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153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第127章 虞氏(上)

  “妾无事, 多谢公子。”我向他行了个礼,谢道。

  虞衍, 字文长,是海盐虞家的次子。

  天下无论多么偏僻的小城,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大姓,在海盐县,虞氏就是第一大姓。

  兼第一地头蛇。

  海盐经商之风浓郁,凡大族必有经商产业, 虞氏亦不例外。海盐靠河傍海, 虞氏以江洋漕运起家,据说早年还干过些不干不净的事, 但早已洗白上岸。到前朝崩坏之时, 虞氏已是海盐最大的船商, 且城中半数的米面布匹生意都归虞氏所有。

  吴郡受战火连累甚少,虞氏经累世积聚, 渐成一方巨富。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 虞氏积累巨资之后, 致力成为豪族。

  其道有三。

  一乃置地买田。光在海盐一地, 虞氏就有良田数百顷, 而扬州别处各郡亦也有产业,说法不一。

  二乃攀附。扬州的陆氏、吴氏、徐氏等, 皆势力跨郡的名门, 虞氏与这些家族大力结交, 或以生意往来, 或是结为姻亲,关系颇密。

  三乃入仕。与别的豪族一样,此乃新贵们上升的重中之重。为此,虞氏颇为舍得,花费财力培养子弟读书,依靠各路关系,察举出仕。其中最出息的,是虞衍的叔父虞征,官至扬州郡承,别人说起海盐出身的大人物,总要先说到他。

  故而虞氏本家虽然还在经商,但势力颇大。别的不说,但说海盐县,人人都知道,侯钜能当上县长,与虞氏的提携脱不开干系。故而侯钜虽然是一县之长,但在海盐县城中,真正呼风唤雨的,却是虞氏。

  不过虞氏虽然恨不得一觉醒来就成为有头有脸的簪缨世家,但终究数辈从下,名下有大批产业,不可丢弃。故而虞氏子弟,大多仍是经商。而在虞善的两个儿子之中,长子出仕做了官,家中的产业便交由虞衍照管。虞衍虽是年轻,却在少年时就跟随虞善经营漕运,如今已经算得是虞府的半个东家。

  虞氏虽然家大业大,几乎能包下整个海盐县城,但也有不做的生意。比如客舍,又累人又薄利,虞氏向来不插手。故而我和虞衍,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海盐县城不大,做生意的人便算同行,总会遇到。

  我来到海盐那年的中秋,虞氏大宴宾客,连外地的主顾都请了来,声势浩大。那时,我才接手万安馆三个月,花了钱将里外修整完毕。由于前面那败家子将万安馆的名声糟蹋得太多,万安馆生意冷清。故而我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很是振奋,打听清了虞府招待宾客的主事之人是虞衍,亲自去了一趟江边的漕运码头,将虞衍拦住。

第128章 虞氏(下)

  虞衍看了看泼得满地狼藉的鱼虾, 皱了皱眉, 道:“张郅竟这般粗鲁。”

  我说:“张县尉也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

  虞衍面色不豫。

  这时, 仆人们已经七手八脚地收拾起地上的鱼来。

  郭维也动手将两条鱼扔回桶里, 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虞衍,目光中颇有意味。

  他什么意思,我自然知道。

  那掉了包的私盐还在客舍里藏着, 为免节外生枝,还须得尽快处置才是。

  但如今虞衍在此, 此事虽是要紧, 却也只好放一放。虞衍这样的人, 又主动来帮了我的忙, 对于我这样的小民来说,自然是莫大的荣幸,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敷衍打发了。

  我只好摆出感激的神色, 对虞衍道:“今夜之事,多亏了虞公子。此处脏乱,还请虞公子随妾到堂上雅间去坐。”说罢, 我让老钱等人处置后事,又吩咐小莺去准备茶水和点心, 引虞衍往前面去。

  因得张郅的惊扰,万安馆的宾客们皆有些惶惶然之色, 不少人聚在堂上议论着, 见到我, 纷纷围上来。有几个人脸上颇有些怒气,似乎想质问,但见到我身后的虞衍,倏而打住。这时,已经有人上前与虞衍见礼,就算是不曾见过虞衍的人,也听过他的名声,见得这般,皆露出诧异之色。

