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143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既然我直接回田庄的念想,暂且是断了,那么干脆顺水推舟装成一个死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公子……我心底叹口气。

  我知道他的心意。

  他的确在为我设身处地地着想,想将我带得远远的。但就算没有长公主阻挠,这事也不会成。

  因为这数月间三番两次的事变之后,朝中的格局已经剧变。荀氏和庞氏接连倒下,虽然都背负着谋反的名声,但这绝非皇帝乐于看到的。庞氏先前为了拉拢宗室支持,广纳宗室入朝,朝政中许多皇帝先前严防宗室染指的关节,如今都由宗室把持。庞氏倒下之后,朝中除了沈氏,已经没有了可以扶植的外戚。而就算是沈氏,也不能与诸多的宗室王抗衡;且一旦扶植沈氏,则又要面对立储之争,这也同样令皇帝头疼。

  皇帝一辈子玩惯了拉打平衡,这样的事对于他而言,并不比中风瘫痪好多少。

  如今之势,他唯一可继续扶植用以平衡的,便是广大的士人。

  这与当初公子当上通直散骑侍郎的原因不谋而合。

  无论士人还是宗室,或是沈氏那样的外戚,桓氏都颇能说得上话,作为皇帝转变的入手之处,乃是首选。这也正是长公主为公子求封散骑常侍的的底气所在。

  公子在先前的宫变之中护卫圣驾,论起功勋来,或许比不上豫章王,但皇帝必然对他更加看重。甚至就算沈冲跟公子一样救助了皇太孙,他得到的封赏,也必然不如公子。

  所以,公子注定要失望,皇帝不会答应让公子去做那平越中郎将。

  而我……我望着远处低坠的夕阳,心中苦笑。

  我和公子也注定不能一起逃离。

  长公主做事缜密,她不会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让公子回府,以免事出万一,被公子搅了好事。就算她现在已经觉得十拿九稳干掉了我,她也会把戏做全,让公子在宫中待得久些,以造成我有足够的时间逃走难觅的假象。

  或许到时候,她还会让公子先回去,等到他发现我不见了闹将起来,她才闻讯匆匆赶回,作出大惊不解之状,急公子所急,一道寻找。

  所以现在,阿洪他们刚刚离开,此事定然还未被几个主谋之外的人知晓。

  秦王当然也不会知晓。

  这水边虽没有别人,但雒阳的郊野我都不算陌生,知道这附近有许多人家的田庄。这般时候,年节临近,必然是有许多往雒阳运送田产的车马。

  我走出大路上,走了一段,果然,看到一辆从雒阳方向过来的马车。我给了驭者几个钱,说我要去雒阳城西三十里的伏牛里探亲,让他捎我一程。

  那驭者看着钱不少,爽快地应下了,掉个头,让我上车,往西边而去。

  伏牛里,正是秦王大军驻扎的地方。秦王毕竟惜命,没有大军的护卫,他不会留在雒阳城里。所以今日他见过皇帝之后,就领着大军往伏牛里驻扎去了。

  尺素还在他手里,那是公子赠我的,我得先取回来。

第115章 尺素(上)

  那驭者拿钱办事, 倒是爽快, 天色擦黑之前, 将我载到了伏牛里。

  秦王麾下军纪严明,在雒阳城中我已经见识过, 如今来到这伏牛里, 算得又开了眼界。

  皇帝令辽东军士撤往此处,是上午下的诏。半日之内, 这些兵马全数撤出了雒阳,行至伏牛里扎营, 从高处望去,方圆十里,营帐整齐如棋局, 排布有序,全无混乱之态。

  我知道这样不易。五万人的行动,无论在何时何处都是及其繁琐的大事。

  如先前在河西, 荀尚所率兵马不过两万, 其中有雒阳的北军,也有凉州的州郡之兵, 都是正经的王师,但以我所见,无论是驻扎还是开拔,各部配合都算不上有序, 时而还会出些乱子。如中军走到了先锋前面, 不同将官所部兵马因占道而各不相让阻塞不前。每日扎营的时候则更是混乱, 营地划分不一,连公子这样初涉行伍的人也能看出不妥来。

