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久
“和你没关系,是因为……我不想留在宫里。”
“那你早说呀,我又不是不答应……我也不喜欢一直呆在宫中,我们可以经常出宫,一起去游山玩水……”
“不是偶尔出去一下。”
三皇子有些震惊:“你要离开皇宫,再也不回去了?”
“嗯,再也不回去了。”这句话听着可真美好,让人心情都随之一轻,豁然开朗。
“堂兄答应你的?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他皱起眉头,似乎很不理解这个理由。
我对他说:“大人的事,很难一两句话解释得清。”
“什么大人的事,欺我不懂吗?你长得这么好看,堂兄肯定不舍得放你走,想把你抢过去留在宫里当妃子。”三皇子撇撇嘴,“男人的花言巧语不能轻信,你可要长点心。”
我忍着笑说:“多谢殿下提点。”
他又问我:“梁溪是不是离归安很近?”
“不远,中间隔着太湖,绕湖而行两百余里,坐船更近。”
“以后你若出了宫,会去梁溪吗?”
“想去看看。”
“那你顺道也来归安,我做东。”
“好。”
三皇子或许不是帝王之才,但他自小养尊处优、位居人上,却还是个心地不错的孩子;陛下于我而言算不上好人,但在百姓眼里,他却是一位励精图治、深受拥戴的好皇帝。
我和公主送三皇子出城南十里。他跟我一样,自幼长在深宅大院,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邙山,还未离开过洛阳京畿。此去归安一路山高水远,等他见识过了外面的广阔天地,兴许就会理解我的选择。
“你别老殿下殿下的,”临走前他坐在车上对我说,“我叫沈雴,记住了。”
从城南回来不过晌午,经长夏门入城,路过仁和坊时,我犹豫着要不要借机拐去集贤坊一趟。但转念一想,大白天的虞重锐肯定不在家里,去了也见不着,还是算了。
夏去秋来,金风送爽,连绵数月的雨水终于止歇,黄河的水患应该已经解除了吧。秋季晴朗不冻不热,正是加紧施工的好时节。黄河工事历时十载方成,光第一阶段就得好久,虞重锐还打算把基石打牢了再卸任陪我周游,明年九月来得及吗?我倒是可以等一等,但可别等上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那就太久了。
我把车窗帘子放下,回头就见公主蛾眉轻蹙、目光幽微地看着我。她肯定明白我往外看什么,又以为信王想纳我入后宫,那我跟虞重锐就没法在一起了。
三皇子倒也没说错,我是得长点心。
回宫后辞别公主,我刚走到燕宁宫门口,迎面遇见了章三全。他对我行礼道:“县主回来了,陛下正在宣政殿等候,请县主移步。”
自中秋醉酒那件事之后,信王还未单独宣召过我。我问章三全:“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章三全道:“陛下听闻县主出城去送归安郡王,大概是想问一问此事。”
宣政殿里召见,我倒不怕他再做出什么不当之举来,便说:“请章公公引路。”
信王刚下朝不久,正在殿中看一张绢帛图,看到我起身下座说:“三弟此去归安,路上至少要走半个多月,朕已经下令郡守为他修缮府邸,待三弟抵达封邑,想必就能直接安顿入住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跟我说这个,便规规矩矩地回道:“陛下怜恤幼弟、无微不至,臣女代归安郡王谢过陛下恩典。”
“你跟他已经解除婚约了,代他谢什么恩典。”信王嗔道,把手里的绢图递过来,原来是一张洛阳的里坊布局图,上头用笔画了几个圈,“朕才想起你还没有私邸,这是城中几处空置的园子,你看看喜欢哪处,朕赏赐给你。”
我不禁抬起头望着他,一时失语:“陛下,你……”
信王柔声道:“朕知道你跟贺侯祖孙间闹了些龃龉不快,回贺府多有不便。你是县主,本就该有自己的宅邸,往后与贺侯再慢慢修好便是。”
不不,我惊讶的不是宅邸,也不是跟祖父的关系,而是……
“陛、陛下的意思是,同意让我此时就出宫吗?”
“先帝命你在宫内为贞敬皇后祈福守孝,是因为她膝下空虚。如今她追赠为皇后,与先帝同葬庆陵,受万代香火,先帝的皇子公主亦是她的儿女。若你不舍这份孝义,坚持守满二十七月,也不必一定要呆在燕宁宫,只要有心,外面哪儿都是一样。”信王说着笑了起来,“瞧你,怎么哭了,这不是朕跟你一早就约好的么?”
我连忙低下头,举袖拭去眼泪。我是真的喜极而泣,原以为还要多费些波折,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放我出宫。
我跪下谢恩,信王伸手阻止,我执意对他行了叩拜大礼。
“快起来,”信王扶我起身,“如果瑶妹妹舍不得,还想在宫中多住些时日,或者什么时候又想回来了,朕也随时扫榻相迎。”
我心中喜不自胜,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朕还是第一次见……瑶妹妹笑得这么真心开怀。”信王略一愣神,低头去看手里的绢图,“你先看这些园子的位置,若拿不定主意,朕叫章三全带你去实地看了再做决定。”
“多谢陛下垂怜赏赐,但宅邸就不必了,臣女本也不打算久居洛阳,不如留着犒赏其他有功之臣。”
信王没问我打算去哪儿,转头看了看殿外天色道:“该传午膳了。瑶妹妹若无他事,不如留下来与朕一同进膳,就当是朕为瑶妹妹饯行。”
他赐了我这么大一个恩典,我怎好拒绝,遂点头应承遵旨。
我的心早就飞到宫墙外头去了,这顿御膳吃得全然不知其味,待信王放下玉箸,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谢恩告退。
信王并未多加挽留,端坐正席对我说:“瑶妹妹如果改变主意了,记得回来找我。”
我回到燕宁宫,衣物细软、金银珍玩皆陛下和信王所赐,身外之物耳,一样也没有拿,只取了一只楠木匣子,将姑姑的灵位仔细包好收在其中。
我抱着木匣去昭阳宫向永嘉公主告别。公主闻言自然十分意外:“皇帝让你出宫了?是一时的吗,还是永久?他怎么会同意……”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出乎意料。“陛下如今是天子了,天子一诺,重于千钧,自然要言出必践的。他允诺不伤骨肉手足,不也做到了么?”
“希望是吧。”公主眉尖轻蹙,“你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大概不会愿意再回这宫城,以后我们见面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