  我料得会是如此,心里松了口气。张郅那匹夫虽然走了,留下的烂摊子要收拾起来却也是费神,尤其是这些宾客。海盐一带民风彪悍,尤其是这些行商的人,若是安抚不周,将此事嚷嚷出去,只怕要连累万安馆的名声。故而我虽然不太想让虞衍掺和进来,但既然来了,浪费也是不好,索性借用到底。

  虞衍的面子果然了得,虽然不过神色淡淡地与几个人答了礼,但果然没有人闹事。我摆出笑脸,好言好语地让宾客们去歇息,又让阿香他们给每个宾客都送去些酒食压惊。众人得了好处,也变作一场和气,纷纷散了去。

  待得到了楼上雅间里,小莺关上门,将外面的嘈杂挡去。

  虞衍坐下时,似颇有感触:“都说经营客舍不易,想来今日这般事,倪夫人平日应付过不少。”

  我笑了笑:“世上生意皆是不易,那些宾客也不过为生计奔波之人,将心比心罢了。”

  虞衍看着我,目光微动。

  “今日在下前来,还有一事,想与夫人商量。”他说。

  我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露出讶色,道:“哦?不知何事?”

  虞衍没开口,却看了看小莺。

  我让小莺退下。

  小莺瞅着我,目光复杂又八卦,却乖乖应下,退了出去。

  “在下今日回到海盐之时,媒人来禀报了那问意之事。”门才关上,虞衍道,目光灼灼,“在下想亲自再来问问夫人。”

  我摆出羞怯之色:“此事,妾已将答话都告知了媒人。”

  虞衍道:“夫人守节之志,在下甚为敬重,然夫人已孀居数年,也该想想日后之事。夫人难道要一世孤身过活?”

  他说话时,语气温和而恳切,我瞥了瞥他的脸,只见上面泛着红晕,与平日人前之态竟是判若两人。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我很是犹豫,仿佛自己在拒绝一个价值千金的生意。毕竟虞衍这样的人,着实算得是百万里挑一,若我果真是个寡妇或者是海盐县城中别的随便哪位待嫁女子,早已经像被乐滋滋地答应了。

  我叹口气,道:“也并非妾决意守节,妾孤身一人,亦迫不得已。”

  虞衍讶然,目光倏而亮起:“哦?”

  我说:“不瞒公子,妾出生之时,曾有方士云游至家中,见妾面相,断言妾乃孤煞之命,须一世留在家中,不可嫁人,否则必累死父母,克死夫君。妾父母不信,待妾及笄便觅了良婿,将妾嫁走。不料成婚两年之内,那谶言果真应验,妾父母先后离世,夫君也……”我说着,叹口气,低头举袖拭了拭眼角,道,“妾自知命数如此,自不好再连累他人,故而离乡远走。一来可淡忘往事,让心中好受些;二来可避人耳目,免受闲言碎语之扰。”

  室中一阵寂静。我偷眼瞥了瞥虞衍,不出所料,他一脸震惊,神色不定。

  “这……”片刻,他说,“说不定此乃巧合,且我听说会稽山中有高人可测运改命,不若……”

  我摇头,道:“妾亦向许多高人问计,皆是无解。妾命本如此,如今除岁月安宁之外,已无他求。”我说罢,又叹口气,“此事,妾本不愿再与人提起。但公子心诚意挚,妾不忍欺瞒公子,故而据实相告。”

  虞衍闻言,忙道:“夫人放心,在下必不将此事告知他人。”

  我露出宽慰之色,向他深深一礼:“多谢公子体恤。”

  虞衍看着我,目光复杂。

  天色不早,虞衍坐了一会之后,不再久留,起身告辞。

  我亲自将他送到门前,待得那车马离去,才返回馆中。

  才进门,阿香和小莺两人就迎了上来,一个满面期待,一个目光探究。

  我神色如常,向阿香问道:“给宾客的吃食,都送去了么。”

  “都送去了。”阿香忙道。

  我颔首,径自往庖房而去。

  院子里,那些鱼虾等物已经收拾干净,老钱和郭维、阿泰都在,正将桶放上马车。

  我让闲杂人等都退下,问老钱:“那些货都无事么?”