  但于我而言,这不是好事。

  秩序过于井然,则意味着不好浑水摸鱼。我要混进去偷东西,则甚为为难。

  不过幸好,我并非全无准备。我摸摸腰带底下,那装工具的小囊仍好端端地藏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世间讲究打扮的女子,无论去何处总要带个装着胭脂眉黛的荷包,我亦是一样。我的每件衣袍,都在内侧封了暗袋,不过里面装的不是胭脂眉黛的荷包,而是一只盛着各色实用物什的小囊。无论迷药毒烟,还是胶粉颜料,小囊里都有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我这暗袋的位置与别人的不一样,它缝在腰部,裹上腰带以后,就算有人近身来搜,也不易被察觉,专防遇到今日这样的阴沟翻船之事。加上那阿洪是个正经的侍卫,大概觉得我也是个正经侍婢,搜出的锦筒之后,就没有再进一步细搜,我的秘密也并没有暴露。

  秦王是个谨慎的人,他显然信不过皇帝,这些兵马虽然驻在雒阳城外,却也似应对战事时一般,在四周立起鹿砦拒马,还临时搭起了岗楼。

  当然,这对我而言并无多大妨碍。

  那些鹿砦拒马都是临时立的,对付大群的兵马自然有效,对付独行的小贼却还不如普通宅院的院墙。而就算那岗楼够高,可瞭望得远,也有目力死角之处。而今日入夜后,天空笼起了云,无天光可照明,正是有利。

  自从去慎思宫救太子妃和皇太孙,那身玄衣就一直穿在我的外袍底下没有脱过。我在营寨附近寻一处灌木丛,将外袍脱下,记好了位置,然后,往营寨边上摸去。

  秦王的确是个对用兵很有心得的人,依着地形,将各处岗哨设置得很是稳妥,互相成瞭望之势,可彼此照应。我想,如果那时攻打石燕城的是秦王,就算他跟荀尚一样贪功冒进,也必然不至于会被秃发磐劫了营。

  不过也并非挑不出遗漏。无论是巡逻还是岗楼上的军士,总有换班的时候,而因得要用晚膳,入夜之初定然会换上一班。我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守着,果然,没多久,一队巡逻的军士刚离开,岗楼上就传来了言语声,瞭望的军士从岗楼上撤了下去。我挑的地方刚好有帐篷可遮蔽地面的视线,抓紧机会,即刻攀爬而入,迅速躲入附近的一排车驾后面。

  如何将尺素偷到手,我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在秦王的营中既然不好浑水摸鱼,那么只好麻烦些,须得用胶粉易容。至于我要模仿的人,当然就是那个叫玉鸢的侍婢最好。

  祖父这易容术虽在面上可做得完美无瑕,但仍有一个天然的死穴,那便是说话的声音。尤其是我扮男人的时候,每次都须得小心翼翼,装醉或者少说话,以图掩盖过去。而扮成女子,则轻松得多。我虽与那玉鸢打交道不多,但她说话的声调和语气可大致掌握。

  尺素是她收走的,不过秦王既然也知道此事,还拿来威胁我,那尺素应该已经不再玉鸢的手上。在□□时,我看她与谢浚和秦王说话的模样并无许多拘束,想来她亦并非寻常侍婢,出入四周可不受许多拘束,对于做贼来说,自是首选。

  与别的将帅一样,秦王的营帐也应当在这营寨的正中,从这潜入之地过去,只怕要经过好些耳目,就算穿着玄衣只怕也不太保险。我思索着,看看周围。

  只见这藏身的地方不远就是马厩,近处,一垛草料堆得高高。

  我正要走出去,忽然听到些脚步声,忙又躲回来。

  “……阿平!明日怕是又要开拔,莫忘了再加些料!”不远处,有人大声道。

  “知晓了!”一个声音应道,不久,只见一个小兵走了过来,从草料堆上抱起一把草,放到马厩里。

  我看了看那身量,倒也是不差,定下心来。

  待我将小兵藏到草料堆里之后,我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打扮,觉得无妨了,走了出去。

  这时节寒冷,为了取暖,营地四处都点着篝火,在黑夜里照得甚是亮堂。我虽然按着小兵的模样,用妆粉将眉眼画了一番,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避着光照,从各处营帐的间隙穿过。

  这营寨是当日才扎起,既然不久便要开拔,自然除了基本的防御之外,一切从简。故而主帅的大帐四周,并没有用鹿砦做另外的间隔。这自然省去了我再度翻墙的麻烦,但不好的是,守卫也更多,一队一队,颇是麻烦。

