长风扔了,所以又补一个给他。
她待杜长风这么好,扔了还可以补回来,那他呢?那个满是线头子的荷包还套在他的大荷包里,每日随身携带着,跟宝贝似的轻易不离身,晚上睡觉就放在枕头底下,是她亲手绣的,她的一片心意,他从来没看得这么慎重其事过。
可就算他真的弄丢了,她也不会再补一个给他了。给他的是普通礼物,给杜长风的是信物,那是不一样的。
他只觉得心口痛得厉害,象谁拿了一把尖刀在绞动着,绞出一个巨大的洞来。
可越是这样,他脸上越平静,目光有些茫然,慢吞吞走过去。
瞧见他过来,杜长风立马把荷包抓在手心里藏住,低身做揖,笑着道:“王爷的酒量真不是一般的好,属下心生佩服,王爷歇着,属下这就告辞了。”
墨容澉做出不悦的样子,“怎么本王一来,你就要走?不会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说您好呢,”白千帆插话,“说您有善心,把我当妹子疼,对我好着呢。”
墨容澉听了这话,心里呕得想吐血,当什么狗屁妹子,人人都明白,就你自己拎不清,倒底是心里有了人,别人再好也看不到。
他没搭理她,对杜长风说,“上回喝酒没喝成,下次吧,下次有时间本王跟你喝个痛快。”
杜长风笑着应了,再次告辞,倒底白千帆是内眷,他们这么的见面并不合情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久不久见一次,看着她一点点长大,那份心境想一想也是雀跃的。
杜长风走了,白千帆转身想扶着墨容澉,被他甩开,也不说话,阴沉着脸,阔步向前面走去。
白千帆愕然,问宁九,“王爷怎么了?”
宁九脸上没什么笑容,表情淡淡的,“王爷大概喝醉了,王妃不必往心里去。”
白千帆见过墨容澉太多喜怒无常的样子,当然不会往心里去,何况他今儿个过生辰,突然想起礼物还在她袖筒里装着,抬脚就追上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老是这么喜怒无常的讨人厌!
“王爷,王爷,等等我!”白千帆一边跑,一边扬声叫。
清脆的声音落在墨容澉耳朵里,象一根根尖针插在他心上,他不无沮丧的想:你都不喜欢我,还叫得这么欢快做什么?
咬了咬牙,还是停了步子,面色不豫:“干什么?”
“给你,”白千帆把那只小香包拿出来,不好意思的笑,“绣得不好,您别嫌弃。”
有东西给他,墨容澉自然是高兴的,但那上头绣的是什么,猫不象猫,虎不象虎,满是线疙瘩,再想想杜长风手里的那个并蒂莲开的荷包,那针脚却平整细密,一个线头子都没有,两相一比较,用心没用心,一目了然。
他忍耐着没把香包甩她脸上,接过来说了声多谢,再不肯滞留,飞快的走了,再慢一点,他真会抡她脸上去,也太欺负人了,他给她的全是最好的,却换来一个四不象的小香包。
他哀声叹气,想像着象寻常小夫妻一块吃寿面是不能够了。
回到屋里,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倒头就睡,除了宁九,没人看出来他有心事,都只当他是醉了。
郝平贯记挂着那碗长寿命,上门口看了几次,见屋里静悄悄的,想着这会子是吃不成了,只能等晚上了。
墨容澉一直睡到酉时才醒,醒来坐在床上发呆,郝平贯上前请示,“王爷,晚上是不是请王妃过来,一块吃碗长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