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陈彦浑浑噩噩的抬起头,认出是孟濯缨身边时常出没的一人,姓唐,且性情暴躁。
他自认这是个好时机,奋发出最后一点力量,就要去夺唐秀腰间的兵器自戕。
眼看,六棱刺都递到脖子上了,唐秀不紧不慢的动手,咔擦一声,先卸掉了陈彦拿着六棱刺的胳膊。
又是三声脆响,利落的卸掉了另一只手,还有两条腿。
陈彦眼珠木木的转动几下,才反应过来疼,刚一张口,连下巴也被他拿掉了。
唐秀拍拍手,朝两个差役微笑示好:“这人是个要紧的,别让他死了。”
徐玉莲也被带下去,跌跌撞撞的不肯走,哭喊着要厉老汉求情。
厉老汉老泪纵横,什么也说不出口。
徐玉莲忽地抱住门柱,朝着在场唯一的女子晏奇,厉声道:“厉效良不仁义!他飞黄腾达,就要休妻,我替自己和孩子筹谋,有什么不对?难道要等到他抛弃我们母子,难道要我和孩子饿死?”
晏奇微微顿了顿,道:“是没什么不对。可你不该用心不纯,即便是将自己和孩子,以及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一个男人身上,也要擦亮眼睛,怎么能找陈彦这么个东西呢?”
京畿府总算安静了些,张一璟取下官帽,如愿以偿的薅了薅头发,刚要开口,文书突然苦着脸进来了。
张一璟一见他那表情,就知道没有好事,急忙出声,留住撒腿要溜的谢中石和刑部派来听审的刑部侍郎秦繁。
片刻,哑奴带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走进了京畿府尹。
而此时,京畿府内,除了京畿府尹,还有大理寺卿,以及刑部侍郎。
第58章 “天子”召见
傍晚时分, 御书房内, 张一璟、谢中石和秦繁面色凝重, 手中捧着一大摞文书。
李瑾手中捏着一纸联名血书,被上面密密麻麻的红手印刺的有点眼疼, 缓缓揉了揉眼皮。
这是京郊一处村落,百姓的联名血书。
靳师师圈了这块地,在此处建造了一处织坊,一个养马场。
织坊虽然用这些百姓做工,但工钱十分低廉,根本不足以养家。百姓又没了土地,不得不在里面做工。
“张卿,你是说, 这些事,都是那管家陈彦搞出来的?”
张一璟和谢中石、秦繁,两人审了一整天的案子, 先是厉效良案, 审了一上午。刚要吃口冷饭, 哑仆就把那女子送进来了,又是接着审了一个下午, 到现在是滴米未进。
更审出了不少火气来。
张一璟字正腔圆的更正天子:“陛下, 不是管家陈彦,而是管家陈彦背后的人。镇国公早就不管事, 陛下想要重新启用,让他做京城巡防的文教, 他都懒得去,怎么会搞出这么多事?这管家陈彦背后的人,是镇国公府的妾室靳氏。”
李瑾道:“靳氏一介女流,她如何能……”
“陛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证据确凿!”张一璟“砰”的一声,把那一大抱“证据”,全都给搁在桌上了。
李瑾揉着眉心:“张卿,你这是……”
“这些,都是孟,咳,下官们收集来的罪证。”
李瑾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靳师师数年来打着太后的名义在外敛财、草菅人命的罪证。有不少,还是他派人搜罗来的呢。
他给了孟濯缨,孟濯缨给了张一璟这个耿直鬼,转了一圈,张一璟把它拍在自己的御案上了。
张一璟继续道:“今日,那管家陈彦被定罪,才有一女敢前来告状。陈彦好色,她为给弟弟治病,被陈彦五两银子买回家做妾,可不久后,一同从辽州逃难而来的乡邻,一共二十八口,却都被陈彦给害死了。”
天子反问:“陈彦疯了吗?天子脚下,他怎敢杀这么多人?”
谢中石拦住义愤填膺的张一璟,稳重回禀:“陛下,我等商议过后,怀疑和辽州山脉有关。陛下恐怕要遣可靠的钦差,亲去辽州查探了。”
辽州铁矿丰富,再结合那女子诉状时所说的,抓男丁进山,染病封村等诸多疑点,君臣四人,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私挖铁矿上。
辽州之事商议好了人选,张一璟又问李瑾:“陛下,靳氏之事,您如何决断?”
