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出事时,是在乳母房中。看顾孩子的是乳母钱氏,目击证人除了钱氏,还有一个小丫头。他两的证词是,牛濛语用力的把孩子扔在地上。这两人距离最近。至于其他人,当时虽说是亲眼所见,但长孙清平、长孙家大夫人,还有戚明秋都从廊檐外过来,还有一段距离,且被绣花纱笼挡住,看的并不真切。不然,以长孙清平的身手,不会来不及救下孩子。”
谢无咎说完,自嘲道:“真正的苦主,孩子母亲没有见到,被告牛濛语也没有见到。我进大理寺,还是头一次查案这么憋屈。”
孟濯缨问:“那牛濛语的确有身孕了吗?”
谢无咎点点头:“证实她有孕,且蓄谋杀害嫡长孙的,就是牛濛语自幼的陪嫁丫鬟,名叫澄珠。”
“那就难怪了。那么说不通的杀人动机也被落实了,原来,是有这么关键有力的人证。”孟濯缨揉揉眉心。“可曾见到太尉大人?”
谢中石也觉得有些许古怪:“并不曾。”
谢无咎口舌更毒一点:“不止没见到长孙太尉。问话时,后院的仆从侍女,口口声声都是大夫人,仿佛,太尉与后院泾渭分明,没什么关系一样。”
长孙家的讯息得来的越多,反而越是杂乱,毫无头绪。这个家中的一切,都仿佛蒙在一层薄雾里。
孟濯缨将所有的讯息,聚拢打碎,思量了片刻,揪出一个最为重要的中心点:“豪门大家,秘密多,也不为怪。”
谢无咎和她想法一致,附和道:“没错,那些乱七八糟的豪门密辛,咱们就不管了,当前最主要的,是先见到牛濛语,洗脱她的嫌疑。”他说完,突然一言难尽的道,“不过,长孙家这个二公子真是……他断奶了吗?”
孟濯缨一手捂脸,一手撑开阻止他:“别说了!”
太难受了!这么奶了吧唧的公子哥儿,她打七岁以后,就没见过了。而且,自己都这么幼稚的人,如今居然都要做爹了。
谢中石瞥了几人一眼:“你们如今的青年人,说话怎么如此刻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情,何须奚落?”
他捋了捋胡须,“不过,我家小谢十岁以后,就没这么冒过傻气了。咳咳……这位长孙二公子,还真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唐秀哈哈大笑,差点从墩子上滚下来:“到底什么性子?能把孟大人都逼得露出这幅表情?我今晚非得去见识见识。”
晏奇白他一眼:“你安分些吧。万一被人捉住,我们一整个大理寺是不是都得被避嫌?”
谢无咎颔首:“你别看长孙家世代文官,长孙清平可是十几岁就自己跑去军中历练了,不过前两年才回了家中。不说他自己武艺不错,看门护卫的都是他带回来的人,各有本事。你不要大意。”
翌日一早,谢无咎几乎是浑身冒着黑气一般,进了大理寺,见了嬉皮笑脸的唐秀,突然道:“你昨日不是要去长孙府看稀奇吗?怎么没去?”
唐秀可不是颜徐那两个,还怕他这点脾气呢?若无其事的咬了一口夹着辣子花生的大锅盔:“老谢,不是你说,我去了就打断我的狗腿?”
谢无咎顿了片刻,扯起一点嘴角,不知是恼还是气:“牛濛语那个丫头,叫澄珠的,今早上没了。”
唐秀嘴张的老大:“怪不得你脾气这么差。”
谢无咎吐出一口闷气:“孟世子来了吗?先别让她知道,我去长孙府探探风。”
刚转过廊檐,孟濯缨灵目如洗,正站在门槛内,直直的望着他。
谢无咎本来脸色欠佳,一脑门子的无名火,冷不丁见了她人,火急火燎的换一副表情,笑了一笑。——只不过,他这咧嘴一笑,落在唐秀眼里,格外的傻气。
孟濯缨也跟着一笑,轻声道:“谢大人,再去探探风,我恐怕牛濛语就要畏罪自杀了。等到那时候,我们做的一切,就为时已晚了。”
谢无咎微叹口气:“长孙太尉声名在外,这案子还真是处处掣肘。”
孟濯缨道:“也不算。只不过明里不大好查而已。”
谢无咎顺着她的目光,落到唐秀身上。
唐秀咬锅盔:“……你们真够可以的。昨天死活不让我去,今天倒请我去。我告诉你们,我可不能保证,绝不会被发现。而且,长孙府我也不熟地形,深宅大院的事情也不精通,未必能探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孟濯缨:“没关系。我相信你,谢兄也说过,你是偷鸡摸狗一把好手。”
唐秀:“…… ……”
算了,越是好看的人,嘴越毒。嘴皮子上,他惹不起。
谢无咎再去长孙府,这次除了颜徐二人,还带了晏奇一起。孟濯缨也不能空等,先去落花巷子找澄珠的家人。
刚出了大理寺,行不片刻,就看见燕衡的马车从眼前过去。孟濯缨也没在意,绕过一条大道,却又见到了燕衡的马车。
这回倒好,看马车的方向,是往凌云坊而去。
凌云坊,正是长孙府所在。
孟濯缨心中一动,急忙跟上。
第80章 起火 ...
