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两人面面相觑,说了几句闲话,谢无咎还没走,颜永嘉就急急忙忙抹着汗来了,隔着屏风道:
“老大,昨夜沈夫人突然不见了。”
谢无咎漫不经心的问:“抓回来没有?沈府现在里外都换成了陛下的人,还能跑得了她?”
颜永嘉道:“找回来了。在西山破庙的枯井底下。”
谢无咎咯噔一下,起身到了屏风外,皱眉问:“是她自己跳的?”
“去看过痕迹,确实是她自己。还有那个孩子。看样子,她是先把孩子扔下去,随后,自己跳了。陛下已经下了诏,追封一品奉国夫人,与沈将军合葬。”
谢无咎不可避免的骂了一句娘。
谢无咎略坐一会,和颜永嘉一起离开,刚出正门,孟濯缨撑着伞,从胡同口缓缓行来。
鹤影青篁,茜色石砖,寒衣玉人。
谢无咎莫名雀跃,大踏步迎过来,又留心她脖颈。
本来想看看,还红不红肿不肿严不严重了,没料到她戴了一个银狐毛围脖,团在脖子上,乍一看,像一只没骨头的懒猫。
他一时手指蠢蠢欲动,巴不得解开来看看,又迟疑住,估量着,小世子会不会动气。
他觉得自己出毛病了,婆婆妈妈的作甚?他和孟世子都是男子(瞎啊?),别说扯开领子看个脖子,就是一起扒光了去西山泡个温泉,又算得什么?
正下定决心,伸出手,就听孟濯缨哑声道:“方才,宣老夫人派人接我过去。宣家二小姐,没了。”
“什么?”
谢无咎结结实实的顿住了,朝后打了个手势,让颜永嘉离远些。
孟濯缨道:“宣二小姐昨日回西山时,马车车轮坏了。下人修车轮的时候,她站在山道边,毫无预兆就跳下去了。老夫人和我说,她离家前,言辞温柔,百般的劝解老夫人,还说过想吃些脆柿和糖蒜,让老夫人做一些。过几日她回家来取。”
谢无咎明白她的意思,她没想过抛弃家人这样离去,可这一瞬间,她太难过了。
若是马车没有坏,她过了这个坎,兴许就好了。可这车,偏偏坏了,还坏在山崖边上。
沈津煅没有得来宣韶茵的回应,但他放弃宣韶茵时,便已经决定要和宣莹好好过一生。他一言一行都称得上,磊落君子。
跳不脱的反而是宣韶茵,出于“牺牲”而让步,因为迫不得已的放弃,他成了她心底的刻痕。到最后也忘不掉。
兴许,若是程昱不死,她还能好好过这一生。可也没有也许。
这一跳,只是成全了,她一个人的情痴。
这时机实在不对,宣家今日一早,已将女儿秘密送葬,至于死讯过些时日再做计议。
非是宣家无情,可悲痛之后,还得顾及沈将军的名誉。至于宣老大人,自觉教女无方,今早也以年迈体衰为由,告老还乡。
陛下恩恤老臣,没有过多挽留,还给了不少赏赐。
故而葬仪上,除了宣家二老,就只有宣老夫人秘密请来的孟濯缨。
老夫人一片慈心,已无处安放:“茵儿离家回山那日,特意跟我夸你,说是冰雪之质。还说,若是日后你有了难处,求我一定要帮帮你。我还以为,她是对你另眼相看……没想到……”
宣夫人沉沉的叹息一声。“我不怪她丢下我,只是心疼她。她本来是多么率性快活的小姑娘……”
她如此说,分明是察觉到什么了。
孟濯缨想,宣韶茵才是真正的冰雪心窍,聪敏善良。
第24章 青楼命案
孟濯缨一早到了大理寺,刚进演武场,就听谢无咎吊儿郎当的训话:
“都用点力气!跑快点!唐笑,你那个石锤,再举高点!瞧瞧你们,慢吞吞娘们唧唧的,是都没吃米吗?”
颜永嘉气喘吁吁:“老大,我们本来就没吃米,我们都吃的饭……”
谢无咎:“颜永嘉再加十圈!”
哀嚎过后,谢无咎继续训话:“你看看你们,总共你们这几个,被一个半死不活的陈周,打晕一个,劫持一个,全军覆没!你老大我俊俏的脸蛋儿往哪儿放?都快被你们丢光了!从今天起,每天跟着爷操练!”
颜永嘉眼尖,见孟濯缨团团簇簇的进来:“老大,你怎么光说我们?第一个被劫持的,可是孟大人!你让我们在冷风里嗖嗖的跑圈,孟大人却在那悠哉的喝茶。老大,你太偏心了!”
徐妙锦恨声道:“就是偏心!”
谢无咎随意的扫了一眼,刚转过脸,又情不自禁的将目光定在了她身上,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眼。
他这小兄弟,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呢?这时候还小,就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等再大一点,就得把那冰块美人燕衡都比下去了。
谢无咎道:“人家是少卿,少卿!我管得着人家吗?”
孟濯缨笑盈盈的解了披风:“谢大人言之有理,强健体魄,正是好事。既然大家都练上了,我也做做样子吧。”
于是,孟大人慢腾腾的跟在徐妙锦身后,跟着跑——额,走了起来。
颜永嘉和徐妙锦一圈跑完了,她慢腾腾的走完了半圈。两人三圈跑完了,她优哉游哉的走完了一圈。两人正气喘吁吁的跑着第十圈,孟濯缨走完了三圈,逸逸然下了场,伸了个标准的懒腰。
“这样活动活动,果真浑身舒畅。”
颜永嘉:“她……活动什么了?”
