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孟濯缨本想替兄长挽回点颜面,可一走一滑,只好接了她的雨伞。
卓碧成还在催促:“快走快走,我爹爹弄了铜炉暖锅,等我吃呢!”
孟濯缨也想走快啊,脚实在太冷了,一动跟针扎的一样,踉踉跄跄的好容易走出了卓碧成的视线范围。
两个姑娘分道扬镳,卓碧成回到家,安安分分的陪爹爹叙话,吃了铜炉暖锅,回到自己的闺房,就哭的天昏地暗。
孟濯缨也一样,走了很久,身上一点热气没有。连燕衡的马车,挑衅的从身边过去,都懒得翻一个白眼。
回到家中,哑叔居然也备了暖锅。
孟濯缨安安分分的坐下吃饭,笑道:“跟了那姑娘一天,饿坏了。这姑娘不亏是武将家出生,精神可真好,跑了大半个京城。”
哑叔责怪道:都说了让我去跟,你不让。这么严冷的天,若是受寒,如何是好?
孟濯缨只顾吃肉。
哑叔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姑娘放下了吗?为何不告诉她实情呢?
卓碧成出现的那日,孟濯缨突有灵光,从兄长留下的书中,找到了一本小札。
孟濯缨摇摇头,她看过兄长的小札,知道卓碧成是如何的勇敢,如何的聪慧,更是恣意妄为。
“哑叔,你还记得,兄长那年被山匪抓去?其实,那山道上,指引我们找到哥哥的记号,都是卓家姑娘留下的。”
“那时候,她就喜欢哥哥了。哥哥被绑匪抓走,她发现了,暗中跟着,不顾自身安危,留下记号。还在绑匪要砍哥哥的手指时,放火引开了绑匪,给哥哥争取了时间。可以说,没有她啊,哥哥怎么能安然无恙的回家?”
“当时兄长对她,就已经是喜欢的不得了。可为了女子清誉,自然是一个字都不能提。”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欢喜,悄悄的记在了小札之中。寥寥数语,却满是对这小姑娘的激赏和心悦。
“哑叔,她若是一般的姑娘,我怎么不能说?
|“可她是这样的姑娘,她为了兄长,连命都不要。烈性,勇敢。她得知真相,会不会一世为兄长守身?会不会去找靳氏拼命?她会不会一辈子都放不下兄长?她还这样小,是个这样好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
“就让她以为,哥哥变心了,也许是最好的。她心性坚毅,过不了许久,就会忘记哥哥了。也能找到更好的,能相伴一生的人。”
夜深了,孟濯缨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吐息数次后,睁开眼睛,穿好衣裳,出了房门。
她怕吵醒哑叔,摸摸索索的跑到草庐后面的花房里。以前,她和哥哥一起藏下了不少好酒。
那时候,两人都还年幼,娘亲不让饮酒,只能喝几口果酒。但孟濯缨素爱闻酒香,煽动哥哥一起,藏了不少。
孟濯缨随手拍开一壶,酒香醇厚,不知不觉就喝了小半坛。
酒气上来,孟濯缨觉得困了,她磨磨蹭蹭的想回去睡了,但喝了酒,人也有些迷糊,借着雪光,发觉从外头进来一个人影子。
孟濯缨眯了眯眼,递出酒坛:“喝吗?”
来人:…… ……
第64章 老谢嘛!
谢无咎接过酒坛, 她手冰雪一样冷, 他顺手拿过酒坛, 把她两只手捉住,哈了几口热气, 牢牢的捂进衣袖里。
孟濯缨却不让了,挣扎着去抢自己的酒坛,整个人几乎都要扑进他怀里去:
“你不喝,你还我呀,我要喝!”
谢无咎气笑了:“糊里糊涂的!你真是能耐了!还敢一个人喝酒!你看清楚我是谁了?”
孟濯缨方才一扑,几乎是一头扎进他披风里了。闻言,从毛毛里钻出脸,翘起头来, 眯着眼,迷迷糊糊地看了他脸好几眼。
谢无咎正是可气!
她连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要人家来喝酒?连人都看不清楚, 就往人家怀里钻?
谁料, 孟濯缨看完, 咧嘴一笑,伸手豪气的拍拍他肩膀。可她醉眼惺忪, 看东西都有好几个重影儿了, 一巴掌、两巴掌,啪啪, 干脆利落,毫不含糊, 全扇在了谢无咎脸上。
“我知道!你是老谢嘛!”
谢无咎连忙抓住她的手,这小家伙,喝了几口酒,手劲儿倒是见长。要不是他脸皮厚,都要被她扇红了。
“你问我,知不道你是谁?我不怕告诉你,你走路的声音,吐息的声音,我听的出来。你身上的气息,我闻得出来,你怕不怕我认错人?”
谢无咎心头一热,明明一口酒都没喝,可这种熨帖又舒畅的感觉,好像喝了满满一壶暖融融的热酒,醺醺然,陶陶然。
怪不得人家都说情话醉人,酒不醉人人自醉,牡丹花下死……
呸!什么鬼!
谢无咎轻咳一声,他到底想些什么古怪的东西?可嘴角忍不住翘起,又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意乱情迷的问:
“真的不会把我认错?喝醉了也不会吗?”
