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唐秀乐了:“你刚回京,所以不知道。庆安候府的千金回京了!”
谢无咎:“什么?”
唐秀道:“就是余侯爷的女儿,因为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在外祈福,如今过了那个坎,也要议亲了,半个月前,就回京了。只不过,余侯爷一向不爱热闹,家中又没有个什么夫人主母,所以,也没有办个什么有排面的宴席,大宴宾客,告诉大家,我家闺女儿回来了。”
谢无咎也有点可笑。但凡说什么,身子不好,在外祈福,实则呢,一半是自小走失,怕名声不好,故作遮掩。这也无妨。
还有一种呢,便是私生女、外室所生等等。
但这些也无所谓,谢无咎本不在意。
“小姐回来,所以余侯爷带她出来走动?”但他立刻否决了自己这种猜测。刚才马车行的急,若是女儿在车内,势必不会这么赶。
唐秀果然大摇其头,恨不得把发髻都甩丢:“不是。余家小姐回京半月,还从没出过门,倒是余侯爷常常出来,给女儿买些吃食。我和你说,这余小姐一定胖嘟嘟的!满京城都传遍了,新回京的余小姐,肯定是个爱吃的。”
谢无咎突然顿住。
他就这么站在路中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衣小子稀奇的看着他,刚才还狠辣的一个人,突然呆成了木头,就连用手在他眼前摆动,都没动静。
唐秀是早就习惯了,他的突然呆傻。
这段时日来,还算好的了。
一开始那段日子,好好的看着新出的豆苗,也会发呆。
后来问起来,他才梦呓般说——她最喜欢吃放了肉沫和蒜苗的咸豆腐脑。
老天爷!从嫩豆苗,到豆子开花,结出豆子,再晒成黄豆,再做成豆腐脑,不知要经过多少步。
这都能让他想起那人来。
谢无咎没呆许久,就“回神”了,还接着方才的话,很认真的反驳唐秀:“你别胡说。有的人,就是贪吃馋嘴,也不上肉。”
他心里说,大概是以前吃的苦太多了。现在吃的好东西还不够多,补不回来呢。
唐秀老气横秋的摇头叹气。
红衣少年被带进大理寺,谢无咎单刀直入,便问:“你母亲是成御史的原配侯氏?她是真的病死的吗?”
红衣少年睁大了眼睛。
他嗫嚅了几下,突然泪珠滚落,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声音大的,恨不得把屋顶都掀翻了!
唐秀在外面敲了几下门,开了条缝,把脑袋伸进来:“我说你,真是被我附身了?脾气坏,行事急躁也得有个限度。——你要动刑,你把嘴堵上啊!吵死了!”
红衣少年恨恨的瞪着他,狠狠的吐出一口唾沫:“呸!”
唐秀:“……欺负你的又不是我。哎,你们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欺软怕硬的吗?”
红衣少年道:“我叫候宣玉。成家大小姐,是我嫡亲的妹妹,成宣竹。当然,我本来也是姓成的,但那老胖子已经把我从家谱上除名了。你,我问你,你是怎么发现绑匪是我的?”
谢无咎瞥他一眼:“我不知道是你。我只是猜出,绑匪和成家大小姐有点干系。”
候宣玉抹干净眼泪,凶巴巴的问:“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无咎冷哼:“你想知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候宣玉哽着脖子:“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这些当官的,官官相护,和你们说了,也是白说……”
谢无咎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揭开瓦罐开始嗦米粉,时而冒出一句:“成小姐软弱,身边也没什么可信靠之人。成大人嘛,眼里只有自己的小儿子。如今,哥哥又被抓了,她在府里分外难过,你说,若是她一时想不开……”
候宣玉噗通跪下,咚咚咚给谢无咎磕了三个响头:“谢大人,您有什么尽管问,我全都招认。还求谢大人救救我妹妹!”
