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久
他沉默良久,抬起头望着屋顶,怅然感慨道:“初入刑门时,师父就告诉我,刑侦之道能破解的案子只是少数,世上还有许多的悬案空案,找不到证据线索,凶犯如泥牛入海,难以追查。每当线索断绝、陷入死胡同时,只能靠我们长期积累下来的直觉判断往下寻根究底。彼时我还质疑师父,断案当以事实证据为唯一依准,怎么能靠直觉臆断呢?万一疑人偷斧、冤枉了无辜者怎么办?现在我才明白,只是因为我没有这样的天赋,必须依赖外物佐证校验,才能避免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罢了。”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道:“是我妄自用庸人之心度天才之意了。夏虫不可语冰,大概说的就是我这样的浅薄愚钝之辈吧。”
不不不,你是天才,我们才是庸人。你这觉悟和想法,我们一般人还真理解不了。
连侍立一旁的凤鸢都看不下去了:「这个晏少卿,官也不小了,少爷还夸他智力卓绝,我看怎么好像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这么容易就被人忽悠住了?小妖精分明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乱蒙胡扯的呗!」
这年头连个婢女都不好糊弄,虞重锐告诫我的话果然是真理,我一定时刻记在心中,绝不再泄露半点观心机密。
刚想着虞重锐,一转头就看见他从外头进来,大步流星跨入厅中。
我如蒙大赦地从椅子上跳下去迎他:“你回来啦!今天这么早!”
虞重锐在我手臂上轻轻按了一下,将我拉到身侧,转向晏少卿,面色语气皆有些严厉:“晏少卿几次三番欲见我家中女眷,莫非不懂何为礼数大防?如今更学会了先斩后奏,趁我公事缠身自行寻上门来,不知究竟有何居心?”
原来他是发现了晏少卿的行迹意图,特地提前赶回来为我解围的。我抓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身后,有点开心。
凤鸢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少爷为了小妖精,公事都顾不上了赶回来护着她,是怕她被晏少卿抢走吗?我莫不是撞上了传说中的两男争一女、至交好友为了女人反目成仇的经典修罗场面?好刺激!——不对,我激动什么呀,有人来抢小妖精,我求之不得呢,赶紧弄走弄走!那待会儿他们要是打起来,我是帮少爷呢,还是悄摸摸拖一拖他的后腿?」
世上最让人捉摸不定的事,莫过于凤鸢到底是敌是友。
作者有话要说: 晏少卿你OOC崩人设了!请保持冷面毒舌形象好吗?
第35章
晏少卿大约很少见虞重锐摆官威压人、对他如此生疏见外, 略感错愕, 躬身拜道:“虞相莫要误会, 下官绝无轻薄冒犯之意, 私自来见齐瑶姑娘确实是为求教刑侦之法。只是我……唉,不该不听虞相劝阻, 如今方知自己天资鲁钝、无可救药,往后再不敢夸口自己擅长侦破断案了。”
我这一通胡说八道, 竟让他信心摧毁自我怀疑了, 这可不成啊。我连忙鼓励道:“晏少卿莫要妄自菲薄, 举国上下衙门捕快那么多,能为他人学以致用、推而广之的才是普适之道,其他只能算作投机取巧的个例, 办案还是应以证据为第一要务。”
晏少卿又露出笑意:“齐瑶姑娘天赋异禀, 却还有不骄不躁稳如磐石之心境,实在令晏某汗颜。”
你的笑容和吹捧才让人汗颜。
虞重锐回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自己把晏少卿摆平了。我尴尬地冲他笑笑。
晏少卿又问:“那倘若下官以后再遇到束手无策的疑案难案, 可否请齐瑶姑娘出手点拨一二?”
我犹豫了一下, 虞重锐已经先开口斥道:“断案是你大理寺的分内之事, 竟要后宅女眷出去抛头露面, 那朝廷养你们何用?”
晏少卿道:“虞相用人一贯唯才是举、不拘一格,怎么在这男女身份上,就落入常人之窠臼了?齐瑶姑娘有如此非凡天资,用在侦案一途,不知强过我等庸人多少倍, 难道这在虞相眼里,还不如皮相美貌有价值吗?”
