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寻清欢
那丫鬟被带上来的时候,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这个女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看起来稚气未脱,扎着双发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长公主,我冤枉呀!”她跪伏在地上,呜咽着喊:“我、我……奴婢怎敢有毒害县主之心,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那这个你怎样解释。”沅叶冷冷道,指着书案上的二重天。
她抬头看了一眼,带着孩子的哭腔,道:“我不知道,这东西莫名其妙就在我怀里了,真的不知道……”
这样的一个孩子,看起来确实像是被栽赃陷害的。沅叶皱了皱眉,又问了几句,发现从这孩子的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她摆手让人把这个小丫鬟带下去,紧接着提审从师家押来的管家。
管家佝偻着身子,道:“回禀长公主,这个小丫头片子是老仆从一个姓卫的人那里买的,当时图便宜,又看这丫头长得好,便留下来了。后来县主要出嫁,夫人想要让县主嫁过去后过得舒坦些,便多陪嫁了几个丫头过去……谁能料想啊!出了今日的这等事情。”言罢,他忍不住落泪。
“那姓卫的人,是个怎样的人?”
管家想了想,答道:“长公主啊,时日久远,老仆真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身材魁梧,右耳下有一道挺吓人的疤痕,老仆当时就是贪图便宜,现在想想真不像是个好人。对了,他还一口子西南官话,听着很绕口。”
听了他的描述,沅叶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旁人或许不认识那人,可沅叶对他真是熟悉。那人便是萧泽的好友卫麦,东厂百户卫。卫麦祖籍云南,右耳下也确实有一道疤痕,那是他跟人打架留下的。怎么可能是萧泽的人!沅叶难以相信,她怔怔地坐在位置上,原本清晰的思路一下子乱了。接下来又提审了几个和那丫头有过接触的人,皆是说她老实懂事,平日里大家体谅她年小,便让她负责县主的茶水这等小事,从未和妘妘有过过密的接触。
正说着,房外传来阵阵喧嚣,伴随着李煦凄厉的叫声。李哲摸了摸鼻子,道:“殿下,舍弟太过于悲伤,微臣先出去看看。”
沅叶点了点头。她听着李煦在外面疯狂地叫着“狗,狗!”心里忽然有些奇怪。便侧脸问李夫人:“贵府中养狗了?”
李夫人道:“并没有呀……”
这就怪了。难不成,李煦已经神智失常了?正想着,立在一旁的白霁道:“哎,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当年查抄葛府的时候,李二哥好像是被狗咬了一次。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二哥可能是说了胡话。”
“难道李煦看到了狗绳子不成。”沅叶望了眼窗外,李哲正命人拉住李煦,借着火把的光,她看到旁边还站着被提审过的众人。那女童垂头站在前面,身形单薄,说不出的可怜。
“桃叶,”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喃喃道:“我好像知道她是谁了。”
当年萧泽同李煦一道查抄葛府,李煦便是在内院里被狗咬了。据说指使那狗咬人的是贤妃的七妹,当时那女娃儿也就四五岁。后来葛府阖家女眷都被官府发卖,那个孩子也不例外。
天亮的时候,一切都有了眉目。
从当年官府发卖的记录来看,她是被一个叫做陈佑的人买走,这个人已经找不到了。根据葛家旧仆的指认,妘妘的这个陪嫁小丫头确实是昔日的葛府七小姐,虽然过了两年,但相貌并不曾大变。
便是这样的一个年幼的孩子,下毒害死了师妘妘,并试图混入李家,施展她的报复大业。若说没人帮她,任谁都不信。
而师府的管家提供了一条线索,那便是萧泽的好友卫麦。
三日后的清晨,踏着草木上的晨露,沅叶身着一套月白色的纱裙,缓缓步入萧府别院。
她当然是翻墙进来的。
纵然离开多年,可她环视四周,一如当年她在时的风光。萦绕在身边的雾气如梦似幻,萧泽身着纯白深衣,醉伏在石桌上。他的长发披散在肩后,上面还沾着几瓣花,也不知他冷不冷。
沅叶咳嗽了一声。
萧泽没有动静。她只得加大了音量,萧泽才悠悠转醒。揉开眼望见沅叶,他笑道:“小叶子?是来唤我吃饭的么?”
见她没有动,只是幽幽地看着自己,萧泽直起身子,拂去身上的落叶花瓣,方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又想不透她此行的来意,索性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恭迎长公主。听闻殿下前些日子当庭斥责微臣尸位素餐,今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妘妘死了。”她没有理会萧泽的冷嘲热讽,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萧泽愣了愣。他不由道:“死了?怎么死的?”
“太傅每日沉醉在世外桃源,自然不知道世事。”她便也冷冰冰道:“妘妘身中剧毒,死在了成亲当日,早已传遍整个京城。”
难道是当年太后那次的遗毒?萧泽想到此处,见她眼神甚是悲伤,不禁想要说着软话宽慰她。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心里忍不住思量,若是某一日他死了,小叶子可会落下一滴眼泪?
他一边心里发酸,一边道:“你……节哀顺变。”
“我已节哀,可真凶不追,妘妘九泉之下怎能瞑目。”沅叶道:“本宫同太傅也算是旧人,今日有些疑惑,索性亲自前来问个清楚。”
旧人?仅仅是旧人?
萧泽自顾笑了,拎起石桌上的酒罐子,却被沅叶劈手夺去,丢掷在地上。他不满的翻了下眼,却没有发作,淡淡道:“殿下有什么要问的,请讲。”
她直直地看着他,轻声道:“下毒的人是贤妃之妹,半年前经卫麦之手,被卖入了师家为奴。为此,太傅怎讲?”
凉风刮过一阵细雨,打落到他们的身上,更添几分凉意。萧泽怔住了,卫麦怎么会瞒着他去转卖葛府的女眷?他以手抵住额头,忽然想起近一年来卫麦和他的兄长相谈甚欢,时常一起下棋喝酒。
他哥哥……想做什么?
那么说,小叶子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却偏偏跑过来问他。他猛一抬头,望着她那双语泣还诉的眸中,心中一软,慌忙起身,将她揽入怀里:“小叶子……”
第64章
谁料还未曾亲近, 便被沅叶一把推开,话中夹杂着怒气:“太傅是什么意思?”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清丽少女,虽然眉宇间多了一股凌人的威严, 可在他心中, 小叶子永远只是小叶子。他低低地叹了一声气, 道:“卫麦此举, 应当是我兄长授意。他一直以为先帝的死和你脱离不了干系,故而……”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一步步走入你兄长的陷阱里, 置我于险境而冷眼旁观么?”她凉凉道:“扪心自问,我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舍弃一切,却从未想过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罢了,你们本是骨肉亲情,我又何须说这些废话。”
她转身欲行, 不过两步,便被萧泽挡在了身前。他心中仿佛燃起一把火, 噼里啪啦燃烧着,焦灼地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你信不——你不信我么?”
沅叶后退两步,面无表情,道:“我信。”
“那你……”
“事已至此, 信与不信, 又有什么意义?”她忽而笑了,道:“你和我总是要走到对立面的,就算你在这里整日喝酒,想要逃避这世间发生的一切, 你既无心也无力去阻拦它。我只是伤心让妘妘成了这其中的牺牲品, 她何其无辜,被卷入其中。”
她平静地望着萧泽, 尽管明白其中的割舍利害,可她的心中还是难受。此时她孤身站在孤峰纸巅,稍有不慎,便可跌落到万丈深渊之下。好比两军对峙,往前有千万支利箭正朝着她射来,而萧泽正悠闲地坐在敌营中喝茶。
可萧泽此时却离了些神,道“因为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