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72章

作者:兜兜麽 标签: 古代言情

她狼狈的捂着脸哭,再有多少黑漆漆墨汁也顾不上了,扯了垫布,哗啦啦掀了他的桌,赌气说:“我不要你了,这辈子再不要你了,往后你跪着求我我也不要了!”

她是真伤了心,而他不肯点明,她傻愣愣的不知症结在何处,只会听凭本性胡闹。

论心智,论算计,她哪里是陆焉对手。

他忍着,她放肆。但终究受伤的是谁,又能有哪一位青天大老爷能断得清楚明白。

她一面哭,一面挑开帘子出去,把守在外间与春山嘀嘀咕咕说人家常的半夏吓得愣在当下,直到让春山推上两把,才结结巴巴跟上去,扶着景辞问:“郡…………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景辞清了清嗓子,还带着哽咽,却要捏高了嗓子,大声说:“没怎么,就当是让狗咬了!”

这一路顶着一张带着墨迹的脸,偏了向的珠钗,红着眼睛走回轿上,帘子一落便再也忍不住,帕子遮脸,痛痛快快哭起来。

半夏走在一旁,心里担忧着,又不敢问,纠纠结结仿佛比轿中人更加难熬。

十六七,露珠儿一样晶莹剔透的女儿家,头一回尝到情字寓意,心痛心伤,仿佛天就如塌了半边。

太阳落了有繁星,梦碎了又

议事厅里太过安静,以至于春山都起了疑惑,猜想陆焉或是羞愤难当,自顾自爬窗走了,若不然隔着一层帘,怎就闻不到半点活人气。

好不容易壮起胆子,偷偷摸摸掀开一丝缝儿,探出半张孩子似的未长开的脸,一紧张,一害怕,又开始结巴,“义…………义父…………”

案上一盏灯,烧得只剩星点火苗,陆焉整个人藏在暗影中,桌前却是亮的,明白照出一尊地宫里沉睡了千年的玉像。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却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近,再靠近一些,探寻他眉间不能隐去的愁绪。

春山一手攥着门帘,脸藏得更多,只留下一只眼珠子,望着陆焉,“义父,时候不早了,咱今儿还在衙门里用饭吗?”

如同扔个石头进洞,等了老半天还没个声响。直到春山缩了缩脑袋,打算去门外喝西北风饱肚子,才听见陆焉将手搭上桌案,发出轻微响动。淡而又淡地骂他一句,“就知道吃。”

适才站起身来,走到灯下,令春山看清了他一身白衣黑墨,如一卷寄满哀思的落墨山水画,惹来春山惊呼,“义父…………您这是怎么了?曹得意那厮还敢冒犯您呐!小的这就找他算账去!”

“话多,嫌舌头碍事?去找件干净衣裳来。”

春山便老老实实闷头干活去了。

第72章 煎熬

第七十二章煎熬

景辞这辈子从未尝过如此甜酸相济,苦乐掺半的日子。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一睁眼恨得牙痒痒,一翻身又甜得傻笑。爱也是他,恨也是他,欢喜忧伤都在他一双精雕细琢的手里。

分明他捏住她的命脉,可她偏偏恨的不是他的掌控,而是他突然地毫无预兆地放手,令她不知所措,在羽翼下生活的久了,竟然只剩下哭。

经书抄个一上午,半沓都让眼泪打湿,一个字一个字乱糟糟如同她理不清的心思,想不明白的男女之情。

她从前当他是个漂亮玩意儿,他跟了喻婉容,她便恨他“背主投敌”,却又忍不住打听他的一举一动,今儿帮春和宫出了风头,明儿又踩死了挑尖儿的宫妃,再后来是他立住了身,似父辈一般牢牢护着她,她一个不小心便生出了依赖,再而是什么呢?是他突然间的亲吻打乱了豆蔻年华的纯净,是他温柔面具下的霸道与邪佞逼迫她臣服。

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丢了个漂亮玩意儿也能让她伤心伤情,茶饭不思。

但是她这辈子怎么能与一个再卑贱不过的内侍纠缠不清,怎能与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成就夫妻情分,真是荒唐、滑稽,毫无道理。

景辞如此失魂落魄模样,头一个吓坏的自然是近身伺候的半夏与白苏。白苏担心她日常起居,半夏倒是灵敏些,捏着她抄完的一叠经书气鼓鼓的冲去司礼监本部衙门,却也只敢讲春山叫出来,墙根下头一顿好骂。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低头快步走,耳朵却都竖起来,去听威风凛凛的春总管被个凶巴巴的小宫女指着鼻子骂。

一沓脆生生的洛阳纸在半夏手上舞得哗啦啦响,先摆在春山跟前说话,“陆大人究竟干了什么,把郡主吓得天天哭,夜夜哭,上好的茶放凉了再喝,一桌子饭菜筷子都不动一下,该不是又抓着郡主将什么狐妖鬼神的吧?呀,陆大人恁大个人了,老抓着人讲鬼故事是怎么着?若真忍不住了,跟你个没心肝儿的楞木头说呀,吓唬郡主做什么?”

