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久
我觉得他不是这个意思吧……
虞重锐把遮面纱巾放下,凤鸢便只剩模糊的影子, 看不清她心中所想了。
“虽然不见得能靠幂离挡住, 但遮一遮总归好些。如果你不愿看, 就低头跟着我, 只看自己脚下。”
我牵着他的袖子随他上车,视野所及范围内便只见我们两个的手,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虞重锐到底听了我的意见,让两名卫士换上便装,骑马跟随车后护卫。
上车后戴着幂离有些碍事, 我把帽子摘下放在身边,从关门的缝隙里看到废园大门外仍只挂了两盏写着“虞”字的灯笼,门上没有牌匾。
这个园子现在有人气了,不该再叫它“废园”。
我问虞重锐:“你为什么不给这园子起个名字?”
不料他反问我:“那你说叫什么好?”
园子是陛下赐给他的,陛下可以赐名,主人自己取也可,问我是什么路数?他这样,我、我可是会想歪的。
我结结巴巴地说:“澜、澜园也是陛下赏赐的,用我姑姑的名字命名,你这园子在澜园隔壁,不如也偷个懒,就叫‘锐园’好了。”
澜园,锐园,我最喜欢的两个人,并排挨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如、如果你觉得要避讳,那用‘瑞雪兆丰年’的‘瑞’字,寓意也吉祥安好。”
“瑞园……”他含笑重复了一遍,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常三哥驾车走得快,从城北安喜门入,不过两坊就是北市口。进城后虞重锐遣卫士解散自便,只我们三个人去北市。
北市比南市要小一些,人也没有那么多,因临近皇城,周边里坊皆是洛阳贵胄聚集之地,店铺街面比南市要齐整雅致一些,但少了几分南市那种热闹喧腾的人间烟火气。
隔着幂离,我只能看到憧憧人影晃动,是真是幻皆模糊不清,倒也少了去烦恼牵系。
泰合记就坐落在北市中段最繁华的地界,休沐日的中午,食客人满为患,后来者需先在门口排队等候,待店内的客人吃完腾出空位来方得入内。
跑堂小二挨个哈腰致歉,给排队客人每桌发一个带号码的小木牌。到了我们面前,虞重锐说:“要三楼朝南的雅间。”
我不禁掀开面纱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二看我们穿得朴素,堆笑道:“三楼雅间最低二两起,额外多收一分茶座钱,现在等的人也多,二位要不要坐一楼二楼的大厅?翻台也快些。”
虞重锐道:“无妨,我们可以等。”
小二给了他一块雅间的漆牌,一边心里嗤道:「一身的寒酸气,也好意思要雅间!不会是来吃霸王餐的吧?最怕这种穷酸腐儒,吃醉了不给钱,还要骂朝廷有眼无珠不识人才,拿起笔往墙上乱涂乱画,非要以诗文字画抵酒钱!这穷小子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娶个小娘子也貌美如花,他要是敢赖账,就把他娘子扣下来抵债!嘿嘿嘿!」
我气得想追上去抓住他理论,被虞重锐拦住:“怎么?”
“他笑话你穷酸!狗眼看人低!”我怕引来旁人注意,只好压低声音,“你那张银号的票子呢?拿出来砸他脸上!”
他一点都不生气,还有心情说笑:“那我们今天回去的路上可就真危险了。”
我顿住转念一想,收买稳婆杀婴只要二百两,樊增略卖我去青楼只为三百两,那这一万两不知够让多少人铤而走险心生歹念?这么看穿得朴素穷酸一点出门,还挺有道理?
以前我来泰合记,小二都是直接把我迎上三楼,笑容可掬亲切周到宾至如归,我从未想过那是因为我身上穿戴的衣服首饰的缘故,也从未想过那些与我穿着不一样的人,看到的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午间日头正烈,天气酷热,我看着虞重锐和我一起站在店门前檐下等候,颇感过意不去:“委屈你跟我一起出来下个馆子还要在门口排队。”
“是你跟我一起委屈了才是,否则何须隐瞒身份,平白受气。”他举起袖子遮住檐下漏进来的日光,“热吗?”
其实是热的,但不是因为太阳晒。
我把面纱放下,转开看向街对面:“反正前面还有好多人要等很久,不、不如我们先去那边的铺子转转吧!那边人少!”
他笑着放下袖子:“好。”
我真受不了他对我笑,哪怕隔着一层薄纱。要是没有这层纱,他肯定能看到我脸都红透了。
因为泰合记过于红火,对面几家卖吃食的铺子就有些冷清。其中一间酒肆门口打了大幅招牌,店内所有酒直降两成,仅此一天多买多赠。
我在酒肆门前驻足,看了看店内架子上的大致标价,问虞重锐:“你能不能先借我二两银子?”
虞重锐笑道:“你又不喝酒,买酒做什么?”
“买给凤鸢的。昨日她把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与我庆生,我当然也得投桃报李呀。而且这家店今天还有优惠,凤鸢那么精打细算,她若来了一定也想多买几坛屯着!”我走进店里去看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种酒,“你知不知道凤鸢喜欢喝什么酒?”
“这我倒不太清楚,”他跟在我身后,“大概是……贵的?”
哪有人喝酒只挑贵的,他真是不关心凤鸢。“那就还是给她买两坛石冻春吧。”
架子上石冻春摆在高处,小小的一坛,标价八百钱,每坛一斤;底下寻常的酒只一两百钱,几十钱一大坛的也有。石冻春应当算挺贵的酒,而且凤鸢肯定喜欢。
我让掌柜给我拿两坛石冻春,他却从库房拎了四坛出来,满脸堆笑地说:“今日小店全店八折,外加买三赠一。小娘子若是买三坛,三八两千四,再减二成就是一千九百二,折合每坛才四百八十钱!这比进价还要低了,简直就是割肉白送啊!若用现银结算,我再给你抹个零,一两九分银子,哎呀到哪里找这么便宜的石冻春,全洛阳除了我家别无他处了!”
掌柜说话跟连珠炮似的,我有点算不过来,只好向虞重锐求助:“划算吗?”
“只看单价当然是划算的,”他回答道,“但你原本只打算买两坛,合计一千二百八十钱,这多出来的六百二十钱就是不必要的超支。”
掌柜马上说:“那不就相当于六百二十钱买了两坛?天哪八百一坛的石冻春才卖三百钱!简直太划算了!”
离得这么近,隔着一层面纱我仍看见他腹诽道:「男人的钱果然不好赚,尤其是碰上这说一不二一毛不拔的,想从他兜里多掏一个子儿都难!早知道就该听娘子的,开个隔壁那种夫人小姐们喜欢的香粉胭脂铺子,每次一说减价满赠,她们就五两十两银子地买,眼都不眨一下!哪怕用不着的,折得多也照样买回去!」
虞重锐纠正他:“是三百一十。不需要的东西,再便宜也是浪费。”
他说得有点道理,但三百一坛也确实非常便宜嘛,再说也不差这六百钱,真的让人好难拒绝。
我犹豫着拿不定主意,问虞重锐:“那你觉得如果是凤鸢,她会打定主意只买两坛,还是买三坛再拿一坛赠品?”
他叹了口气:“那她肯定是贪便宜买四坛,然后囤起来喝到明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