徐妙锦:“是啊。从我家院子走到正门,都比她走的远吧?”
谢无咎忙递了帕子给她擦擦额头上的汗(并没有),欣慰道:“你们瞧瞧,孟大人身子弱,还坚持锻炼。你们都跟着孟大人学学。”
一连几日,谢无咎都是干劲满满,兴致勃勃的训练颜徐二人,主要还是督促孟濯缨。
可后来才发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孟濯缨每日来了,懒洋洋的走上几个圈儿,就优哉游哉的坐着看颜徐两个挥汗如雨了钗。
谢无咎终于忍不住了,委婉的提出,可以加大一点训练量。
孟濯缨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笑道:“谢大人,可还记得,我那日说的?”
谢无咎:“说的什么?”
孟濯缨道:“我说,既然大家都练上了,我也做做样子吧。”
谢无咎品味了片刻,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了:她说,那她也做做样子。这几日,可不真是做做样子?
谢无咎气死了,伸着手指“你,你……”了半天,同手同脚的走了。
刚过午时,天子就来了口谕,命孟谢二人即刻启程,前往江南。
原是永平伯次子柏旸(yang)在江南暴毙,且死的还不算光彩。隐约有消息传回京城,说这尸身,是从女人肚皮上掀下来的。
永平伯并无实权,平素也不爱权势,整日拎着鸟笼招猫逗狗的,京城里头一号的老纨绔。
可他的长女却深受陛下宠爱,封为明妃。幼弟身亡的消息传回京城后,地方府衙一直没有抓住真凶,明妃哭泣不休,陛下心疼美人,急忙下了口谕,命孟谢二人急去详查。
镇国公府,镇国公孟载仑气势汹汹的走进东院。
孟濯缨回京,当晚告祭先祖,诸人都在场,他没有时机和他这“好儿子”说上两句话。
翌日,陛下的恩旨就到了,着她入大理寺查办沈大将军的案子,她就顺理成章的早出晚归,比他这个老子还要忙。自然,也并非是碰不着,只是,镇国公认为,自己好歹是个当老子的,等在这里见儿子像什么话?
所以,孟濯缨难得早回两次,都错过了。
到现今,回京已有半月,爷俩个竟是连一句“真心话”都没说上。
昨日,他就知道,孟濯缨竟然果真破了沈将军的案子。但镇国公不以为然。毕竟孟濯缨是余侯爷和谢中石那狐狸举荐的,便是别人破了案子,也要给她算上一功的。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方才出外去五福楼用点蟹黄包,碰到好几个官僚,个个都在恭贺他,虎父无犬子。
呵,虎父?虎父也就罢了。
犬子?什么玩意儿!他倒想她是个窝囊废呢!偏偏胆大妄为,惹出这么多事来!
孟载仑越想越气,进了东院,院子里空无一人,也没个下人守着。他也不以为意,平素他也不在意这些,随后大步进了草庐。
日影偏斜,帘子也早放下了,屋里光线昏暗,他看见八宝架前,有个青色流云长袍的少年背对而立,似乎在看什么书。
“孟濯缨!你要是不想活,自己去死!上蹿下跳的,还打量拉着谁和你一起往地狱里爬吗?我真是欠了你的!欠了你们母子三个的!”
少年身形一顿,脊背僵硬,手中的书也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惊起了不少灰尘。
孟载仑这才发觉,这草庐竟然这样的脏。
明明,师师说,每日都派人扫洗,就如同姐姐还在生一般。
孟濯缨还住在这呢,都这样脏,若是无人住……
孟载仑拧起了眉,对靳夫人也有些不喜,可眼下还有更着恼的事,更令他看不顺眼的人。
“我和你说话,你连理也不理?还要你老子巴巴的来见你,到底谁是谁爹?好,好,你是我爹!成不成?您要想听,我叫您一声爹,叫您一辈子爹也行,您别作了成吗?赶紧的,从大理寺出来!”
少年的样子更局促了,看这样子,恨不得缩成一团。
孟载仑看少年这瑟缩的模样,又叹了口气,毕竟还是自己花了半柱香亲生的,多少有些怜爱之情,遂缓和了道:
“为父和你说过,当年的事,那本来就是意外。和旁人都没有干系。你何必这样?还是快些从大理寺出来,这若是被人发觉,可是欺……”
正“苦口婆心”的劝说这不孝“子”,面前的少年慢慢的转过了脸。
孟载仑看清这孩子的脸,吃了一大惊,半边身子往后倒仰,差点没杂耍了一个“平地倒栽葱”:“孟沂,怎么是你?你……哥呢?”
他沉下脸:“你不好好呆在西院,跑到正院来做什么?”
孟沂也是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才转过脸来。
他爹吓了老大一跳,他也尴尬死了。
他哥就算了,他从小长他爹跟前,他爹连他都认不出来。
这到底什么破爹?
“孟沂正是来拜会兄长,不过,草庐空无一人。”
秋风吹过,父子两个面面相觑。
更尴尬了。
为了缓解尴尬,孟载仑轻咳一声。但果然是父子连心?孟沂也轻咳一声。
哎,你一声,我一声,真的好尴尬。
正在父子两个木然着脸比赛清嗓子的时候,下人终于回来了。
一个道:“哎,小世子终于走了,咱们这院里,又自在了。”
另一个道:“在又怎样?如今这府里做主的是靳夫人,你没看,什么事都是那哑巴在做?这院子没扫,她不是也不敢说什么?靳夫人如今可是贵人,上面那位最疼的,她敢说什么?老爷还得让着呢。”
这话,连孟沂都听不下去了。正要出声,他爹从鼻子里憋出一声轻哼,慢条斯理的道:“你们是正院里伺候的?世子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