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绻
她叫他三哥哥,人家也没给个准数,倒也不能因为他一句“四弟”,就判断他是十几年前侥幸逃脱的楚何诀。是或不是,还另当别论。
再说说他方才对楚嵘做的那些事,那样温柔的一个拥抱,不会是认错人了吧?想来也不可能,毕竟他能说出她与尉迟渡的那层关系,想必是知道她这个人的。
如果不是楚何诀,她实在是想不起来她还同谁有这样的交情。但如果是楚何诀……那就更奇怪了吧?!楚何诀出事那年,她楚嵘还在穿开裆裤,能有什么交情?
楚嵘胡乱将小瓷瓶收了起来,暗道:“离谱。”
那黑衣人无疑是砸了楚何渊的场子,此番京城闹出了这样的事,双方还动起手来,其中洛王府与荆阴侯府似乎也被卷入其中,楚煜再怎么也是不能坐视不管。
楚嵘望天,她那皇叔叔不会要问责楚峥尉迟渡吧?
她又骂了一句离谱。
等了一阵,外头的嘈杂声不再那样响亮时,先回来找她的是尉迟渡。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瞧见了她手臂上的猩红,眉间拧成个川字:“你受伤了?”
楚嵘冲他宽慰一笑:“没事,就一点小伤。我哥呢?”
尉迟渡面色稍缓:“有平民受伤了,世子还在周转。”
“刚才那个……是楚何诀吗?”
尉迟渡小心牵起她的手,仔细查看着她的伤口,道:“不知。”
“你和我哥刚才那意思……这动乱,同你俩有关?”
察觉到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尉迟渡轻轻放下她的手,将染了血的袖子往背后隐了隐。
“只是为了保护你。”
一句“我不信”,楚嵘没说出口。
混乱之中,楚峥带她先走,尉迟渡断后,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也许连尉迟渡自己都没有注意,他的脸上沾了血。
指甲盖大小的血块,在他的眼角靠下一点儿,为他那张冰冷漠然的脸,增添了一丝残忍的血性。
什么样的自保,需要狠戾到这种地步?
对于尉迟渡低下头看来的担忧的目光,她逃避般地看向别处:“我们回去吧。”
二人回到侯府,尉迟渡将她送到屋内,青黛随后就提着药箱跟了进来。
楚嵘的伤在手臂上端靠近肩膀处,为了方便包扎,需要脱下外衣。青黛将纱布药酒一一备好,朝尉迟渡欠了欠身:“还请侯爷回避。”
尉迟渡看了楚嵘一眼,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楚嵘这头还闹着别扭,觉得尉迟渡不同她说实话,还把她当外人。现在尉迟渡还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心里这火就直往上窜。
但当青黛将药酒往伤口上一擦,她还是没骨气地嗷嗷直叫。
“疼疼疼疼疼……”
青黛退开手,俯下身往她伤口上吹了吹,等她稍微适应后再继续下一步。
“郡主再忍忍,马上就好了。”她动作越发轻起来。
楚嵘哪是一个吃的了苦的,疼得一身在抖,再疼一些她是能直接扯开嗓子鬼哭狼嚎了。上回被割了腕子,伤口都是在昏迷中被处理掉的,也没受这么大罪。
楚嵘觉得委屈:“好疼啊,我要落泪了。”
青黛一阵好笑:“郡主这样禁不住疼,以后十月怀胎生娃娃,哪遭得住呀?”
楚嵘想,就这她都能痛个半死,还生孩子?
不生了,绝后吧。
“这倒让奴婢想起三年前,侯爷刚从战场上回来那阵子,一身是伤,没一处好皮。上药时一声不吭,换药时纱布连着新皮一起掀起来,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得。哪怕是奴婢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心悸呢。”
“他……伤的很重吗?”
青黛的笑容有些苦涩,字字都砸在楚嵘心上:“怎能不重,他带着那么一点人,从敌军阵营里杀出来,援兵到时,已不成人样了。”
“……复命时,侯爷笔挺挺地跪着接了旨。回到府上才知道,那哪是笔挺,是断裂的肋骨扎入血肉之中,根本无法弯身。就连那双玉石一样的手,也断了一只……那几个月,简直生不如死,他痛时,便借酒麻痹身子。纵然后头痊愈了,这酒,是怎么也戒不掉了。”
“侯爷他有今日,全是他用命换来的。”
楚嵘的心揪起来一样疼。
沙场之上他杀敌无数,却没人知道,他伤人一千,自损三百。一人一刀,砍在别人身上,旁人也一人一刀,礼尚往来地还到他身上。
“侯爷昏迷那阵子,手里攥着一小块碎玉不放。”青黛轻柔地将纱布缠上她的手臂,继续道:“有一次我瞧见了,便小心取出来收好。侯爷醒来后以为弄丢了,那是他唯一一次对我发火,他还说……”
楚嵘抓住青黛的手,急切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那碎玉不能丢,因为那是将军去世后,他仅剩的信仰。”
楚嵘:“……”
像是被凿了一个窟窿,她胸口簌簌漏着风。
仅剩的信仰。
他是在多孤苦无依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那简直是孤注一掷地在连块浮木都没有的汪洋大海之中漂流。
那八年,他或许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叫楚嵘,知道她是京城洛王府的掌上明珠,皇帝亲封的长柔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