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我们这样的日子,虽然奔波,但是真好。假如有战事,哪里还有这样安宁的忙碌……到底是谁,杀害了沈将军呢?还有蔚国太子,竟然想到,用双胞胎的妹妹代替自己,这也太荒唐了。”颜永嘉嘟囔道。
“嗯,荒唐。”谢无咎附和一声,突然察觉到孟濯缨的视线,他抬起头来,回望过去,发觉她眼神有些异样,疑惑的问:“怎么了?不荒唐吗?”
孟濯缨用白瓷勺点了一点辣油,轻笑一声:“荒唐。的确荒唐。”
的确荒唐至极。谁能想到,会有人用双生女,顶替儿子的位置呢?
“可是你们说,丁紫绒那样聪慧的女子,怎么会相信,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呢?”徐妙锦又问。
谢无咎道:“反正,那些拿自己的命去当祭品的蔚州人,是信了。阎王殿里,也不晓得悔悟了没有。至于丁紫绒,她自己信不信,谁又知道呢?”
他说这话时,困倦的双眼微眯,仍然看着孟濯缨。
孟濯缨果然一笑,颊边梨涡一闪而逝:“兴许她并不相信。只不过对于那些忠于蔚国王室的人来说,一个不能确认身份的懵懂稚子,自然不如拥有不死之身的太子来的可靠。他们要效忠,既愚昧,也清醒。”
要效忠一个更有可能带领他们复国,重回故土的人,却又荒唐的相信了,所谓的皇室秘法。如今罪首丁紫绒已经被控制起来,这个谎言的初衷究竟是什么,也并不重要了。
吃过早点,各人鸟兽一散。
孟濯缨回到镇国公府时,天色尚早,府中只有几个早起的小厮正在洒扫,没有惊动任何人。回房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被哑仆唤醒。
她略微洗漱一下,出了府门,谢无咎果然已经在拐角处等候。
他素来没有什么正经德行,骑在马上,极目远眺,恨不能越过墙头,一览园内风光。
孟濯缨紧了紧披风,虽然日光暖融,但睡的不好,仍觉得遍体生寒。
谢无咎已等了片刻,见她微蹙着眉出来,也不多话,抖开马背上的一个包袱,赫然是一件皮毛顺滑的厚重披风。
“送你!”
孟濯缨刚要拒绝,又被他兜头盖脸的盖上了,等她从一片毛绒里“爬”出来,就见面前伸着一只大手。
谢无咎骑在马上,微微倾身,笑意疏朗,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来。”
又道,“这是我小时候穿的,你如今这身量嘛,正好。”他打量一番,“不过,虽然说年纪小,可你是不是也太矮了?”
孟濯缨:……
“谢大人,您就不能让人多念您点好?”
第15章 宣夫人
颜永嘉随管事进了将军府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地黄叶。
偌大的前院,只在中心有一棵粗壮的梧桐树,疏枝阔叶。纵然是天赐清朗颜色,一地落黄铺陈,仍旧显露出三分颓萎来。
除了这棵大树,别无其它布置。但看石子地板上的磨痕,前院多半是沈将军的演武场。
管事行色匆匆,不知听何处一声呼唤,又急急忙忙的赶去,反倒把大理寺的一行人晾在了正院。
“这……”颜永嘉撞了撞徐妙锦的手臂,“这么大的将军府,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徐妙锦打小,最崇拜的就是这位“十万”将军,是绝不许有人说沈将军半点不好,拉着脸反问:“将军府怎么了?这叫不拘小节!”
颜永嘉不出声了,默了片刻,又问:“那我们怎么办?干等着?”
徐妙锦耐着性子:“这到底是大将军府,行事都有规章的。管事已经进去了,片刻就会请我们进去了。”
谢无咎也不发话,孟濯缨四下逡巡,浑似闲庭胜步。颜永嘉也只好随众人等候。
但这个片刻,真的好长啊!
前院与后院分隔而开,但爬墙上,隐约能见到凌霄花的爬藤,便可知,这一墙之隔的内院,是如何的浪漫景致。
她四下打量,刚转过身,顺着月亮门望进去,恰恰与一位年轻夫人四目相对。
这夫人着竹月色缁衣,眉目清丽异常,随便的一打眼,就能捕捉到她十分的好颜色。但眼中似有悲愁之色。
看模样,她似是位客人。
可她一见孟濯缨,目光在她腰牌上一转,便浅浅一笑,跨过月亮门,迎了上来:“几位是大理寺的官差?”
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待客姿态。
孟濯缨自报姓名,才知道,这位年轻夫人,正是沈夫人的亲妹妹、鸿胪寺卿宣庆大人的幼女,宣韶茵。今日是来看望姐姐的。刚从东小门进来,就看见了孟濯缨。
宣韶茵的未婚夫程昱早亡,二人尚未成婚。但宣韶茵早发下誓愿,终身不嫁,带发清修为亡夫和家人祈福。宣家父母心疼女儿,虽然不允,却也拗不过她。
因此,她虽是未嫁之身,却称为宣夫人。
宣夫人将众人领入正厅,道:“将军府前院与后院分隔,从中间的角门便能直接进来了。我也是来见姐姐。想来府中忙乱,她一时未能得闲,怠慢各位了。”她看向正厅门前的合欢树枝桠,略一驻足,微微一叹,“自得知消息,我也是第一次登门。”
孟濯缨刚要答话,就见沈夫人疾步行来,快言快语道:“我才迟来片刻,就连累妹妹摆上主人的谱了。”
这话,可算不得和善。
宣夫人面色不改,也未答话,正预备引见,沈夫人又打断了她:“不必了。我早见过了。这几位查的是我夫君的案子,我怎能不认得?”
