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220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至于通天,便是云氏精髓。此术糅合相人、勘地之精华,审时度势,窥破天机。若从用途而论,此术又分小通天和大通天。所谓小通天,通俗而言便是窥知人情,晓知前后,多用于政论格局。先前我辅佐大长公主,所用之术便是这小通天。”我看着秦王,“而图王霸之业,乃关系众生囊括万物,非大通天不可为。我若辅佐殿下,则非施展大通天不可。”

  秦王颔首:“那又如何?”

  “殿下那十倍于大长公主的价钱,于小通天而言着实绰绰有余,于大通天而言则远远不及。我方才说了,大通天非钱财可为,故而我不会要殿下一钱。”

  “哦?”秦王神色不改,“你要什么?”

  我说:“殿下可有三尺帛布?”

  秦王不明所以,未几,将薛弼唤进来,让他去取来三尺帛布。

  薛弼应下,没多久,依言将帛布取来。

  我看了看那帛布,品质上乘,洁白如雪。于是掏出尺素,挑开口子,撕裂作三块。

  “这帛布一共三张。”我说,“我会呈与殿下三次,每次一张,无论上面写的是何事,殿下皆须得照办。”

  秦王怔住,未几,冷笑。

  “这价钱果然大,你要什么孤都须得给。”他说,“一次不够,还要三次。”

  我毫无愧色:“这便是大通天的价钱,愿不愿意,自是由殿下。”

  秦王道:“你若是在上面写着要孤性命,孤莫非也要应许?”

  我说:“殿下放心,帛上所书之事必只与我相干,不会涉及殿下性命。”

  “云霓生。”秦王道,“你莫非忘了你何以来此?元初还在凉州,孤随时可令秦国截断他道路,再让慕容显回戈一击。你以为你可与孤谈价钱?”

  我说:“殿下此言差矣。秦国占据关隘之利,东可进中原,南可通川蜀,而往西往北皆可出塞外,乃殿下立足之本。而凉州与秦国互为唇齿,慕容显若真进了凉州,不但殿下与秦国之间为鲜卑人所阻隔,一旦鲜卑人再南进占据秦国,则可搅乱全局,于殿下百害无一利。故而凉州稳固,于殿下而言乃至关重要。凉州兵马虽孱弱,但若与秦国合作一处,互为依存,则可保殿下后顾无忧。可惜下邳王与郑佗皆贪婪无能之辈,不堪为殿下所用,故而殿下鼓动元初出镇凉州。”我说着,与秦王对视,“此乃殿下当前之计,而日后之计,亦离不得元初。殿下助慕容显夺回漠南,不过是为应对眼前,日后却要防着慕容显壮大,反过来侵袭河西和中原。殿下若取了元初性命,最高兴的只怕不会是殿下,而是慕容显。故而就算我不愿从命,殿下也不会为难元初。”

  秦王听着我说,神色似无所触动。

  “是么。”他说,“你既这般想,为何还要来?”

  “殿下这般诚心,我怎好辜负。”我说,“你我把话说开,买卖公平方可成就大事。”

  秦王道:“你便这般笃定孤非你不可?莫忘了云琦已经为孤所用。”

  口是心非,先前还说他求贤若渴。我腹诽。

  “哦?”我不以为然,反问,“既然如此,殿下还将我寻来做甚?”

  秦王凝视着我,目光映着烛火,喜怒不辨。

  我知道自己再加把劲,将他说得无言以对,他大约便会从了我。

  正当磨刀霍霍,却见秦王的唇角微微一弯,眉宇间随之舒开来,竟似有了些温和之色。

  他没说话,将目光移到案上,将箸拿起。

  “孤方才说了,三年不见,想看看你。”他淡淡道,“用膳吧。再不吃,菜便凉了。”

  我:“……”

  我开出这般价码,确实是狮子口大开。

  先前我对公子说过,他既然敢设计我,便要付出代价。

  破罐破摔的事,比的就是谁更不要脸。

  至于结果,不外乎两个,愿意或不愿意。他最好不愿意,那么我会开开心心地回凉州去找公子。

  如果他果真那般大方答应下来,那么也无妨。如我方才所言,天下局势会越来越动荡,秦王这样的大树,既然主动将枝条伸来了,不借着靠一靠牟牟私利当真说不过去。

  至于我那身份,当今时势已变,不必再遮遮掩掩。公子虽根基薄弱,但已经可立足一方,我跟着他,不必担忧大长公主或者什么人贼心不死来找我麻烦。

  然而秦王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

  他说用膳,那就是用膳,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

  用过膳之后,薛弼进来,说幕僚正在前堂候着,等秦王过去议事。

  秦王应了声,从榻上起来。

  他看向我,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殿下还在用膳?”说话的是个女声,我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容貌明艳的女子走进来。

