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久
我猛地抓住俞表妹的手:“为什么?如果你是三叔三婶的女儿,他们就你一个孩子,为什么要把你送到舅舅家去养?为什么瞒着大家说你姓俞?”
俞表妹挣了一下没挣开,她望着我冷笑:“你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装什么无辜!堂嫂今天生孩子,你非要凑过去,难道不是去做帮凶?”
帮凶?所以连她也知道,确实有人要害四堂嫂的孩子。
“四堂嫂有惊无险,刚刚生了个女儿,母女都安然无恙。”我把她抓得更紧逼问,“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是谁要害她们!”
“生了个女儿,呵呵……原来你真的不知道,你的贵妃姑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她凄楚地笑了起来,眼中透出恨意,“好,今天我就告诉你,凶手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是小周娘子,是你的宰相祖父,是这家里所有人!”
我已经打算好了小周娘子可能不清白,但没想到她竟满口胡言,一下咬出这么多人,连祖父都敢诬陷。“你胡说!”
“从来没人告诉过你是吗?也对,家里就你一个女儿,女儿迟早是嫁到别人家去的,你的贵妃姑姑有意袒护,谁敢在你面前多嘴?”她一边惨笑一边摇头,“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就要谎称夭折、寄养在舅舅家,为什么堂嫂临产送到这里来、行事偷偷摸摸,为什么家里同辈十几个兄弟,女儿却只有一个?”
她的笑容里染上残忍决绝之意,仿佛要跟我同归于尽:“因为你们贺家……不,是我们家,从曾祖的曾祖开始,听信风水命理玄说,六代洗女,一个女儿也没留下来!贵妃是祖父出使西南、与乡野女子生下的私生女,祖父自己都不知道,十三岁才认祖归宗,马上又救驾立功受宠封妃,这么好的运气才活下来的!你出生时贵妃守在旁边,一落地马上抱进宫里抚养,谁还能对你下手?而我呢,我难道就不是她的亲侄女吗?为什么我只比你晚生一个月,她就对我不闻不问,母亲只能偷偷把我送到荆州舅舅家去,改名换姓骨肉分离,一辈子遮遮掩掩不敢相认!”
洗女……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难受得喘不上气来,嘴唇都在哆嗦。
俞表妹,或者说我的堂妹岚月,我惊惧恐慌瑟瑟发抖的模样取悦了她,她又咯咯笑了起来:“这个园子里死过多少人、有多少怨气,为什么贵妃会突然横死,凶手杳无踪迹?要我说根本就没有凶手,这是报应,是我们家作孽太多的报应,是那些屈死的婴灵回来索命来了!”
如果是报应,为什么要报应到姑姑头上?她也只是幸存者,而且她至少保下了我。
姑姑经历过那么多坎坷磨难,我竟全然不知,以为她身为独女,也和我一样自小受万千宠爱;她又对我那么好,苦痛艰辛都由她挡着,我只做我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
我不信老天无眼,专拣好人欺负。
“贵妃没了,这六代洗女积攒起来的风水气运也到头了,荣华富贵全都是空中楼阁。还有你,没有贵妃做你的靠山,谁还能保得住你吗?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明明是因为姑姑救过陛下做了贵妃,我们家才跟着飞黄腾达,是贺家女儿的功劳,怎么成了洗女洗出来的气运?岚月幸灾乐祸的模样更让我心寒:“既然我们是血亲姐妹、侥幸存活,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同舟共济吗?我要是遭难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威胁我?”她却误解了我的意思,脸色一沉,“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身世的?还有其他人知情吗?”
