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晏奇查看过,将后脑勺的一个肿块,指给谢夫人查看:“崔夫人脑后有伤,有一根很长的铜针刺进后脑,引发出血,随后死亡。铜针刺入的地方,是一处要害,从受伤到死亡,时间不会很长。崔夫人不会特别痛苦。”
谢夫人松开孟濯缨的手,抓着白布哭出声来。片刻又道:“谢无咎在审那些婆子丫头,孟大人,晏姑娘,劳烦你们过去看看。”
二人先退出去,让谢夫人独自陪了片刻。
谢无咎满面寒霜,雷厉风行,这些婆子丫头,稍微推诿,便被唐秀捏了过去。现在是战战兢兢,各自哆哆嗦嗦的,看谢无咎的眼神,活像看活阎王。
有两个格外嚣张的,拿崔倜的官儿来说事,不肯配合,被谢无咎亲自赏了几鞭子。他那手段下去,几个内宅仆妇怎么经得住,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
谢无咎一见孟濯缨过来,下意识便道:“唐秀,下手不要太重。”
唐秀:…… ……
孟濯缨哪看不出来,是他动的手?见他如此,拍了拍他的手,道:“人死不能复生。”
谢无咎捏捏眉心,突然抓住他的手,近乎无助的靠在她手臂上。良久,谢无咎才舒了口气:“母亲呢?”
“陪着崔夫人呢。”孟濯缨道:“谢夫人伤心过度,你先陪她回去,这桩案子,不妨交给我。”
谢无咎摇摇头,眼睛都透出红丝来了。他难得的脆弱没有持续太久,那边谢夫人又吵骂起来了。
“崔倜,你这丧良心的王八羔子!我弄死你!”
谢无咎隐秘的抹了抹嘴角,慢慢起身。孟濯缨和晏奇也慢慢跟在后面,等几人格外缓慢的从隔壁过来,崔倜正跪在宋其敏尸身前,被谢夫人挠的满头是血。
孟濯缨极力劝说:“谢夫人,三姐是崔大人的妻子,您伤心,他也是伤心奈何啊!”
谢无咎假模假式的虚拦几下,也劝谢夫人住手。
谢夫人抓紧又挠了他一脸血,才几欲晕厥的被扶了下去。
谢无咎满面沧桑的对满面鲜血的崔倜道:“崔大人,母亲伤心狂乱……”
崔倜哑声道:“谢弟言重了。是我没照顾好敏儿,岳母打死我,也是我活该。”
谢无咎骤然发难:“屋中服侍的婢子说,昨日饭用的早。随后你就让他们歇息了。也就是说,那时候,你还在家中。可为何今早我来时,婢子说你并未起身,人却不见了?”
崔倜张口结舌:“我,我今早有要事在身,起的早,不曾惊动家里人。”
谢无咎“哦”了一声,看他脚上的水苔印子,心下了然:“也不曾惊动我姐姐?”
崔倜连连点头:“没错。我们这次回京,你姐姐劳累了许多时日,我不想吵她,就悄悄起身办事去了。也没惊动旁的人。”崔倜说来,便伤心落泪,呜咽道,“早知道,我倒不如叫她起来,去岳母家坐上一坐,说说话,兴许,便能逃过此劫了!”
谢无咎沉沉的呼出口气,仔细打量崔倜,辨别他话中真伪。
崔倜越说越伤心:“我和你姐姐少年夫妻,她自跟了我,没过几天富足的日子。才成亲,便随我去那穷山恶水上任,一路艰辛,又替我送走了母亲,操劳吃苦。到如今,好容易回了京城,这才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崔倜直捶胸口,“前日我才和她说,趁早要个孩子,若是女孩儿,必定要像她的。谁知道,今天就……”
“谢弟,你一定要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无咎心中冷笑不止。
孟濯缨道:“崔大人,这府中除了你们二位,便是奴仆。管家婆子一人,是您的乳母?”