李瑾为难道:“张卿,你不知靳氏是什么身份,朕亦有难处。”
几人从御书房出来,恰巧碰见太后娘娘的坐辇,三人连忙低头,跪下相迎。
王太后认出张一璟,知道其将陈彦收监,心中有些不悦,暗想,她那蠢女儿,眼光全放在镇国公府的后宅上,想出这么蠢的主意,免不得还是要她这个做娘的来收拾。
因此,王太后也有心敲打敲打张一璟。
“张卿,镇国公府小世子一案,你可要仔细些。奴才胆大包天,目无王法,可不要将无辜之人,牵连在内。”
张一璟一听,就明白这弦外之音了。可他适才在天子那里没有得到一句准话,正憋着一股熊熊燃烧的正义之火呢。
“太后娘娘,京畿府衙办案,绝不会放过一个有罪之人,也断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孟小世子这不是都大摇大摆的回去了么。至于害她的人,也该受国法制裁!”
太后被他怼的一噎,一拍扶手:“张一璟,你好大的狗胆!你可知那府中有本宫的亲人!”
张一璟道:“太后娘娘顾及亲情,就不顾及和陛下母子之情吗?不顾及和先帝鹣鲽之情吗?不顾及大周的百年基业吗?不顾及大周的江山稳固吗?”
张一璟愤慨不已,这靳氏如此妄为,全因太后宠溺太过。陛下纯孝,竟然也不知如何管束。
张一璟一贯正直,都敢往天子桌上拍东西,怼太后又算得什么?几句话说的是慷慨陈词,谢中石和秦繁连忙一左一右捂住他的嘴,连声给太后告罪,生拉硬拽,急急忙忙把他扯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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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五六日,新年已在眼下,肃王也从江南进京过年。
王太后正坐在榻上,让宫女按着额头。
肃王李瑚蹑手蹑脚进了内殿,将桌上的蜜桔偷吃了几个,王太后毫无所觉,突然嘴里被塞了一瓣甜滋滋的果肉。
李瑚把桔子果衣都给剥了,入口即化,王太后见了幺儿,心里甜滋滋的,吃了好几瓣,才顺了口气,叫宫女都下去了。
李瑚托腮一笑,打量太后的脸色:“阿娘这样子,是叫靳师师烦的不轻?”
王太后轻瞥他一眼:“没规矩,叫母后。”
李瑚一张嘴,跟裹了蜜似的,哄了王太后好半天。
“那靳师师这番闹的事大了。身为卑贱,为夺世子之位,陷害嫡子。还意图将天下读书人都玩弄股掌之间。更别说,京畿府和大理寺更是揪着她不放,查出了她这些年不少敛财乡里,鱼肉百姓的实证。尤其,她身上,还确确实实的背着二十多条人命呢。”
王太后冷哼一声:“她是为了谁,才杀了那些辽州难民?还不是你!”
李瑚一点也不和王太后争辩,道:“母后,我那好哥哥,行动倒是快,这才几日光景,已经把辽州太守和一干亲信,差不多整个辽州的官员,都给关押起来了。就等年后昭告天下,严查严罚。母后,辽州太守出事,那可是断了儿子的一条腿!”
“若是之前只有她出事也就罢了,如今连辽州都出事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辽州太守与我亲近?即便抓不到我的把柄,也是一大损失。如今倒好,朝野上下都在说,太后宠溺外生之女,置江山社稷不顾,靳师师骄矜跋扈,有前朝翠微公主之风范。陛下却得了个纯孝之名。”
前朝的翠微公主,天生爱财,硬生生逼反封地子民。前朝溃落,便由此而始。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那些文士御史的想法,王太后岂能不知?
辽州那几个矿,便是李瑚和她的财库。那边的消息,对京里一直封锁严密。如今却因为靳师师的一个管家好色,被牵扯出来。简直可笑!
李瑚言陈厉害,又剥了个蜜桔,笑嘻嘻的问:“您打算如何处置靳师师?”
