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秋平,你摸着良心,也敢这么说?当年媒人传了口信,我让你先看好,你若不喜欢,自然可以两个都不要!明明是你看中了程家田地多,家产殷实,忙不迭的就点头同意了。可不是你自己选的?”
秋平一看来人,眼睛更红了,恨不得扑上去打她。
她又恨又妒:“那你呢?程秀才那时候刚死了妻子,你就不怕?你还不是知道他好,才同意了!要不然,你凭什么去给人做填房?”
这急匆匆借着夜色赶回来的,就是乔家的大女儿乔夏夏。和秋平一起嫁进程家村,两年前,其夫君考中秀才,已经搬到镇上住了。
乔夏夏先给孟濯缨行了礼,才道:“我当时同意婚事,是因为在集市上见过他。他为了给我抓贼,还被贼给划伤了手。我钦佩他的人品,才同意了婚事。你以为什么?”
乔夏夏说完,怒气勃勃的质问:“秋平,真是你亲手捂死了平平?你也是当娘的人,怎么下的去手?你就不怕那孩子的冤魂,日日夜夜的跟着你吗?”
秋平:“那是你们的报应!给我说夫君,却说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乔夏夏冷笑道:“你存那么多私房钱,你小姑子为了给你摘红果,摔伤了头昏迷不醒,你都捏着钱不放,程家岂能容你?没有把这事说出去,已经是对你留情了!”
秋平和乔夏夏,像两只母老虎,相互瞪着眼睛。
乔夏夏先红了眼眶,恨声道:“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真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秋平坐回凳子上,阴气沉沉的看着乔夏夏:“那怪谁呢?还不是怪你们?从小,都夸我听话,夸我温顺,我也不敢不听话,不敢不温顺。你们就这样欺负我老实?”
“说是给我说媒,最后,是你落了好的。我呢,却嫁给一个铁公鸡。后来,还找我借钱,害得我被老太婆赶了出来。说是让我住你家的房子,其实把我当成苦力,叫我做事,我也不敢不做。可你们呢?那天我不过想去看看我儿子,叫你弟妹看一眼孩子,她就让我孩子吓到了。晚上连哭都不会哭,烧了一整夜,就这么去了!”
“我儿的命,就不苦吗?她就不是你弟妹害死的吗?”
“就是你们害死了乔乔,要给我的乔乔偿命!凭什么你们一家和乐融融,我就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要你们把我拿出去,彰显自己的良善名声……”
人心之毒,叫人匪夷所思。
这番说辞,哪一句都是强词夺理、冥顽不灵!
乔夏夏气愤怔然,恨不得呕出血来。
她心已经坏了,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这个人不会后悔,不会醒悟,只知道把自己的“惨”怪罪到别人身上。
可她又不敢去恨强势的婆母,怪罪自己的丈夫,反而把这些仇怨全都算在了乔家头上。
乔大娘突然闯进来,二话不说,狠狠的扇了秋平十几个耳光。
“你的心怎么能这么毒啊?你自己的心眼长坏了,臭烂臭烂的,挖空心思害人,还敢说我们对不起你?”
“你就是个烂透了心的王八蛋!这辈子不得好死,下辈子做畜生!”
月色隐藏在落光了叶子的枝桠中间,一点朦胧的光芒,把眼前的光景都照的朦胧一片。
老乔干枯树皮一样的手摸了摸冰冷的墓碑,又久久的看了看旁边的一块矮小些的石头。
这大的是他儿媳的墓碑,家里用光了银钱,特意买了一块上好的石碑。这块小的,就是那未出世的孙子,连个姓名也没有,自然也不能有所谓墓碑。
是乔家大郎坚持立了一块。说是自己就算再娶,再有孩儿,也不能忘了这命苦的娘儿两。
“大人,你挖吧!这次要不是大人正好路过,我们就都以为,孩子是被烟熏没了。就算难受,也要求个明明白白。”
谢无咎和里正一齐动手,将坟墓起开,露出里面的薄木棺材。
开棺之前,谢无咎还把帕子递给孟濯缨,让她站的远点。
埋下将近三个月的尸身,并不算好看。孟濯缨草草望了一眼,就急忙别过头去。
乱葬岗里,她也去得,倒不是见不得一具腐烂的尸身。
她看不下去,是这副薄棺里,还有个干巴巴的,全身发黑的婴孩。
孩子的脐带,被咬断了。
棺材板上,全是血糊的划痕。
木老头说过,他赶回来的时候,乔家已经急急忙忙把人下葬了。可这样看来,产妇被秋平捂住口鼻,闭气假死,就被埋了。
等醒来时,孩子被生了出来,出于求生,产妇将脐带咬断,最后,和刚出生的孩子一起,活生生被闷死在了地底下。
两个人心里都堵的慌。
谢无咎最后问里正,怎么处置秋平。
里正又去问乔大叔。
“三条人命啊……不报官抓起来吗?她现在恨我们一家,就下这种毒手,哪天钻了牛角尖,是不是要把我们一村的人都毒死?”
里正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万万没想到,她会因为这种古怪的缘由,就要害人。
乔大叔隔了好久,又问他:“你说,她打小长在我家里,我拿她当亲生的女儿。到底为什么就这样了呢?”