孟濯缨自然而然揽过他肩膀,摇头晃脑,细嫩的手指钻进他脖颈里,摆出一副“哥两好”的架势:
“那是。我是谁?你又是我什么人?我怎么会认错你呢?”
谢无咎心头喜滋滋,想到她因何醉酒,又心疼。
“不喝了,我送你回去歇息。”
她摇摇头:“酒呢?还我,我再喝一口,就一口!”
孟濯缨伸出一只手指头,比在唇前。就算喝醉了,发酒疯也是乖乖巧巧的。
谢无咎又心疼又好笑。
今日一早,他替父亲出去送节礼,无意中就见到她在吉庆茶馆二楼。
她伤怀的看着那姑娘,谢无咎也在一直看着她。
她失魂落魄的跟了那姑娘一天,谢无咎也守了她一天。
等好容易“送”孟濯缨回家了,谢无咎回到家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鬼鬼祟祟的到了草庐,却发现草庐的门开着,房间里却没有呼吸声。
谢无咎起初急慌了神,都要惊动哑叔了,后来发觉,小孟世子失魂落魄的从房里出来,掉了一只袜子在路上。
谢无咎把袜子塞进袖子里,顺着痕迹,找到了花房。
她真是糊涂了,从没有如此的不谨慎,连门也没关,头发披散着,一口一口的喝酒,连脸都喝红了。
“天这样冷,酒又凉,不喝了,跟我回去睡吧,一会儿惊动……”哑叔就不好了。
孟濯缨摇摇头:“不冷。我真的就喝最后一口!”
谢无咎小声哄道:“太冷了,你连披风都没拿……”
孟濯缨冷不丁把手全伸进了他怀里,使劲往他披风里钻:“你身上暖和!现在就不冷了!”
她说着,突然按了按谢无咎的胸口,然后,又使劲的按了按,小手滑来滑去,非常嚣张的摸了好几下。
谢无咎:!
发生了什么?她是要疯了,还是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与太阳肩并肩?!
刚要捏着她的手,不让她作怪,孟濯缨自己抽出手来,在胸前摸了两下,随后一脸疑惑的看向谢无咎:
“老谢,你是女扮男装吗?”
老谢:!!
你自己玩这个,就以为人家都是女扮男装吗?
孟濯缨嘀嘀咕咕:“怎么会比我还大?”
谢无咎:!!!
她说的大,不是他想的那个吧?
谢无咎头都要冒烟了,被她闹的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急忙解开披风,把她裹好,自己先出来透透气。
孟濯缨很快忘了方才这个话题,幸好没有再继续。
“老谢,我好讨厌下雪!我今天摔了一、二、三……好几次!还摔在了一个姑娘的石榴裙旁边!太可气了!”
谢无咎叹气。他看见了,可他也不敢出面。
这个小家伙,自己走过了许多艰难的路,也还有许多路要走。
孟濯缨嘀嘀咕咕的说了些醉话,突然问:“老谢,卓家姑娘真的太好了。她以后,会过的很好很好的吧?”
谢无咎坚定的“嗯”了一声。
“小孟子,所有人,苦难中磨砺出来的人,活下来的人,都会活的更好。因为,他们肩负的,除了亡者的冤屈、隐恨,更有故去之人的希望、祝愿。”
孟濯缨连忙点了点小脑瓜,好像国子监听学的学子:“对呀!”
她还是不肯回家。醇酒下肚,又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她什么伪装都忘了:
“老谢,我今天喝的是闷酒,不是很高兴,你是不是要哄哄我高兴?”
谢无咎说了几个干巴巴的坊间笑话,孟濯缨都不大高兴。
“我小时候,不爱读书……”
孟濯缨睁大眼睛,重重的点了两下头:“你现在也不爱读书。”
谢无咎:“…… ……”算了,他不要面子的。“咳咳,每天从家里出门,拐了个弯就跑去玩了。有一天,族学的夫子终于忍不住了,去找我爹告状。”
“然后呢?你被揍了吗?”
谢无咎一摆手:“谁家孩子不挨揍啊!”
孟濯缨反手一指自己,熹微的雪光里,眼睛又润又亮:“我就没挨过揍啊!我从小可乖可乖了!”
谢无咎没忍住,揉了她头发一把,软软的。他放下手,稍息,又抬上去揉了两把。
“那还听故事吗?”
孟濯缨点头:“听。谢寺卿是拿什么揍你的?专门的家法吗?”
谢无咎磨了磨牙:“家法嘛,就是一根刻了家训的竹尺,是有的,不过,后来断了。”
孟濯缨:“好好的家法,怎么会断了呢?”
老谢一脸沧桑,也不要脸了:“……因为,我屁股太硬了。”
孟濯缨咯咯直笑,身子不断抖动。谢无咎给她拢住披风,叹了口气。
算了,不就是脸嘛?能哄她笑一笑,命都可以不要。脸又算什么?
“家法没了,孩子还是要揍的。我爹抄着什么就拿什么打,门边的扁担,门后的木栓,鸡毛掸子,顺手折下一根柳树枝……实在找不到了,就送我一顿‘鞋底鱼’。那次我吃了饱饱一顿‘小棍汤’,第二天,就去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