她最喜爱的两个孩子,一个都不省心。
李瑾倒是一向懂事,可她偏偏从来都喜爱不起来。
王太后脑袋炸开一样疼,揉了揉眉心:“都说被偏疼的孩子,不疼娘,还真是一点不假。便是天子,当着我的面,还要叫她一声义姐。你便如此咋咋呼呼,催着我来处置你姐姐,就一点也不顾及为娘的心吗?”
“母亲有三个子女,尚且偏心长幼,何况是儿?自然有孝顺,也有不孝顺的。何况儿子与母亲说话,向来直来直去,这就叫不孝顺了?那口蜜腹剑的,就是真孝顺?母亲只看靳师师如何的嘴如蜜,哄得您笑开花,哪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这矿山一事,哼,我掩盖的好好的,若不是她连个下仆都约束不好,怎会暴露!分明是她连累了我。母亲也太偏心她了。”
王太后看着幺儿,哭笑不得:“三个孩子,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最亏欠的是你姐姐,可最疼的明明是你。”
李瑚穷追不舍:“母后若是真疼我,为将来计,就先大义灭亲,处置了她。眼下,儿子和母后的名誉要紧。将来等儿子登上那位置,封她个长公主,也不在话下。”
王太后闭目养神:“哀家再考虑考虑吧。”
口中这么说,心里是已经动摇了。
若是真让朝野对太后和肃王起了不满和不敬之心,将来瑚儿想要名正言顺的登上帝位,文官这边,阻力便大了许多。
李瑚催促道:“母后可要尽快决断。真要是被人逼到那步田地,再行处置,那可就是两回事了。两个孩子,您总得保一个,总比两个都不保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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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这一“病”,足足病了半个多月。孟濯缨休养多日,重新上朝的这天,他终于清醒了些,也能从床上爬起来了。
孟濯缨刚出草庐,便见镇国公一身黑衣长袍,冷着颜面,站在院门口。
靳师师华服盛装,站在他身侧,轻轻的挽着镇国公的手臂。孟沂是个孝顺孩子,手中捧着孟载仑的披风,低眉顺眼的随侍。
倒真是和和美美,一家三口。
孟濯缨心头溢出冷笑,面上丝毫不露,先行了个礼:“见过父亲,弟弟。”
孟沂连忙回礼:“见过兄长。”
孟载仑冷哼一声,道:“家丑不可外扬,陈彦陷害你,你私下处置了就是,怎么还闹上公堂了?”
孟濯缨顿了顿,嘴角忽然一弯,亲切的问:“父亲,您睡醒了吗?”
孟载仑:“…… ……什,什么?”
孟沂连忙道:“兄长,父亲也是担心你,与小人纠缠,对兄长官声不利,父亲一片爱护之心,兄长何必非要如此忤逆?”
孟濯缨垂首浅笑,淡淡道:“我只是关心父亲,是否休息的好。休息好了,又是否能明断视听。我忤逆什么了?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刚说完,小厮便来报,大理寺谢无咎求见。
“是来和儿一起上朝了。父亲有什么教诲,儿下朝回来,自然到父亲床前聆听。”
靳师师赶上几步,在她耳边道:“孟濯缨,你私下里那些手脚,我一清二楚。你以为,真能把我如何?不管你怎样挣扎,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的仕途,就全完了!这镇国公夫人的位置,迟早是我的。”
孟濯缨瞧了瞧她身上的华服:“你坐上了,再来和我说吧——靳氏。”
眼看孟濯缨就要出门,靳师师紧赶几步:“你以为,天子真会为了你,来罚我不成?”
孟濯缨回身,目光似有若无的滑过孟载仑的脸。
显然,孟载仑今日特意等在此处,就是为了在靳师师和孟沂面前,训斥她。
他也是坚信这一点。
太后不倒,他就必须供着靳师师。可太后怎么会倒呢?那是天子生母,谁敢拿太后娘娘如何?
孟濯缨只是笑笑,意味深长的看了靳师师一眼,便先行去上朝了。
孟沂扶着孟载仑微微发抖的手臂,看着兄长潇洒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不可言说的羡慕。
孟载仑叹了口气,从儿子手中接过披风,给靳师师裹上:“这不孝子……师师,等她回来,我会好好敲打敲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