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差役道:“没,没人来看。昨天牢里送饭,他还大发脾气,把饭打翻了。我们这儿的饭啊,他是一口没吃。”
曲勿用道:“哼,死者是个贫寒的读书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脾气?不过,文人都有傲骨,他不食嗟来食,也是应当!”他眼珠一转,又问,“确实无人来看过?”
差役顿了顿,下意识的看向谢无咎。
谢无咎道:“陛下已经下令,大理寺和京畿府共同审理此案。曲捕头问话,你们要一五一十回话,不得有丝毫隐瞒。”
差役只得道:“我听白日轮值的说,死者主动提出,要见孟大人。”
曲勿用精神一振,兴奋的颧骨都发红:“就是京畿大牢里,关着的那位?他见了吗?”
这些事,夜间当值的并不清楚。曲勿用又叫来那天白天轮值的差役,这一细问,更兴奋了。
“你是说,死者指责孟少卿,诱拐他的妻子?”
差役忙道:“这人片面之词,根本不足为信的。”
曲勿用也不管,继续问:“你们孟少卿被人指着鼻子骂,还差点被划破了脸,也没有动气吗?”
差役道:“没有。孟大人怎么会和他一般见识?”
曲勿用深凹进去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这差役:“真的没有动气?那我怎么听说,你们还特意熬了五味解酒汤来?”
差役一顿,说不出话来。
曲勿用咧开嘴:“也就是说,死者从进来以后,什么都没吃。只吃孟大人特意吩咐的醒酒汤?”
差役张口结舌:“可,可醒酒汤就是用苦瓜干和醋熬的,喝不死人的……”
曲勿用打断他:“可谁知道,你们孟大人,有没有往里面放别的东西呢?”
差役急忙道:“那绝不可能。曲捕快,你不知道,这个人一张口就跟吃了大粪一样,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
曲勿用道:“他说话再难听,你们也不能投毒啊。是吧?”
曲勿用这点问讯的手段,谢无咎还不放在眼里。不过,也将这几名差役,暂时看管。
停尸房外,唐秀蹲坐在石墩子上,看见曲勿用过来,狠狠的吐了一口瓜子壳,一转眼就没人影了。
曲勿用嗤笑道:“这种亡命之徒,谢大人用的可还顺手?可要当心,哪天被他把大理寺也给全药翻了。”
谢无咎真是懒得理他。
这个曲勿用,一大把年纪,人怎么这么幼稚的?
厉效良的尸首,已经检验过。京畿府的仵作道:“是鹤顶红,见血封喉哇。那没有解药的。死是一定要死的。”
“那熬解酒汤的瓦罐呢,看过没有?”曲勿用迫不及待的问。他一激动,颧骨更红了,连鼻翼都微微振动。
仵作连连点头:“也有鹤顶红!死者应该就是吃了有鹤顶红的解酒汤,才一命呜呼。”
罪证确凿,曲勿用反倒不说话了。
谢无咎也没吱声,和晏奇站在一侧,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来:“曲捕头,现场您看过了,尸身也看过了,您还有什么要查的吗?”
曲勿用定定的站在原地,眼珠猛地一轮:“晏大仵作,您有什么看法?”
晏奇言简意赅:“死者的确是死于鹤顶红。”
曲勿用道:“那肯定也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破案了。晏大仵作,你刚才看我那眼神,就跟看傻子一样。怎么?就因为以前姓唐那杀人混子,是我抓的,你就心疼了?”
晏奇还没开口,谢无咎先说话了:“曲勿用,几天不见,你这个人更烦了。这样吧,咱两打个赌,就这个案子。你要输了,你以后看到我们晏大仵作,都得乖乖儿叫一声晏姐。你敢不敢?”
曲勿用脸红的像烧红的炭火:“还要穿着临江阁延延姑娘的纱裙,跳个舞。可以蒙着面纱,但一定要去。我还要叫上京畿府的兄弟们去捧场!谢无咎,你敢不敢?”