谢无咎不问了,继续嗦米粉,吃的很香。
第132章 劫囚
候宣玉收起满身张牙舞爪的刺挠, 跪在地上, 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谢无咎吃的差不多了, 才搁下筷子,慢吞吞的说道:“我已派人, 去看护成小姐了。”
去的是徐妙锦,成小姐毕竟是女儿家,让别人去也不合适。
何况,徐妙锦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那官迷心窍、财迷入脑的成御史,也不敢惹她的。徐妙锦又素来看不惯这种不慈之父,只怕,成御史这时正被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拿话夹枪带棒的训斥呢。
那徐家丫头的不知天高地厚, 也是可以妙用的。
候宣玉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谢谢大人。”
谢无咎倒不是故意磋磨他,只是这小子自以为有几分本事,且自小便受了不公正的对待, 心性骄傲, 桀骜偏激, 若不使点手段,叫他臣服, 问话之时, 还要多费口舌。
谢无咎:“你问我是怎么发觉成小姐被牵连其中的?”他摇摇头,“也不算, 她虽然知道你的存在,也猜到阁楼上的绑匪是你, 但事先却并不知情。”
“没错。我妹妹是无辜的。大人既然知道,为何又在大庭广众之下……”
谢无咎道:“我之所以发现,是因为成小姐吃穿都不够,可却有一条极其名贵的双面异色绣丝帕,其它的,我倒没有细看,不过,隐约闻到一股上等桂花油的香气。”
候宣玉张口结舌。
没错,他早就进京了,谋划之时,实在忍不住去见了自己妹妹。见她过的那样辛苦,连吃都吃不饱,便每日都偷偷去见她,送些好吃的。
可越见越是疼惜,有时出去走动,见了什么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忍不住都买下来,偷送给她,叫她笑一笑,高兴高兴。没想到,却是这种地方露出了端倪。
候宣玉心中越发佩服。女子闺房,谢无咎不好细查,寥寥几眼,就看出成宣竹在家中过的不好,又瞥见她担忧惊惧,这才起了疑心。
“你拿了银钱,诳走成小姐,打算去哪儿?”
候宣玉迟疑了一下,见谢无咎不慌不忙的模样,心下莫名的定了下来,有种不知从何处而生的信任感。
“打算回我娘的故居,江南老家。我已经托人做好了户版,绝没有问题的。到时候,找一处小庄子,安然度日就好。”
候宣玉说完,将户版交给谢无咎:“谢大人,您若是要收回去便收吧。但您若问我,是谁假造的户版,那……那我也不知!”
他这种时候,还想着要维护别人。
谢无咎失笑,看也不看,就将户版放在了一边——江南小吏作假,他手可没这么长。
“你要江南的产业,和那些家财,原先都是你外祖所有?”
候宣玉瞪大眼睛,连连点头:“没错!大人,那些都是我母亲的嫁妆!我母亲嫁给他,生下妹妹后,不足一月就去了。我外祖没有别的孩子,他便将外祖接在身边,侍奉汤药,骗得我外祖立下文书,将他作为继承人。之后没多久,外祖撒手人寰,他就变了脸!”
候宣玉当时不过一个孩子,也记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母亲和外祖相继过世之后,他在这府里,受人欺凌,过的比下人小厮还不如。脸上的伤疤,就是小时候饿急了,想自己拿刀切果子,却划到了脸上。之后又没有得到好好照料,疤痕越来越大,越来越丑。
“我长大以后回想,总觉得不对。我每日只能得一点米汤碎饼,怎么那天偏偏就有了一盘上好的果子?刀还放在一旁。”分明就像是故意的。
候宣玉断断续续说完,突然问道:“谢大人,他谋夺家产,不是好人。可我和妹妹是他的亲生孩子,当时尚且不懂事,只要他待我们好,昔年丑事就能彻底埋没,他为何都容不下我们?”
要如此虐待自己的亲生子?
谢无咎道:“大概一看见你,就觉得丢人吧。”
候宣玉暴跳起来:“我给他丢什么人了?他狼心狗肺,算个人吗?”
谢无咎悠悠道:“一看见你,就想起自己,曾经给你娘和你外祖做小伏低,曾经舍下脸面百般讨好的日子。看一眼想起一回,再加上他本来就没什么良心,自然更容不下你了。何况,他千方百计谋夺来的家产,再送回你手上,那他图什么?你是他亲生的儿子?那他不能再生吗?至于你妹妹,毕竟是个女孩儿,且嫁出去,也能对他有益。”
候宣玉哪里能不明白,自是恨的咬牙切齿。
只是,便是恨透了,心中也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谢无咎瞥他一眼:“你怎么这么蠢?你拿了银票,带妹妹回江南,就真的能摆脱他了吗?他不会派人去找你们吗?若是再被找到,被抓起来,你就是个犯人。”
候宣玉抹了一把脸:“那我该怎么办?妹妹又该怎么办?”