  他知道我所指为何,道:“无事,还在原处。”说罢,往庖厨外走去,径自到了马厩里。

  此处没有别人,老钱将马厩边上放草料的草堆拨开。藏有盐的那些木桶都在里面,完完好好。

  在海盐开客栈,四方宾客做什么买卖的都有,难免会有些作奸犯科之人。为防万一,我和老钱约定过,若遇得紧急之事须得藏匿物什,便藏在这草料堆里。一来不会引人注目,二来马厩出入方便,可随时脱身。万安馆运气不错,两年来,此法一直不曾用上,不想是在郭维和阿泰这里开了张。

  白日里郭维送来的一桶桶渔获还原原本本地放在庖厨里。方才,阿泰入馆时,将马车停在了此处。老钱便与郭维叔侄将盐桶卸下藏好,随即将马车拉到庖厨中,将那些装满了渔获的桶都放上去。故而张郅来搜的时候,什么也不曾搜到。

  “若非夫人机智,我等几乎过不得此关。”郭维笑嘻嘻道,“夫人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请夫人受在下一拜。”说罢,他十分认真地向我作了个揖。

  阿泰在一旁看着他,也跟着向我行礼。

  我没有表示,心安理得地受了。待他们直起身,我说:“不知老三接下来如何打算?”

  郭维沉吟,道:“如今城门已经落锁,只有等明日天明开门之后,我等再将盐运走。”

  我摇头:“不可。只怕县长县尉仍盯着不放,老三若在路上被拦住,便是人赃俱获。”

  郭维一愣:“那……”

  我说:“这些私盐不可留,后院中有条沟渠,水通往护城河。你二人今夜就将盐倒到那沟渠里,半点莫留。”

  这话出来,二人都有些犹豫之色。

  阿泰道:“可那些盐值得上千钱,这……”

  我冷笑:“是钱要紧,还是命要紧?”

  “便如夫人所言。”郭维接过话来,神色端正,“夫人放心,我二人今夜必处理干净,必不会给夫人添麻烦。”

  我要的就是这话,颔首,又道:“还有一事。方才县尉来做的那些事,老三也看到了,今日老三给我的那些鱼……”

  “明日我再运新的来,如今日之数,保证与今日的一样好。”郭维即刻道。

  我微笑:“如此,有劳老三了。”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马厩。

  折腾了一晚,待得诸事完毕,已经是深夜。

  我算了算今夜因为张郅这事损失的钱款,光账面可算的就有两千余。看着算盘上的数,我只觉一阵肉疼。

  正想着事,门上传来些声响。看去,只见阿香捧着盘子走进来。

  “夫人,”她说,“夜深了,我见夫人还未曾歇息,便送些羹汤来。”说罢,将盘中的碗放在我的案前,颇为殷勤。

  我也觉得饿了,道了声谢,捧起碗吃了起来。可吃了两口之后,我发现阿香没有走开,看着我,神色似欲言又止。

  “有何事?”我问。

  “夫人。”阿香凑过来,笑得神秘兮兮,“虞公子那事如何了?”

  我看着她,心中叹口气。

  “阿香。”我说,“你去将老钱唤来,我有事要说。”

  阿香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退了下去。

  不久,老钱跟着她走了进来,向我行了礼:“夫人有事找我?”

  我颔首,道:“老钱,今夜之事,你和阿香皆有功劳,可各往账上领二百钱。”

  二人皆露出喜色,忙应下道谢。

  我停了停,却对阿香道:“阿香,你来这馆中做事,可有两年了?”

  阿香笑道:“有了。从夫人买下万安馆起,我就在馆中帮佣。”

  “我待你如何?”

  阿香有些讶色,道:“夫人待我甚好,无论伙食工钱,在海盐都找不出第二处来。”

  我说:“下次遇事,你若再擅自去找虞公子,便不用再来了。”

  此言出来,二人皆是愣住。

  我并无玩笑之意,神色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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