谢无咎:“曲勿用,你太幼稚了!”
曲勿用:…… ……到底谁先要打赌的?
曲勿用走后,晏奇道:“尸身是中鹤顶红身亡。但喉咙里,还残留有半夏的气味。”
“半夏?”谢无咎丹凤眼一眯,“鹤顶红已经足够毒死人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在毒·药里,加上半夏?”
第51章 徐氏玉莲
晏奇道:“半夏是一种特殊的毒草, 会对口舌、咽喉等, 造成强烈的刺激。只需少量, 就能让口舌麻木,说不成话。大量则烧痛肿胀、不能发声。”
“这下毒之人的目的, 就是让他说不出话来。兴许,是怕他吃了鹤顶红死的太慢,供出自己。”谢无咎道,“也就是说,这下毒的人,极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人。”
晏奇点头:“没错。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但瓦罐里,就只有鹤顶红, 而且,鹤顶红服下,不出片刻, 就会立即发作。最后一次灌解酒汤, 是在天黑轮值之前, 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死者毒性发作,却是在二更时分。所以, 死者中的鹤顶红, 绝对不会是解酒汤里的。”
“这瓦罐里的鹤顶红,一定是后加进去的。我已经暗中让他们去排查厨房的人了。”
谢无咎失笑道:“京畿府的人来查, 只管让他们查就是。你查出什么,不用遮遮掩掩, 提早洗清小世子的嫌疑也好。不拘是哪一边先查出来的……”
晏奇痛心的问:“你为了孟大人的清白,都愿意去临江阁跳舞吗?”
谢无咎才想起来,自己嘴贱打了个赌,骂了声娘:“我们自己查,绝对不能让姓曲的占了先机!”
刚说完,颜徐两个就绑了一个厨下帮工的大婶过来。但不出所料,审来审去,最后只能问出,是附近出没的一个瞎子乞丐,给了彭大婶五两银子,让她放毒。还说不会有什么大不了,她要怕死人,找个机会把瓦罐打破就是了。
事成之后,还有十两银子。
大婶贪财,实在抵不住,就做了这事。
毒不是瓦罐里的,厉效良又一直被关在牢里,又是谁给他投了毒?
厉效良进来的这两天,除了孟濯缨去看过他,也只有那几个灌醒酒汤的差役去过。
谢无咎亲自审问,这些兄弟他虽然不算个个相熟,但也认得。每一个都仔仔细细的筛查过,没有任何疑点。
相邻的两间牢房,一间空置,另一间关押的是三个重犯,时间最短的,也已经关押了三月有余。另外两个,全是地方押解上来的。与厉效良更是没有半点瓜葛。
这三个都是死罪,谢无咎颇废了些功夫审问,最后还是唐笑出手,这三人才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当天夜里,他们都睡熟了,根本没察觉到有人过来。
自然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厉效良下毒。
目前为止,明面上最大的嫌疑人,或者说,唯一的嫌疑人,竟然只有孟濯缨。
至少,外人眼里看来,就是如此。
最糟心的是,厉效良之妻徐玉莲也被京畿府“保护”起来了,谢无咎想从这妇人着手,都是百般掣肘。
徐玉莲一纸诉状,将孟濯缨给告了。罪状是,因强抢良家妇女不成,借助权势谋害其夫。
谢无咎听徐妙锦说起来,除却气恼,更是哭笑不得。
他换好官府,将腰带上的玉扣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一招手:“走!我今日非要去看看,这徐氏玉莲到底生的什么模样!都成了红颜祸水了。”
刚出门,谢无咎又折返回去。徐妙锦等的好不耐烦,连连跺脚:“你倒是快点!要不是我没有令牌,进不到里头,我才不来叫你。早知道,我跟着谢伯父一起先去了。”
谢无咎将昨日买的枣泥糕塞进衣袖里,这才出门。
今日,京畿府与大理寺一同审理此案。谢中石早就过去了,谢无咎等人赶到片刻,便开始了。
徐玉莲一身素服,盈盈跪倒,缓缓诉说状词。
谢无咎站在下侧,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妇人。
容貌倒也不足惊艳,但身姿窈窕,语声温柔和缓,尤其一双眼睛,水潮潮的,两边各有一点泪痣,像生了一对钩子一般。
谢无咎倒吸一口冷气:这妇人这般风流模样,倒真有些像是孟濯缨喜欢的那种类型。
眼下,已明明白白是个阴谋局了。就怕这小子,没把持住,真和这妇人有了首尾!