春山闷着脑袋,憋着笑,一下没藏好,让半夏姑娘逮个正着,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一叠抄本就要戳到他眼珠子里头,哗啦啦哗啦啦都贴着他的脸,半夏高声道:“你笑什么!姑奶奶同你正经说话,你这臭小子还敢笑?还笑,姑奶奶今儿不弄死你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天高什么是地厚!”

“不敢,不敢…………”可怜春山忙不迭向后躲,没成想这地方选得不好,前头开阔,人人都能瞥过一眼来看热闹,后头逼仄,退两步就到宫墙,只好作揖求饶,“姑奶奶,好姑奶奶,您可饶了小的吧。这主子们的事情,小的哪说得清呢,横竖义父是决计舍不得郡主受苦的,您就安安心心等着,甭为这个操心。”

半夏一个字听不进去,一叠纸照着他的脸呼过去,啪啪啪打得热闹,“你用的是谁的赏钱,靠的是谁家山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懂不懂?大字不识的还敢跟姑奶奶讲道理?先找你们主子念上几本春秋礼义再来说话。得,姑奶奶就知道你是个废物点心,找你顶什么用,真不如姑奶奶自己…………”话说一半,下半句没胆说了。

春山护着脸面,憋着笑,“半夏姑奶奶要自己个儿找我们提督大人去?前头直走,左拐第一间,报备了门房径直往里就成。”

“姑奶奶忙着呢,哪有那个闲工夫四处找人算账!”半夏叉着腰,杏眼一瞪,盯着春山,“你——这东西你拿着!”说话间那一叠纸都塞到春山手里,“你去告诉你们大人,就说是姑奶奶说的,让他好生掂量着,省得往后咱们郡主铁了心,任他送个金山银山都没用。”

春山嘿嘿地笑,“晓得了晓得了,半夏姑娘面子大,小的这就去办,姑奶奶放心,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哼,瞧你那贼眉鼠眼暗地里偷笑的死样儿,真真不是个好东西。早知道就任你给人剥皮抽筋得了,省得如今见了碍眼。哎,我问你——”又抬脚踹他,“上个月我家哥哥收的一千两银子,是你送的不是?”

春山笑,“送什么都比不上银子实在,您说是不是?”

“忒俗!”

“不俗不俗,姑奶奶您高兴就成。救命之恩,一千两银子哪够?”

半夏双手环胸,半眯着眼瞧他,“算你小子还有点儿良心,不负姑奶奶跑前跑后的给你救火救命。行了,絮叨半晌,姑奶奶也该回了,横竖瞧见你就心烦,滚吧——”

春山弓腰点头,右手往前一伸,“小的恭送半夏姑奶奶,姑奶奶当心脚下,小的这就要滚远了。”于是乎揣着浸了泪的一沓纸,一溜烟跑了。

半夏出了气,一路轻轻松松回到碧溪阁,进了门却没听见人声,找桂心打听才知道,府里头送了信来,听说馨嫔娘娘久病不愈,让郡主去瞧瞧,也好让老夫人安心。眼见府里将老夫人都摆出来,分明是压着她去,便叫白苏伺候着洗脸梳头,换过衣衫往永安宫去了。

年初皇后下旨,馨嫔从淑妃宫里搬出来,挪到更远更偏的永安宫居住。如今后宫妃嫔不多,永安宫除她之外,只住了个早早失宠的年老贵人,大多时候无人问津。

永安宫有个大大方方院落,院子里春日繁华的花草已落尽,到这个时节未能续上,只余下一片萧萧瑟瑟凋零残景。后院连着新落成的体和殿,再有东西耳房各两间,独立成了个四方四正的二进院子,远是远了些,但胜在清净。

角落里一株榆钱树,郁郁葱葱已高过屋顶,白苏感叹,“好些日子没见过榆钱儿了,宫里倒不大爱种这树。”

景辞仰起脖子,好半天才望到树顶,呐呐道:“听说榆钱叶子能吃?”

提到吃,白苏立马打起精神来,絮絮叨叨边走边说:“糖拌榆钱最新鲜,若做成榆钱粥再配上葱花再香不过了。”

“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

白苏道:“年成不好的时候,穷人家大都吃榆钱饭。九成榆钱儿配上一成玉米面,上屉锅隔水蒸,底下热水咕嘟咕嘟冒泡儿就就算熟。一揭锅盖,那叫一个香,想想都要流哈喇子。奴婢家里,老妈妈最会做吃食,切得细细碎碎的青葱,再泡上隔年的老腌汤,一并拌在榆钱饭里,再好吃不过了,一日吃上一顿,足够饱肚。”

景辞大约是怕了馨嫔,便请了慈宁宫的玉珍姑姑一并来,只当是奉太后旨意前来探病,景辞问:“你小时候也挨过饿?”

白苏扶着她跨国门槛,细声说:“怎么没挨过?虽说国公府里当差,应是什么都不缺的。但奴婢家里姊妹多,打小跟着老妈妈野地里打滚,记得有几年闹饥荒,能吃上榆钱饭,也是托国公府的福气,若不然,多少人熬不过,活活饿死,听说还要易子而食,割肉换米的,听着就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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