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她伏在枕上,看许凤佳穿起了衣裳,禁不住轻声问,“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皇上?”
许凤佳扣纽扣的手就顿住了,他想了想,才自信地咧了咧嘴。“在这世上,我谁都不怕。”
说这话时,许将军自然而然就有一股气势放出来,似乎他说的这句话最是平常不过,别有一种举重若轻的魅力在里头。
七娘子转了转眼珠,并不说话,待到他出了屋子,才小声吐槽,“大话。”
想了想,她又微微笑了起来。
第二天进清平苑时,她就和许夫人商量,“祖母的生日就快到了,府里的事肯定不少,媳妇想,不如就跟在五嫂身边学学她管家的手段,免得将来分家后,管家不当,惹人笑话,又要让母亲操心。”
这话说得虽然委婉,但里头的意思,许夫人当然听得明白。
“好。”许夫人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也是时候了。”
她看着七娘子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笑容里就又多了几分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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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敏大奶奶上门来看七娘子。
“想着你过门也有半年了,娘家人上门可以勤快些,就找了个日子,带着囡囡过来认认表兄弟们。”敏大奶奶还是老样子,快人快语的,一点都不顾忌场面。“来囡囡,叫七姨。”
小囡囡和四郎、五郎生日就差了十多天,说起来也是两三岁的年纪,话就已经说得很好了,甜甜地叫了七姨,便扭着身子下地,要去别的地儿玩耍。
“她生母又有身孕了。”敏大奶奶就和七娘子闲话,“现在也有五个月的身子,本来想带她来看你,后来又懒得折腾,索性关在家里省事。”
南音能有这一番际遇,是七娘子所没有想到的,不过敏大奶奶对她倒像是很宽和,没有什么妒忌的意思,在大秦人看来,她也算是命好了。
“安生养胎也好。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她冲敏大奶奶笑了笑,敏大奶奶顿时会意。
她豪爽地挥了挥手,“我也不耐烦带!就是带着囡囡过来,也都是一时兴起,回到家里还是扔给姨娘!反正写在谁名下不是写,到时候再看着办吧!”
倒像是敏大奶奶的性格。
七娘子低头添茶,一时没有回话,再抬起头时,却见到敏大奶奶看着窗外,似乎若有所盼,又似乎正沉思着什么。
她心头就是一动。
“说到这孕事。”于是和敏大奶奶闲话,“南音上回生囡囡的时候,生得还顺吧?不瞒大嫂说,我一听说要剪这剪那的,就吓得很厉害。”
敏大奶奶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这就怕了?!不想七妹是这么胆小的!”
“又不比大嫂,家里名医是多的,从小只怕也听惯了。”七娘子不依,“我们见识少,听着当然怕了。”
“倒也是。”敏大奶奶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不瞒你说,从小我听过比这更恶心的事还多了呢——什么战场上谁的肠子流出来了,塞回去又继续杀敌……一开始还挺恶心的,听多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七娘子和敏大奶奶唱反调。“毕竟这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听到什么剪会阴啊,什么开宫口啊,就觉得一阵血淋淋的疼!”
“你也用不着担心,生孩子的时候痛成那个样子,倒也顾不得怕了。”敏大奶奶一边笑,一边宽慰七娘子。“生多了,恐怕还嫌人家说得怕人,其实根本没那么可怕!”
七娘子就看着她笑了笑,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以敏大奶奶粗疏的性子,恐怕也很难记得一年前的对话了。
两人又说了说闲话,七娘子就露出了倦意,“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大嫂不要见怪。”
敏大奶奶也并不在意,看了看天色,笑道,“我也该回去了,家里也是一堆的事。南音身上有孕,也不好让她多劳累。”
“哎,难得来一趟,吃了晚饭再走。”七娘子却不让敏大奶奶离去,“也让囡囡和四郎、五郎多玩耍玩耍。”
她又打了个呵欠,安顿敏大奶奶,“我就困这一阵过去了就好!”