街道行人不少, 燕衡的马车虽然慢, 但很快也拉开一段距离。孟濯缨快步跟着, 一面思索着,自己要是吆喝一声“燕衡”, 这厮停下来让她上车的可能性有多大。
显然,可能性为零。
上次不欢而散,上上次她还丢了他一车果核。
可转过两条街,燕衡的马车离凌云坊越来越近了。
孟濯缨也顾不得什么新仇旧怨,随手揪起路边一个小摊上的布花,紧赶慢赶几步,又准又稳的丢进了马车里。
这一丢进去,准头不知道怎么样, 马车反而加快了速度。孟濯缨大惊,心说失策,跟着一路小跑起来。可跟了一段, 她实在没力气了, 只好停下来, 蹲在原地直喘。
马车突然停下来。
燕衡掀开帘子, 露出一张略显凉薄的脸,只是神情格外的复杂。
孟濯缨大喜,快跑几步, 不等车夫反应,飞快的窜上了车。
“燕兄这是去哪?捎我一程吧!”
燕衡冷冷道:“长孙府。孟大人不顺路。”
孟濯缨更是高兴,连连点头:“顺路, 有劳燕兄。”这岂止顺路,太顺了!
燕衡转过脸,厌恶的眼神不加掩饰,定定的看了她许久。
孟濯缨今日的脸皮,大约是从谢无咎那儿借来的,对他直白的厌烦只当看不见,取出手帕慢慢擦拭额头上的细汗。跑的急了,胸口也有些闷,调匀了好半晌,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燕衡的目光又从她脸上,落到那方帕子上,直直的看了两眼,才对车夫道:“走吧!”
说完,就靠在车上闭目假寐。
孟濯缨也懒得和他寒暄,这样倒是正好。
这样想着,随手抽了一本书,慢慢翻看起来。眼睛在看书,心里却在细密又缓慢的筛滤着牛濛语的事。
若说昨日,她还不急,她信任谢无咎,也能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他。但长孙家的事,似乎总有种会出乎意料的预感,侍女澄珠的暴毙,让她心中一惊。
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牛濛语的安全。
燕衡闭着眼睛,耳朵里是一声一声、轻而又缓的翻页声,还有孟濯缨身上的清气。令人惊奇的清晰可辨。
他今日本是从国子监回府,马车从长街上走过,却见到了孟濯缨。
原本他报过信,这事就算了了,他以为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的。可马车一晃而过之时,孟濯缨略显苍白和愁思的脸划过,他却平白无故改了道。
燕衡揉揉眉心,不肯再细想了。
车停下时,孟濯缨突然“咦”了一声:“方才拿了人家的花,好像没给银子。”
她把花捡起来放进荷包里,打算下次路过,再把钱给了。
虽说不值钱,但做这些布花卖的多是些家境不丰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布花也要费上大半日功夫,除去布料针线,本也不挣几个铜板。
燕衡哼了一声:“还记得那一年,我和你同车出行,一个卖花的姑娘把一篮子花全都扔给了你。这区区一朵,又算得什么?”
孟濯缨轻轻一笑,没有答话。
马车停在了长孙太尉家隔壁。
长孙府十年前分家,二房没有另辟府邸,而是将原先的东西二院中间加筑围墙,分成了两个院落。
如今东院和西院各有正门出入,早就互不干涉。
孟濯缨之所以笃定,燕衡会来长孙府,就是因为昨日她意外查到,燕衡有一位关系亲近的族姐,正是西院的女主人,长孙家的二夫人。
这位二夫人大了燕衡十余岁,自小对他十分照顾。出嫁后也常有往来,一来二去,燕衡与其夫长孙忆也亲近起来。
想来,燕衡的消息,多半也是从长孙二夫人处得来的。
孟濯缨厚着脸皮,跟着燕衡进了西院。
长孙二夫人和长孙忆今日都不在家,去西山寺庙祈福了。燕衡说明来意,急需用一本古书,是上次长孙借阅的,说是国子监要用。
管家对此习以为常,领进藏书楼让他二人自便了。
燕衡冷笑一声:“孟大人说顺路,竟然是顺着燕某道了此处?”
孟濯缨抬头,直接问道:“燕兄,我有点内急。”
这种谎话,连腹稿都懒得打。
燕衡思绪更复杂了,直接跳跃成了面无表情:“我让仆从带你过去吧。”
孟濯缨欣然应允,到了后院,随意找个借口支开仆从,然后,就开始观察起来。
观察哪里的墙,更好爬。
没错,孟濯缨也没什么法子了。牛濛语虽然不是什么娇弱人,但如今身怀有孕,又另当别论。她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孟濯缨试了试身手,这院墙原先是园子里的一堵镂花墙,倒是格外的好爬。她几下翻过去,小心翼翼的踩着石砖下来,冷不丁就从镂空的花纹里,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燕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过来。”
孟濯缨“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怎么还会爬回去?直接无视掉某人,干脆利落的跑了。
燕衡抓着蔷薇枝,刺扎进手心,他也不曾理会。他站在画壁后,浑然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东院的西角冒出了烟火。
燕衡面无表情的摘掉手心的刺,吩咐车夫:“你快快赶到戚府,告诉戚老夫人,长孙家的大少夫人,恐怕不行了。”
那起火的西北角,正是大少夫人的住所。
就看在儿时的情谊上,帮她最后一次吧。
从此之后,他绝不会再与孟濯缨、孟家任何一个人,扯上半点干系。
孟濯缨牢记方位,进了东院后,就往软禁牛濛语的佛堂走去。
东院不知出了什么事,路上并没有多少人,偶尔见到两个婆子,都显得慌里慌张。
孟濯缨到了佛堂,门口居然没一个人守着,只有一个奶里奶气的小丫头在打瞌睡。
佛堂地上铺着一个枯硬的干草蒲团,柔软的棉垫都弃之不用,蒲团上还有些许血迹。可见,她的的确确是在此处受罚。
可却不见牛濛语。
孟濯缨出了佛堂,这时才看见,西北角偏院处,冒起浓浓黑烟,而此起彼伏的救火声和吆喝声也隐约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