“查。开棺验尸,重新查。”谢无咎当机立断。
候宣玉浑身一激灵:“您是说……我这就去击鼓鸣冤……”
谢无咎摇摇头:“以子告父?你还是蠢。当年候家这么大的产业,就没有一个旧人在了吗?”
候宣玉不傻,加上谢无咎几乎是明着指点他了,立时醍醐灌顶,很快就想到了一人。这人原是侯家远亲,投靠侯家外祖做了几家铺子的小管事。后来成复礼接手,他生意做的好,也没换人。
候宣玉流落在外,差点饿死的时候,不得已去找了他,便是这个向来节俭的管事,一口气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几乎是他家中全部积蓄。
可见,此人必是个情义双全的。
谢无咎点点头:“还不算太笨。他是你外祖的晚辈,沾亲带故,你让他以苦主身份,来大理寺喊冤。到时候便能重新彻查你外祖和母亲的案子。”
候宣玉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若是我母亲和外祖真是被他害死,真的还能查出来吗?”
谢无咎淡淡道:“我若没有七八分把握,也不会这么贸然,怂恿你开棺。不过,凡事也有例外,若你外祖和母亲果然是病逝,那你就自己出面去闹,他治家不严、苛待原配子女,这个御史肯定是做不成了。你想想,御史台干什么的?下可监察官员,上可劝诫天子,他立身不正,就算一点风吹草动,也不配再呆在御史台了。”
谢无咎笃定成复礼有极大的问题,还是徐妙锦粗略盘了一下成家的账目,发现他每个月都有一大笔银子,不知所踪。少则数百两,多则上千两。
再一细查,发觉这笔银子,都是给了城东一家药房的老板。
那家药房地处偏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经营着,偏偏这么多年了,却依旧能屹立不倒。且这老板家是越过越滋润,整日挥霍无度,小妾都娶了二三十个了,明着就是有问题。
这不是明晃晃的一个大破绽吗?
候宣玉听完,惊愕的张大了嘴:“您是怀疑,他毒害了我外祖和母亲,所以受到此人胁迫?我的天啊,这么大的一处破绽,我竟然没有想到,还傻乎乎的要去硬拼!”
候宣玉和屋外房梁上挂着的唐秀,异口同声。
候宣玉:“我真的是太蠢了!”
唐秀也:“你真的是太蠢了!”
既然有了章程,便雷厉风行的办了下去。很快,成复礼就倒了大霉,案子还未审定,天子便震怒,下旨革了他的官职。
随后查到的,果如谢无咎所料,那两具白骨起出来,俱都发黑,一验便知是中了乌头之毒。那药房主人挨了几下板子,就呼天抢地,哭着全都招了。
成复礼作为主谋,功名被夺,家产全数充公,定了斩立决。
这案子一时轰动上京,人人议论纷纷。天子又悯感候宣玉和成宣竹两个孩子的身世,将一半家财都还了给这两兄妹。不久,候宣玉便带着妹妹回到了江南侯家老宅,远离京城这些纷乱了。
庆安侯府内院,一个面貌威严的嬷嬷进了屋,便点着一名面相精明的绿衣侍女问话。
“小姐身体可好?还咳嗽不曾?今日吃了些什么?都做了什么?”
侍女净瓶连忙回话:“早起风凉,咳嗽了几回。早上只吃了一点鸡蛋羹,燕窝一口没碰,赏给我们几个了。吃过早膳,看了一会儿书。后来,后来小姐说想去院子里走动走动,我们不敢做主,便劝了几回。现在小姐又睡下了。”
那嬷嬷面色一沉:“小姐要去院子,你们怎敢拂逆?究竟你们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
净瓶连忙道:“是因昨日小姐夜间出来赏月,今日就咳的厉害了。奴婢要请太医来,小姐说不必,因此,才不敢让小姐出门。”
嬷嬷思虑了片刻:“太医说,养了这么几个月,旧伤都好的差不多了。若是闷在屋子里,胃口反倒不好,心情也不得疏解。下次,小姐若只是要在院子里走动,无论哪里,都是去得的。你们要小心伺候,千万千万要当心。若是出了丝毫差池,你我的性命都难保!”
净瓶连忙称是,恭恭敬敬的把嬷嬷送走了。
净瓶刚进屋,便见屋内突然一亮,原是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刚伸手挑起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