  也是个熟人。玉鸢。

  看到我,她的目光微微停留,未几,移开。

  “殿下。”她行了个礼,上前道,“谢长史从雒阳回来了,有事要向殿下禀报。”

  她说话的神态仍如三年前一般无拘无束,秦王亦似习以为常,道:“知晓了。”

  说罢,他看了看我,道:“玉鸢,云霓生日后便留在府中,你多多照应。”

  玉鸢瞥我一眼,应一声。

  “我可不曾答应留在府中。”我即刻道。

  “你试试看。”秦王道,说罢,不再理会我,往外面而去。

  屋里只剩下我和玉鸢。

  我没多言,喝一口汤,继续下箸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

  玉鸢也无所表示,不紧不慢地在秦王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来,片刻,道:“这可当真有趣。”

  我看她一眼:“甚有趣?”

  “看到死人复活,难道不是有趣?”玉鸢道。

  我对这般无聊的挑衅毫无兴趣,又夹起一块肉,嚼起来。

  “听说你是云大夫的妹妹?”她似不觉无趣,继续又问。

  “算是。”我说。

  玉鸢颔首:“那么我便可放心了。”

  我瞥瞥她:“放心何事?”

  “杀你的时候不必担心无人为你收尸。”

  我心想,这世间果然物以类聚,秦王是个怪物,他帐下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鸟。

  “你为何要杀我。”我无奈,道,“三年前若非你拿走了我的匕首,我也不会找上门去对你下手,一报还一报,你我早已扯平了。”

  “话是不错。”玉鸢将秦王喝过的杯子拿起来看了看,道,“不过我就是愿意。”

  我翻个白眼,不置可否,继续用膳。

  “不过你放心好了,殿下既然要用你,我便不会妨碍他。”玉鸢声音轻柔,“等他用完了我再下手。”

  我听着,只觉匪夷所思,不禁失笑。

  “你千万莫忍耐。”我说,“你们大王可未必用我,你大可现在就动手,免得我明天走了你要找不到人。”

  玉鸢看着我,目光中意味不辨。

  “你不知雒阳之事,是么?”片刻,她问。

  我讶然:“雒阳?”

  “也是。你先前一直在赶路,又无飞鸽传书,怎会知晓。”玉鸢淡然一笑,瞥着我,“雒阳的那位小皇帝,身患重疾,时日已经不多了。”

第204章 契约(下)

  我想, 文皇帝大约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自己任内一波三折不说,儿孙也个个落不得善终。

  当夜,我没有再见到秦王。

  第二日一早, 冯旦来叫我, 说秦王要见我。

  他在堂上, 穿着一身便袍。

  “你收拾收拾,随孤到营中去。”他说。

  我不为所动, 道:“昨日之事还未说好, 我哪里也不去。”

  秦王看我一眼, 少顷,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锦囊, 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了看,打开, 只见里面叠着三张帛布, 正是昨夜里的那些。

  “三张,不过须得在事成之后。”秦王道, “如你所愿。”

  我讶然。

  我以为他会觉得我痴心妄想, 将此事拒绝。就算要答应,也定然讨价还价再磨上几日一个月, 没想到他这般痛快。

  雒阳那边的事大约是真的。我想, 不然就是他中了邪。

  “可出发了?”秦王看着我。

  我笑笑, 将锦囊收好, 道:“殿下莫急, 此事还未完。”

  秦王道:“还有何事?”

  我从袖中拿出一张预备好的纸,递给他:“民人买地借钱尚要立契,何况这等大事。我与殿下虽是君子,但规矩还是规矩,此乃我与殿下的契书,烦殿下看一看,若无修改,可签字画押。”

  秦王:“……”

  “这不是契书么。”他接过去,目光在纸面上掠过一遍,眉头微微挑起,“怎还有反悔不从则断子绝孙而天打雷劈之辞?”

  我和气道:“殿下明鉴。殿下将来成了九五之尊,凡间王法皆奈何不得殿下,若出了差错,我也无处去讨公道。故而与殿下立契,当由天地鬼神监督,方配得上殿下无量之尊。”

  秦王并无愠色,却道:“可这契书只有一张,且违约之事,也只有孤,而并不见你。若你不能助孤成就大业,又当如何?”

  我说:“此约既是事成之后生效,自无所谓我违约不违约。”

  秦王看着我,道:“孤在你眼中,倒似个贼人。”

  我莞尔:“殿下此言差矣。窃钩者贼窃国者诸侯,二者本无多大差别。”

  秦王与我对视着,少顷,倏而露出一丝淡笑。

  他转头,让薛弼去取来笔墨印泥。而后,他在契书下方空余处写下名姓,又将手指沾了朱砂,在上面按上指印。

  “怎只有我的?你呢?”他从薛弼手上接过巾帕,擦了擦手指,看我一眼。

  鸡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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