“言笑醉心断案、不谙人情,年近而立仍无心婚娶,连你都觉得齐瑶貌美,何况外头那些心术不正的孟浪之徒?”虞重锐故意挡在我面前,“我的人,我说不许就不许。”
我觉得你在强词夺理仗势欺人,但我没有证据。再说这年近而立仍未娶妻的,好像不止晏少卿一个人吧?
晏少卿面上微微一红:“齐瑶姑娘身份特殊,并非虞相之禁脔附庸,虞相是不是也该问问她的意思?”说罢看向我,目露希冀。
“我……”其实我也觉得晏少卿说得很对,但我只能违心地胡扯,“我的命是少爷救的,我什么都听他的,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
这话太肉麻了,我看到虞重锐的耳后根又红了,凤鸢在一旁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晏少卿失望地低下头去,叹道:“既然齐瑶姑娘志不在此,在下也不好勉强,是我唐突冒昧了。”
他向虞重锐揖首致歉,告辞而去。
晏少卿退到门口,虞重锐忽然叫住他说:“先前那个疑犯樊增,你也查一查。”
晏少卿道:“下官明白。凶手跟踪窥伺樊朱二人多时,将二人恶行悉数交代。只是除了最近一桩劫掠外乡行路人财物,苦主告到了县衙,其他尚无证据。下官会一一查明,绝不叫恶徒逍遥法外。”
虞重锐点了点头,晏少卿再拜别,这回真的走了。虞重锐让凤鸢送他出门。
凤鸢一边送一边还不甘心:「这就走了?太不能打了吧!我瓜子都准备好了你们就给我看这个?大理寺少卿官职还是太低了,长得也不够俊,怎么跟少爷抢女人?下次再来个比少爷官大的,少爷也保不住她!——还有比宰相更大的官吗?」
等他俩走远了,虞重锐方放开抓住我胳膊的手。他的耳根还些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我迟钝了应了一声,明白他指的是晏少卿说他把我当作禁脔附庸、不许我出去抛头露面之事。说起来,他刚才的话也够肉麻的,“我的人,我说不许就不许”?
他又解释:“只是这么说,更容易让他打消念头。”
“我知道,你才不是那种偏狭刻板蛮不讲理的男人。”我望了他一眼说,又觉得这话似乎不太妥当,“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嘛,不用管别人怎么想,你不是一向如此。”
他释然一笑:“你不介怀就好。”
我本来是不介怀的,但是他这么一说,我好像反而有些介怀了。他若真是个不许自己的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偏狭刻板蛮不讲理之辈,那我肯定对他很失望;但他说自己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好像……也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
那些话总有个一句两句、只字片语是他真实的想法吧?比如夸我美貌那句?
我仔细想了想,美貌好像也是晏少卿夸的,虞重锐只是接着他的话顺水推舟而已。
我心下有点失落,岔开话头道:“这个晏少卿也真是,平日里他是不是很容易得罪人呀?”
虞重锐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才智突出的人,都会有些棱角。”
但是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做官。我忽然想,如果晏少卿不是投在虞重锐麾下,而是在祖父手下做事,或是其他任意混迹官场多年的大员,以他方才那直言怼自己上峰的架势,恐怕根本做不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吧?
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虞重锐年纪轻轻,在京城根基也不深,却能短短两年就网罗到大批拥趸;也理解了他和他的下属们在朝中皆风评不佳,更无法进入吏部、兵部、御史台这样真正大权在握的衙门。
晏少卿虽然性子有点古怪,想法思路颇让人费解,但案件交给他我是放心的。“原来樊增还有别的罪证,总算没叫他逃脱制裁。”
虞重锐淡声道:“他敢对你下手,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我心里那点小失落便又一扫而空,望着他说:“当初他私吞了我家钱财车马,还想打你一顿赖给你呢!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他莞尔笑道:“不是没打成么,不用你替我鸣不平出头。”
那你不是也替我鸣不平出头?谁对我好,我心里有数的,也会加倍对别人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的名字就是如此。
虞重锐转过头,看到食案上被我悄悄推在角落里的汤碗:“已到夕食时辰了,你就只吃这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