崔倜点点头。言语间,乳母也被带了上来,正是刚才那个强词顶撞谢无咎的。这会儿,人已经清醒了,一见崔倜就哭哭啼啼。
崔倜悲痛,哭道:“乳母说的都是什么话?敏儿出事,谢弟问什么,你实话实说就是!做什么要啰嗦那些!”
乳母讶然,见崔倜果然不为自己出头,哑声跪在一旁抹泪。
“另有两个粗使婆子。都不在内院,我也问过,她们确实毫不知情。”那两个婆子,言语颠三倒四,糊里糊涂,半点不能干。但都和管家乳母黄婆子有些交情,因此还留在崔府,每月的月钱还都不少,比一般人家的一等丫头还要多。
崔倜倒真是可以,养着这些闲人。真出事的时候,却连一个能管事的都没有。
譬如今日,宋其敏不曾起来,前院婆子就个个偷懒。
崔倜道:“这个也不知情,那个也不知情,那敏儿到底是被谁害了?”
谢无咎又盘点了剩下的几个侍女,自然发现,连宋其敏身边的丫头,居然都是黄婆子选的人。
宋其敏在这府中,竟然连一个亲信可用的人都没有。
也难怪母亲会让他特意送个女护卫过来。
崔倜大发脾气:“主母就在房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一个都不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如全都发卖了!”
侍女哭成一团,直说夫人没有叫人。
“夫人的脾气,老爷是知道的。她不许随意进屋,我们也不敢呀!”
等他嘘嚎的差不多,孟濯缨与谢无咎一同进房中查探。
发现命案的第一人就是谢无咎,屋内一应痕迹都是完完整整的,无人动过。
高脚凳上的兰花碎了,泥土洒了一地。旁边放着一个新的花盆,里面捧了土。
婢女说,当日听到碎响,随后夫人吩咐去库房,找出这个瓷盆,要自己重新种上。
这株兰花是谢夫人所赠,宋其敏格外宝贝,从不假人之手。但还没来得及种好,宋其敏就出事了。
一夜过去,盆土还是湿润的,铜壶还倒在一旁,应该是才浇过水。
可笑的是,刺入宋其敏脑后的“凶器”,就是铜壶嘴。
倒掉的铜壶旁边,弥漫着一大片的血迹。
谢无咎冷眼看完,叫了声唐秀:“那三个内院服侍的婢女里,有一个叫灵川的,听说,是黄婆子的内侄女。你去,再审问一遍。”
崔倜嘴皮微微一动,本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孟濯缨问:“崔大人,怎么了?”
崔倜摇摇头:“我看这铜壶断裂的痕迹,像是新的。这个丫头好吃懒做,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孟濯缨蹲下身,看高脚凳上一大片撞击留下的印子,道:“这铜壶做工不错,徒手的确弄不开,可若是借助外力呢?崔大人,这房里,原先有什么摆设,是青铜制的吗?”
崔倜一怔:“孟大人怎么知道?这房里有一个青铜牛尊,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敏儿喜欢,才放上的……咦!”
他目光一扫,和孟濯缨定在同一处。
那青铜牛尊不见了!
崔倜大惊,用手比划了半条手臂的长度:“那牛尊足足有这么长,就放在床架旁边,怎么不见了。”
孟濯缨指着铜壶裂口上的青印,示意崔倜细看:“崔大人,您看这些青印。水壶是黄铜所制,时常打磨,不会有这种痕迹。”
第112章 有孕 ...
婢女灵川被带到了院中, 跪在地上, 便小声啜泣, 拿着帕子抹泪。
崔倜上去便是一脚:“夫人待你不薄,你竟敢起了歹心!说, 到底怎么回事?”
灵川哭着求老爷饶命,侧着身子瑟缩躲避,两手却护着小腹。
她连连躲闪,连脸都不顾,只护着肚子。孟濯缨正觉诧异,晏奇上前,一把拉住这侍女的脉,还真是有孕了。
崔倜闻言, 更是大怒:“贱人!竟敢做出丑事来!说,是不是你为了掩盖丑事,才害死夫人?”
灵川哭道:“老爷怎么这般无情……”
不等灵川说完, 崔倜气怒不止的打了她一耳光:“以奴害主, 还敢狡辩!”