宣夫人轻轻一笑,也看不出心里究竟什么想法:“姐姐,我去看看敏儿。”
沈夫人点点头:“秦嬷嬷也在,妹妹巧舌善言,又一贯招人喜欢,不妨多劝慰劝慰她老人家。”
不得不说,今日所见的沈夫人,刻薄冷厉,和昨夜所见那个坚贞刚强的沈夫人,实在判若两人。
宣夫人走后,沈夫人才命人奉茶,道:“谢大人今日上门,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她微顿一下,语气更是冷淡,“谢大人,亡夫的案子,即便我不说,陛下也不会不管。谢大人,您可要用心。”
这就是赤·裸·裸的责难了。
就差指着谢无咎的鼻子,骂一声,你们大理寺不作为了。
颜永嘉紧张的看向自家老大,身子前倾,预备老大一暴起,就直接冲上前去,把老大抱走——这位可是沈将军的遗孀,哪敢在这里有半点忿言?
不止颜永嘉,吊儿郎当的唐笑都紧张起来了。
实在不是他们多想,他们老大那暴脾气……
然后,就见他们老大,非常和气的一笑:“沈夫人,您误会了。这个案子呢,是如今大理寺的重中之重。我,区区一个寺丞,官儿小,当不起。今日咱们来的这些人,都听孟少卿的。”
他一扭头,看向孟濯缨,利落甩锅:“孟大人,沈夫人叫您用点心。”
颜永嘉张大了嘴,钦佩的打量着老大的脸皮。
厚颜者,果然天下无敌。
孟濯缨看向沈夫人,直接问道:“夫人,请问您沈将军是何时回了将军府?”
沈夫人淡淡的看了她片刻,才道:“是夜里。四天前的夜里,亡夫突然回府,又连夜走了。”
四天前的夜里,也就是沈将军遇害的当晚。
孟濯缨:“可有别人知道?”
沈夫人摇摇头:“夫君深夜回来,没有惊动其他人。”
将军府与别的府邸大致相似,但前院和后院分隔开来,中间开了一处东门,可以直接进入后院。穿过中间的长廊,就是女眷居住的内院。
沈将军半夜回来,的确不必惊动其他人。
“那沈将军和您说了什么?可曾提及为何半夜匆匆回京?”
沈夫人摇摇头:“只是说了些私话,嘱托我照顾好秦嬷嬷和孩子。其他的,尤其公事,不曾透露。前后不到一刻钟。”
孟濯缨暗暗留心她的神色,总觉今日见她,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戾气。但思及沈将军新丧,且是死于非命,也是情有可原。
“沈夫人,沈将军可曾看过孩子?”
沈夫人顿了顿,这样简简单单一个问题,竟然思量了片刻:“没有。他太忙了。”
“那可曾给您和孩子,捎带了些东西?”
沈夫人微微咬唇,手指向内蜷缩,掐住了手心:“没有。他真的忙。”说完,眼泪就忍不住滚落出来。
她侧过身子,极快的抹了。
“我夫君实在很忙,他和秦嬷嬷也许久没见,当晚都没去拜会。夫君至孝,若不是忙,绝不会这样。”
沈将军年初就已经回了南疆,孩子出生,未归;洗三,未归;十二晌,依旧未归;满月宴客,是秦嬷嬷赶回来主持。如今,已经将近百日,沈将军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实在说不过去。
沈将军与沈夫人说了不到一刻话,还大多是交代照看秦嬷嬷,照看孩子,随后就匆匆走了。若与公事有关,沈夫人也不知情。
孟濯缨又问了几个管事,果然如沈夫人所言,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值夜的守卫小伙子,都挠挠头,一脸尴尬:
“啥?俺知不道。”
最后问到秦嬷嬷,老人家虽然年纪不小,又遭逢变故,但依然精神抖擞,只是神态有些疲倦。
孟濯缨问到四天前夜里之事,秦嬷嬷也是摇头。
“我住在偏院,哪能听得见那边的动静?”
秦嬷嬷刚说完,孟濯缨就见屏风后面,正低声哄着孩子的宣夫人,突然抬起了头。
孟濯缨没再细问,几人近乎一无所获的离开了将军府。
谢无咎慢吞吞地跟在孟濯缨身边,真把她当成主心骨了:“孟大人,您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呢?”
孟濯缨道:“颜永嘉和徐妙锦,先回大理寺。”
徐妙锦瞅了她一眼,没吱声。唐笑嗤笑一声,挤眉弄眼的问:“小少卿,回大理寺干嘛呀?这案子陛下可是发了话,限时查办,您不让我们去查案子,反倒让人闲着?这是弄啥咧?”
谢无咎自己爱奚落奚落小世子,却不爱听别人调侃她:“唐笑,你哪条腿痒?”
唐笑:“得,听凭小少卿大人吩咐。”
孟濯缨继续道:“你们回大理寺等人,不可怠慢。她老人家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记得清清楚楚,等我和谢大人回来复述。至于唐笑,你精通兵刃,就劳烦你,往西山破庙再跑一趟。”
唐笑转身就走,晃晃荡荡的摆摆手:“得嘞,走了!”
徐妙锦学着他的样子离开,拖腔怪调:“老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
已经走出半条街的唐笑接上:“官大十级嘛,管不着!嘿,管不着呀管不着!”
颜永嘉手足无措的跟着徐妙锦:“徐徐,快别说了,走了走了……”
谢无咎一脸暗笑,一见孟濯缨转身,急忙收了笑,义正言辞的谴责:“这个唐笑!都是他,把小孩子都带坏了!你等我找着机会,替你好好教训他们。”
孟濯缨轻哼一声:“谢大人,带路吧!”
谢无咎暗暗腹诽,发号施令,连他都敢使唤,还真是摆上了少卿的谱儿了。
他这老大,还做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