敏大奶奶想了想,就笑,“正好,我和你们的大少夫人从前也是认识的,去至善堂说说话也好。等你睡醒了,我再过来!”
七娘子踌躇片刻,也就欣然答应,将敏大奶奶送到了明德堂屋门口,看着她去远了,才慢慢地转过身回了西三间。
她就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从前的小事一点一滴,又重新流过了心头。
出了半日的神,她才叫过立夏吩咐,“你到前院去说一声,让世子别进来吃晚饭了,我要招待大嫂。吃完饭请世子护送大嫂回去。还有我这一向老睡不好,过几天你打发人去请钟大夫进来看看,给我扶扶脉!”
待立夏下去安排人手,她又寻出了几本医书,仔细地翻看了起来。
199 抬头
钟大夫没多久就上门给七娘子把脉。
权仲白不在京里,钟大夫已经是京里数一数二的良医,比起太医院的官老爷们,许家从太夫人到平国公,乃至一般的姨娘通房,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爱找钟大夫来扶脉:就因为不是御医,钟大夫说话也要少几分顾忌,开起药来也不像是太医院的老爷们那么求稳——说白了也就是爱看太平方子,一来二去,倒容易把小病养成大病,落下了病根。
七娘子自从嫁进许家,一向是吃权仲白开的两三个太平方子,说起来也吃了一年有多,平时到了冬天气血不足的毛病,今年就不大看得出来了。只是这一向睡得不安稳,精神有些虚了,钟大夫把了脉,便问她,“少夫人是否一向睡的浅,时不时容易惊醒。”
“也是老毛病了,我睡觉的时候,要有人在屋里走动、在身边说话,就很爱醒。”因为钟大夫有了年纪,七娘子又已经出嫁,两人之间倒是没有屏风相隔,她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徐徐地回答着,若有所思地望着钟大夫出神。
五娘子出事时喝的那一碗十全大补汤,就是钟大夫给她开的补品。
这个老大夫年纪和太夫人相当,已经七十多岁了,鸡皮鹤发的,看着极是出尘,似乎除了病情之外,其余一应大小杂事根本不放在心里,对七娘子明目张胆地打量,也一点都没有反应,沉思了片刻,又翻了翻七娘子的眼皮,才捻着胡子道,“少夫人这毛病,其实还在于元气虚弱,睡就睡得不安心。听说权家的小神医给少夫人开过两三个方子——”
七娘子看了看立夏,立夏便忙拿了权仲白开的方子来给钟大夫过目,钟大夫看了看,又沉吟了片刻,才提笔写了一张新药方递给立夏,吩咐道,“神医不愧是神医,子殷的这几张方子,中正平和,常年吃是最效验的。只是少夫人毕竟是已嫁之身,阴阳调和后,元气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更足。这是好事,不过这时候再吃这张方子反而太补了,我为少夫人开一张新方子,日后少夫人神思不宁难以安睡的时候,可以吃这一贴,用量都写在上头了,少夫人自己看着添减。最要紧还是不能太劳心!”
说到房事,立夏的脸就红起来,反而是乞巧好奇地问钟大夫,“都说这房事是损肾水的事儿,怎么我们少夫人……”
话都出了口,她似乎才觉得自己的僭越,便绯红了脸,略微不安地看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当然还不至于和乞巧计较这一句失言,事实上,这也是她好奇的问题,只是冲乞巧摆了摆手,才听钟大夫道,“这精水相逢,孕育无限生机,只要不过度,房事也是养人的。少夫人元气亏损,更宜定时补充阳气……”他见七娘子面上都红透了,才捻须笑道,“老夫说到药理就是这个德性,少夫人勿怪。”
像这样和许家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老大夫,客气点的人家都要以世叔称呼,红白喜事还要过堂客的。七娘子哪里会和他见怪,只是笑道,“是我没有见过世面,钟先生别见怪。”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反而轻松了下来:事实上在大秦,尽管未出嫁的男女要谨守礼仪分际,出嫁后很多事上,反而比现代人更敢说敢做。七娘子不过是出嫁未久,脸皮还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