那才真的是,说也说不清楚了!
谢无咎盯着徐氏玉莲,一时出神,没注意到,曲勿用也满脸嫌弃的盯着自己。——大理寺出来的,一个比一个好色!
这些官宦之家的小子,就是欠教训。
诉状既毕,孟濯缨便被带了上来。
她衣裳整齐,倒没受什么罪。只是唇色有些苍白。
谢无咎稍稍放心。
孟濯缨有功名在身,又是朝廷命官,暂不必跪,拱手见礼:“下官见过张大人,谢大人。”
张一璟道:“孟大人,这堂下妇人,你可认得?”
孟濯缨转过脸,看清徐玉莲的样子,忽而眉心微微一拧。
“这妇人……”
徐玉莲怒目而视,不等她说完一句话,就脆生生的骂道:“淫棍!”
…… ……
张一璟忍笑,咳了一声:“张氏,堂上不得喧哗。”
孟濯缨张口结舌,极其无奈的用手摸了摸鼻子。
她怎么了,她就淫棍?
“回张大人,这位妇人,我的确见过……”
徐玉莲再次:“下流!”
孟濯缨叹了口气:“前几日我经过永定河边,这妇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蹲在河边。我见孩子衣裳单薄,疑心她是否遇到难处,才停下马车,给了些许银钱……”
“呸!”徐玉莲第三次打断她,咬牙切齿的骂了一长串,“说的是冠冕堂皇!你这登徒子,分明是个刀口舔蜜、色·欲熏心的骚头!”
很好,淫棍、下流、骚头,都骂齐全了。
张一璟面皮抖了一抖,嘴角也有些抽搐,缓了片刻,带着若有似无的笑音:“徐氏,你之前可曾认得孟大人?”
徐玉莲道:“之前认不得。就是她说的这一回,认得的。那日,我弄丢了给公爹抓药的银子,惶恐不安,又觉度日艰难,也不知如何是好,带着孩子在河边发呆。这登徒子,便过来了。我起初,起初还以为她是什么好人,这才拿了她的银子,先给公爹抓药。但小妇人也和她说明了,是借她的。不日便会还她。”
徐玉莲哽咽一声:“哪知道,这恶人借机打探清楚我的住处,趁着我夫君不在家时,多次来我家戏辱于我,还诓骗我在一张一百两的欠条上按了手印!还说,说什么,若还不起钱,就让我把自己赔给她……还说叫我先陪她一回,就当做利钱……这个下流胚子,我都说不出口!”
孟濯缨:…… ……
说不出口,还不是什么都说了。
她可真是瞠目结舌,难为这小妇人,这样了不得的想象力。感情,整日里做着,自己被哪家达官显贵看上了,想着法轻薄她的美梦呢!
孟濯缨不怒不躁,等着妇人声泪俱下的哭诉完了,才娓娓道来:“大人,我的确见过这妇人。但事实与她所言,大相径庭。当日我见她母子三人蹲在河边,孩童衣裳单薄,大童恹恹无神,小童啼哭不止,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才让车夫下去问了问。”
车夫回来,说那妇人只是哭,还要寻死,生无可恋的模样。孟濯缨便让车夫拿了些碎银子,岂料这妇人不肯收,还是哭哭啼啼的要死要活。
孟濯缨本是可怜这两个孩童,因此才下车劝慰了几句,又给了些许银子,好让她度过难关。
谁料到,这局原来这么早就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