我看到她偏过头去托着下巴小声嘀咕,这必又是她心里打的小九九:「难道是织香那个死丫头泄露出去的?不应该啊,她刚拿到钱就解决了;舅舅那边一直靠这个吸母亲的血,也不会主动往外透露,而且我跟母亲明明看着他们一家老小全都锁在屋里,没一个逃出来的,都过去七八年了……」
岚月确实有过一个丫鬟叫织香,跟纭香一起进府的,性子闷闷的话不多,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看不到了。三婶说她干活不得力,给点钱打发回老家去了,岚月说的“解决”,是这个意思吗?还有她养父母一家人,锁在屋里,死于洪水……
我咬紧牙关,这回忍住了没有失控出声。
岚月当然不知道我看穿了她的心思,换上一副凄惨可怜的表情,拉住我的袖子哀求道:“姐姐,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我肯定会性命不保的!我死不要紧,但是我母亲……家里一定不会再容她,到时候她就真的孤苦无依了!看在她照顾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可怜可怜她,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
如果她不是心里暗暗盘算把头上的银簪子拿下来藏在身后,想趁我不备扎我,我可能真要被她说动了。
虽然只是幻象,但那闪着冷光的簪尖猛然间向我脖子刺过来时,我还是忍不住偏了一下头。
簪子一下扎在我的左肩上,深及过半。我只觉得半边肩膀一麻,过了片刻才感到剧痛蔓延开来。
这不是幻象,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洗女”恶行取材自曾国藩外祖父家,有兴趣可以度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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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岚月一边扎一边还凶狠地念叨:“反正这里已经死了贵妃,多你一个不多!回头把你的脸划花,换上丫鬟衣服扔在水塘里,谁知道你是哪个!我早就看你这张妖精似的脸不顺眼了,仲舒哥哥就是受了你的色相蛊惑!”
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了。
岚月看着柔弱,力气却大得很。她把我推到背后假山上,光用一只手就压制住我两个手腕。第一下没能扎中我的要害,她还想拔|出|来再扎,但簪子陷得过深,卡在我的骨肉里,她又拔得太急太用力,簪尖没拔|出|来,自己的手却叫簪尾的珠花银钿划伤了。
我双手十字绞开她的钳制,趁她又去抓簪子,把她受伤的手用力往珠花上一拍。
她痛得尖声大叫起来。我趁机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把她踹倒在地,然后转身就跑。
我又跑了。为什么今天我总在逃跑。
我要逃去哪儿?不知道;谁能来救我?没有人。
我原以为身边亲近的人,仲舒哥哥、三婶、俞表妹、纭香,一个个其实都暗藏祸心;家中威严慈爱的长辈,祖父、叔伯、小周娘子,岚月说他们都是杀人的帮凶主谋;就连查案断案的大理寺卿,青天大老爷,也在暗暗琢磨栽赃陷害我。
我不能回去了,这儿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可信得过。
我飞奔穿过花园里的抄手游廊,速度太快,檐下挂的一个东西“啪”地打在我的脑门上,痛得我差点打了个跌。
我捂着脑门回头去看,廊下正中一块铁八卦被我撞得滴溜溜打转。
祖父笃信风水命理,家里砌堵墙、种棵树都要叫风水先生来看过再动土。我在好多地方看到过这种铁八卦,都是风水先生布的,用来解各种奇里八怪的风水煞。有的铁八卦就碍事地挡在道中央,一不小心就会撞上,但祖父严令我们要避着走,不许碰坏。
所以,他也会为了风水气运,做出其他更不合常理的事来吗?
我来不及细想,转身埋头继续跑,一直跑到前面没有路了才停下。岚月暂时被我甩掉了,还没追上来。
她的簪子还扎在我肩膀上,虽然扎得很深,但伤口细小,流了一点血便自己止住,衣服上染红了一小片。
我把簪子拔下来丢在草丛里,转念一想这也算是个凶器证物,又捡回来用布巾包住收好。
眼前是一堵一丈多高的围墙。墙那边就是以前的废园,两个园子一墙之隔,中间没有路,所以这里也没有大理寺的官兵把守。
我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以前我也偷偷爬树翻墙溜进废园去游戏探险,现在身量长长了更不费力,踩着墙边的树干几下爬上墙头,再从院墙上跳下去。
落地后我才发现废园已经修葺过了,墙边的杂草灌木清理一空,几棵歪脖子老树也挪走了,新植了一排手指头粗细的小树苗,跳下来时还被我踩断了两棵。
我没法翻回去了,而且我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现在是虞重锐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