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七娘子就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没有骗过这个聪慧的双生弟弟。
“还是怨我。”九哥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叫你等我长大……可是我没有想到,我长得太慢,你却嫁得太早了……”
七娘子的眼泪,纷纷而落。
九哥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七娘子的头按到了自己肩上。
“你怕不怕。”九哥问句传递到七娘子耳朵里,就像是一声叹息。
七娘子的眼泪就掉得更厉害了。
她很想说不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然而,她的确是恐惧的。
她害怕许凤佳未知的态度,害怕许夫人、太夫人之间的战争,害怕未知的凶手,害怕平国公……许家就像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正在等候的巨兽,要走进它的肚子里,七娘子再勇敢,她毕竟也还是怕的。
“再怕……也要嫁啊!”她一边哭,一边自嘲,“难道还赖在杨家不走,看父母的脸色……很多事,总是要面对的!”
“如果表哥对你不好,你告诉我。”从九哥胸膛之中传来的声音,慢慢地震动着七娘子的耳膜,“谁对你不好,你都告诉我,我虽然还小,但很快,就能长大了!”
七娘子一下又想到了九姨娘。
九姨娘最盼望的,就是这一双儿女平安成人,成亲生子,安然度日。
尽管在这份安然后头藏了数不尽的辛酸与血泪,但这一天,也终于快来到了。
翌日吉时,许凤佳身着四品绯色公服,上门迎娶七娘子。
江南礼俗,新科姑爷要喝拦门酒,京城却从来没有这样的说法,行礼时虽然热闹,却也庄重。一应行事,都由主婚人赞礼宣告安排。
七娘子一早打扮停当在后堂相候,只听得堂前无数声的起身跪拜赞礼,大太太与大老爷的轻声说话,待得主婚人一声赞礼,便由侍女护卫导引而出,立于堂前,和许凤佳对面行礼——戴了盖头,她也不过是看着一双鞋罢了。
大老爷轻咳一声,俨然吩咐,“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这都是礼俗惯例,七娘子向大老爷一拜,又只听得耳边大太太轻声叮嘱,“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七姨娘小声的说话,“尔忱听于训言,毋作父母羞。”
这就是临出阁前的最后一次庭训,七娘子一一点头受过,有人递了一条红绸过来,在满目的红里,她手牵红绸,慢步出阁。
花轿不久就到了许家,透过盖头、轿帘,依稀可见巷子口内外张红挂彩,满是喜气。轿外炮竹震天,道喜声随处可闻,未几,喜娘扶七娘子下轿。
她身着四品命妇全副披挂,由新郎前导,手牵红绸脚踩锦毡,缓缓地进了堂屋,先拜祖母,再拜舅姑,这一路锦绣千重,纵使视物不够分明,七娘子依旧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许家的富贵。
好容易进了洞房,手中被塞了装满五谷的宝瓶,七娘子端坐垂头,过了不多久,伴随着满堂哄笑,便有人叫道,“大将军来了!”
在轰然的道贺声中,一柄剑忽地伸到了盖头底下,七娘子蓦地一惊,只听得喜娘笑,“武将娶亲,剑柄掀盖头,新妇不要惊惶。”
果然,这嵌了绿松石,纹饰华美精致的剑柄顿了顿,便往上扬,挑掉了七娘子的盖头,又回头顶住她的下巴,轻轻上挑,逼得七娘子抬起头来。
她的剪水双瞳,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深沉似海的眼。
许凤佳神色静若止水,不见悲喜。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
晚上吃了一块别人送的豆沙月饼,好难吃啊,吃几口就吃不下了。甜馅月饼十分的不喜欢。还吃了青椒炒切碎四季豆配的一小碗稀饭。
花烛
一两年的南方生活,似乎让他又黑了一些,原本蜂蜜色的肌肤,转为略微深泽的麦色,眉宇间那股原本四处涌动的风流情挑,早已经收敛不见,眉目端肃时,看来实在很有威严。军人的铁血与长安子弟的傲慢融合,使得此人眼眉之间的那股子倨傲霸道越发浓烈。仅仅是手扶剑柄,就叫人已经可以想见他在沙场之上金戈铁马号令千军的威风。
许凤佳并无欢容,与七娘子对视一眼,便别过头听喜娘吩咐,斟了交杯酒与七娘子对饮。
两人手臂纠缠,自然要拉近距离,周围的窃笑声响成一片,不乏少女笑声,七娘子不禁微红了脸,却是力持镇定,她启唇缓缓饮下杯中酒液,又有人来剪断二人一缕头发相结,掖在枕头一角。
许凤佳放下酒杯,尚且没有说话,屋外就传了人声进来,“宫中赏了金玉如意,贺新妇入门,请将军到前庭领赏。”
七娘子心头顿时一暖。
只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是谁的手笔。
众人也顿时大哗,许凤佳只看了七娘子一眼,便起身出屋,喜娘顺势请众人出洞房,笑吟吟地道,“也该到前院待客了!”
能进洞房来闹的,无不是许家最亲密的男丁女眷,这话说给他们听是再恰可不过的,几个年长些的中年妇人便赞了七娘子几句,“真乃好容貌。”便笑吟吟地带头出了屋子,屋内只留喜娘与陪嫁丫鬟服侍。
七娘子一大早就起身梳妆,一整天只吃了两口半生不熟的饭团——还是按礼俗才给她吃的夹生饭,现下已是饥肠辘辘,又顶着那戴头饰十多斤的披挂四处行走,尚且还要注意礼仪,实在是又饿又累。
横竖盖头掀了,此时许凤佳出去接赏,回头肯定就顺势到前厅敬酒,也正是她卸妆的时候。
她唤来立夏卸掉了一脸白粉,又拿下金玉冠,脱了大红对襟百鸟礼服,进净房稍事洗漱,换上家常穿的藕荷色长袄,盘坐在床前,自顾自地喝了几杯茶,方才觉得浑身上下舒畅了些。
就有些困倦起来。探头看了看炕边的小立钟——今日吉时卜得迟,眼下已经快过二更,是七娘子日常就寝的时间了。屋外却还是灯火通明,笑闹贺喜之声,远远的竟连这里都听见了。
她摇了摇头,又环视新房一圈。
这间屋子应当是明德堂西翼居中的寝室,将新房摆在这里,并不出乎七娘子的意料,毕竟东翼是五娘子曾经居住的地方,在她的屋子里办喜事,不论是谁,恐怕都觉得古怪吧。
她眸色不禁一沉,心中那股五味杂陈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续弦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从前把嫁进权家看得太简单,实在是她没有经验了。
就算感情再淡,婚姻的存续时间再短,元配始终是元配。尤其当这个元配还是自己感情不错的姐姐时,很多事,都会变得太复杂。
更别提许凤佳……
直到此时此刻,七娘子才对自己承认,她心底真正怕的,只是许凤佳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