谢无咎冷眼看他, 等差不多了, 才拉住崔倜:“崔大人,这婢子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我叫她进来,只是问话。”
崔倜退后, 又抹了抹脸,一言不发的站在一侧。
谢无咎问:“灵川,昨日在院中伺候的, 是不是你?”
灵川连连点头:“夫人不喜欢院子里留太多人,昨晚,就只有我在院里伺候。守夜的也是我。”
谢无咎问:“你家老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灵川道:“是申时许。老爷回来的早,饭也摆的早。吃过饭以后,就歇息了。”
“这之后呢?就一直没有出去过吗?”
灵川咬了咬唇,重重道:“没有。一直没有。我睡的太死,老爷早上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懂。等谢大人您来求见夫人,我敲门无人应答,斗胆推门一看,夫人已经……没了……”
谢无咎又道:“先前我问你话,你说昨晚,花盆就碎了?”
崔倜下意识道:“没有啊!”见谢无咎看向自己,崔倜着重道,“我昨晚一直在家里,花盆碎了,会听不到吗?”
孟濯缨道:“可这个婢子说,昨夜她听到了三声大响。起先崔夫人都不许她进去,最后一次,崔夫人命她开库房,找了这个花盆出来。正因为崔大人和这婢女的供词对不上,我们才找她过来,重新问话。”
崔倜斩钉截铁:“这恶仆说谎!这花是你三姐最为珍视之物,怎么会任由它摔在地上一整个晚上?”
灵川捂着肚子跪着,支支吾吾,神色有些懊恼,但也来不及反嘴,只是反复道:“我没说谎。真的是昨夜就碎了……”
等孟濯缨问她,可有别的旁证,她又怎么也不肯说。随后,谢无咎叫来管库房的黄婆子,问她灵川是什么时候,去拿来花盆。
黄婆子哆哆嗦嗦的道:“是昨晚……”
话没说完,崔倜便是一声暴喝:“胡说八道!”
黄婆子被他一吓,哪敢说实话?抱着灵川哭成一团,灵川哀怨的看向崔倜,只是嘤嘤直哭。
谢无咎看完了戏,才道:“崔大人,不必问了。这婢子是冤枉的,而且已经有孕两月有余了。”
崔倜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喜色,很快的掩饰住:“那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说实话?”
灵川哭着道:“花盆的确是昨夜就碎了,奴婢听到响声,也不知是何缘故。夫人也不许我们乱闯进来。老爷,我哪里敢害夫人?夫人得知我有了身孕,已经和我说好,挑个良辰吉日,让我进门。夫人这时候没了,我又有什么好处?”
崔倜一听这话,立刻跳着脚反驳起来。
谢无咎问道:“照你这么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家老爷的?”
灵川连连点头,哭诉道:“要不是这样,夫人怎会让我进门?夫人连嫁妆都给我算好了。说是不论男女,都抬我进门,做个姨娘。大人若是不信,夫人床头有一本册子,上面记了夫人给我的嫁妆,还有,对,在库房里,也是分开放着的。”
崔倜神色愕然,眼中真有悔意。看他神色,真是对此一无所知。
崔倜根本就是在说谎。他昨夜根本不在家中。
这婢女所言,有真有假。却不知,是否与崔倜相关。若是串通好,又怎么会连花瓶何事碎掉,这么重要的节点,都没能说的妥当呢?
正要将二人分开,再细问一遍,颜永嘉大步过来,说是在柴房发现了青铜牛尊。
灵川脸色大变,瞬间雪白雪白。
孟濯缨反倒将目光落在崔倜身上。
从刚才开始,崔倜就浑身破绽——他一个官油子,破绽多了,就不是破绽,而是刻意为之了。比如此刻,倒是有几分像真的。
听说青铜牛尊在柴房发现的时候,他是真的一无所知,继而,十分隐秘的看了一眼灵川。
灵川却不敢与他对视,怯怯弱弱的依靠在黄婆子身上,忍了片刻,又嘤嘤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