里正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死去的两个孩子,一个好姑娘,都太惨了。
“也许,是人心长歪了吧。你是良善人,看不惯她爹打她,打小给她一碗饭吃,照看她,是对的。错的是她。”
乔家的人都不愿意再见秋平。
最后,是乔夏夏去看她,告诉她:“明日一早,就送你去县衙了。你好自为之。”
秋平仍然冥顽不灵:“哼,事情败露,是我运气不好。不然,那个毒妇死了,不是也没人发现?要是没这两个人路过,也不会有人发现我!”
乔夏夏道:“秋平,这不叫运气不好。就算没人发现,你就没害过人了吗?你做了坏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生前会被人咒骂,死了还要被人戳你脊梁骨,就连你早夭的孩子,也会有人咒骂她,因为有一个恶毒的母亲,所以才报应在她身上。”
秋平脸色狰狞:“你胡说!我的女儿,明明是你们乔家害死的!”
“她是因为有你这种恶毒的母亲,才遭了报应!她死了,也要沦落地狱,为你这种无恶不作的母亲恕罪!都是你害了她。还有你儿子,长大了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有个杀人放火的母亲!”乔夏夏恨声戾气。
秋平的弱点,就是这两个孩子,乔夏夏拿的住。
想起家里没了的两个孩子,她不介意用最恶毒的言辞,来诅咒她的孩子。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去集市上听说书人讲的故事吗?你被两位大人查出来,和运气无关,这才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秋平木愣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翌日一早,县衙就来了两个人提秋平去县牢。
带头的小伙子一见谢无咎,很是频繁的打量了他几眼,惊喜的喊了一声:
“谢大人!”
孟濯缨一看,也认出来了——可不是清河乡那乡老的儿子?
果然,这毛头小子,更、更、更惊喜的呼唤出声:
“孟捕快!”
孟濯缨…… ……
还来不及反驳,又是惊喜的赞叹:
“你白了好多,俊了好多啊!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你了!”
……… …… ………
讲真,认不出来更好的!
无巧不成书也不能这么巧!
第42章 师傅
谢无咎勒住马, 从杂草丛里探进手去, 摘下一把橙黄通红的泡泡果。
他尝了一颗, 酸而又甜,滋味清新, 挑了两个饱满好看的,在里衣袖上擦了擦,才递给孟濯缨。
“尝尝。”
孟濯缨也不是没见过,乡里的小孩儿都爱在山里摸点零嘴,不过,她倒是没吃过。
以往出门,哑叔都跟在身边,因三年前落水身子确实虚寒, 他是绝不许孟濯缨吃这些的。
谢无咎问:“你师傅家……还有多远?”
他口中问着这件事,心里却盘算的另外一桩事。
他问过清河乡那个小捕快,当年那名叫“孟龙”的捕快身边, 跟着一名不会说话的大叔。这大叔自然是哑叔。
也就是说, 小捕快孟龙的确是孟濯缨无疑。
可除了哑叔, 他们二人还带着一个约五十来岁的女子,畏畏缩缩, 愁眉苦脸的跟着两人。
这女子又是谁?
孟濯缨假扮捕快, 到清河乡这种穷乡僻壤,难道, 就是为了找这个老妇?
孟濯缨承认自己是孟龙,只说是当年一时贪玩, 让哑仆带她出门走走。
这显然是敷衍之词。
孟濯缨知道他不会信,可更知道,他谢无咎不会逼问、不会干涉、不会逾越,不会——交浅言深。
他后来偷偷的问了那小捕快,得出的讯息,更为惊人。
孟濯缨假冒捕快,自然是有令牌。
谢无咎问起令牌是什么样子,这小捕快大致说来,让他心头一惊。
孟濯缨拿的,和他的令牌差不多,除了是用楠木所制,而背面的印记,是赤红色。
这是大理寺卿的令牌。
正思索间,孟濯缨含着果子,慢悠悠的拿茅草挠了挠“毛豆”的马背,道:“我们从乔家庄出来,快一个多时辰了。也快了。看见前面那片荷花玉兰了吗?林子里面就是。”
谢无咎状若无意,问:“你当年假冒捕快,乡老怎么就信了呢?是从哪里淘换来的捕快令牌?”
“嗯?”孟濯缨微微蹙眉,双眸中水波不兴,却也有些许微澜。
她顿了顿,说了真话。
“是我师傅给我的。乡老虽然不常进城,但也不是什么假东西,都能糊弄的。”
倒也没必要说什么假话,谢无咎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他既然这么问,自然是发现了点什么。
谢无咎就不再问了。等马进了玉兰树林,阔大的扇叶常常拂在人脸上,两人索性下马,牵着毛豆往里面走。
没走几步,就在一条石阶上,和一名眼有瑕疵的中年男子狭路相逢。
男子虽只有一只好眼睛,但另一只并不戴着惯常所见的黑眼罩,反而配了一枚蓝色的琉璃珠,以天工巧手嵌入眼中。
此刻,他一只眼中精光毕现,不加掩饰的打量着谢无咎;另一只假眼,却又诡异的在暮光下发出淡淡的幽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