  正躲在一处营帐背后踌躇时,突然,我听到些说话的声音。只见不远处,一群士卒挑着担,捧着食器走来,看上去,像是庖厨里的伙夫。那阵仗不小,足有二十余人,想来秦王那大帐中的人也是不少。

  见到有吃的,巡逻的卫士们都露出笑。

  “可是往大帐中送食?”有人问。

  “正是,”走在前面的人说,“殿下那边刚刚才派人来令传膳,我等便即刻送来了。”

  “啧啧,殿下也甚是辛苦,一直在议事……”

  我听着他们说话,心中一动,待得一个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着汤桶的人在眼前路过时,即刻走上去。

  “兄弟辛苦。”我热情地说着,将他手中的食盒接过,“这么老远送过来,我替你拿。”

  “不必不必,”那人忙道,“我拿得动。”

  “客气甚。”我不以为然道,“这食盒可不算轻,我正好要到大帐中去禀报些事,顺路帮你提一提有何妨。”

  那人看看我,感激一笑:“如此,多谢小兄弟。”

  我笑笑:“应该的。”

  跟着这队伙夫,我迎面经过了几重守卫,果然不曾受阻拦,未几,秦王议事的大帐已在眼前,抬头可望见帐前那绣得漂亮的旌旗迎风招展。

  我感叹道:“殿下这大帐是真大,也不知殿下住在里头可会空得慌。”

  那人听着,笑起来:“听小兄弟这话,可是新来的?”

  我傻笑:“正是。兄台看出来了?”

  “但凡入营久些的人,谁不知晓那是殿下升帐议事之处,他歇宿可不在那里。”

  “哦?”我问,“那在何处?”

  那人抬抬下巴,道:“看见后头那排营帐不曾,正中那处就是殿下的寝帐。”

  我心想,这秦王倒是讲究。

  “哦?”我问,“那别的呢?”

  “自是谢长史等僚属,殿下身边的人多得很。”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正说话间,那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角,一人从帐中走了出来。待得看清那面容,我目光不由定了定,正是玉鸢。

  她身上披着裘衣,将脸蛋衬托得更为明艳。

  “殿下方才吩咐,他与众将官用膳后还要再议事,不得教人打扰。”她对帐下都督吩咐道。

  帐下都督答应下来,玉鸢拢了拢裘衣,离开了去。

  想来秦王身边的侍女不多,玉鸢离开之后,不少军士频频回头,眼睛一直粘在她的背影上,好一会才收回来。

  我也看着,不过与别人不同,我在观察她的去向。

  “你是何人?”忽然,身旁响起一个声音。

  看去,只见是一个来查验器具的卫士,他显然认得这些常来送食的伙夫,一眼就看到了我,露出打量之色。

  我忙将食盒还给旁边的人,道:“小人从马厩过来,谢长史先前派人去问马匹之事,小人特来覆命。”

  谢浚一向受秦王重用,如我所愿,搬出他的名头,卫士没有多疑,却道:“殿下议事未完,用了膳还须继续再议,谢长史也一样,你过些时候再来。”

  我料到会如此,作无奈状应下来,转身走开。待得走到无人注意之处,我脚下一转,径自循着玉鸢离去的方向追去。

  玉鸢去的地方,并不是秦王的寝帐。

  这教我松了口气。秦王的寝帐乃是重地,一样少不得卫士巡逻把守,我这样的打扮,只怕近前不得。

  她去的地方也是帐篷,离寝帐不算远,在侧后方,看着应当是侍从的居所。此处无关紧要,除了例行在营中巡视的军士,并无专人把守,就连我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正看着玉鸢要进帐,我跟上前去,忽然,我听到有人唤了声玉鸢,未几,一人走上前去。

  我忙往旁边隐蔽。

  那似乎是个年轻男子,这边照明不如别处好,那人又背对着此处,看不清面容。不过那隐约传来的话音,似乎有些耳熟。我想了好一会,想不出到底是在何处听过。

  不过不等我多想,那人走开,玉鸢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进了营帐。

  我也不再停留。看看四周,快步走到帐前。

  “玉鸢姊姊。”我恭敬地说,“殿下让小人送份文书过来。”

  未几,帐前的门帘忽而被打开。

  “文书?”玉鸢不解地看着我,“甚文书?”

  想来我这番改扮甚为成功,玉鸢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庞,黯淡的光下,她没有发现不妥。

上一篇:美人如虎

下一篇:本宫娇贵又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