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273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这话出来,我和公子皆是定了定。

  “哦?”公子神色依旧平静,“不知为何?”

  我以为曹叔要说一番大长公主和桓府会因此跟我过不去的道理,正待开口,曹叔叹了口气。

  “不瞒公子,”他说,“当年霓生祖父云先生还在时,曾与我议下了一是。”他说着,看了看我,“霓生和阿麟从小一起长大,我和云先生,皆有意让他二人成亲,结为夫妇。”

  呃?

  我愣住,未几,看向曹麟。

  他也似猝不及防,看着曹叔,一脸茫然。

第259章 前事(上)

  我再看向公子, 只见他也看着我,有些怔忡。

  “祖父不曾与我说过。”我心中疑窦丛生,忙道, “曹叔可是记错了?”

  曹麟的脸也发红, 瞪起眼睛:“父亲也不曾与我说过。”

  “后来云先生与我父子分开,他许是忘了, 我却是记得。”曹叔看曹麟一眼,道, “这些年霓生不在我身边, 人生大事,总须你二人一并在时才好告知。如今我等在荆州已可全然立足, 你二人也长大成人,断不可再拖延。”

  这言下之意, 就是定要我跟他去荆州。

  我皱眉,正要说话,却听公子道:“曹先生,晚辈以为, 云先生博闻强识,若果真有意定下此事,临终时必不会忘了叮嘱霓生。且以先生方才之言,云先生与先生商议之时, 当已是十年之前,世事变迁,士别三日尚须刮目相看, 又何况是一时的计议?先生乃真心关照霓生之人,还请先生三思。”

  曹叔看着公子,面色无所波动:“云先生与我当初议下此事,并非为儿女之私。”

  “哦?”公子讶然,“怎讲?”

  “其中缘由尚不可告知,不过即便无此事,公子与女君亦非同路。”曹叔道,“有一句话,今日公子既然在,我欲冒昧一问。”

  “何话?”公子问。

  “当今天下,正是各方争锋之时,不知公子愿奉何人为天下之主?”

  周围似安静了一下。

  我忍不住道:“这与我何干?”

  “当然有关。”曹叔正色道,“明光道尊前朝楚王刘阖一脉为正统。当年刘阖在楚地登基继位,云先生曾在其帐下辅佐。虽后来云先生离去,刘阖亦败亡,但他对刘氏忠心从未变过。你既是云先生后人,自当承先祖之志,归我明光道下。”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光道一直号称奉前朝帝室为真龙。虽多年来,民间对这真龙到底是何人众说纷纭,但打出了这个旗号,自是要为前朝复辟无疑。而公子出身本朝重臣之家,母亲是大长公主,身上有一半是皇室的血脉。本朝的天下,是从前朝手里得来的,与刘阖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不过听得他说出这话,我的心倏而有些松下来。

  他言语之间,似乎并不知道黄遨与我说的身世之事,否则,当会以我的身世为由,反对我与公子的婚事。

  但与此同时,心中却生出一个更大的疑惑。祖父曾说,曹叔是他无意中救起来的,对于曹叔的从前,他不曾提过,我也不曾问过。但我一向知道曹叔有些来历,因为他身手不凡,且并非祖父所授。如今再看他与明光道牵扯在一起,只怕曹叔的过往比我想的更不简单……

  “此事,我可向先生实言相告。”只听公子答道,“晚辈一向以为,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可为天下人心所向之人,无论出身何妨,皆可为晚辈拥戴之人。”

  曹叔抚须:“哦?可我听说,公子已与秦王结盟?”

  公子道:“秦王对外戡除边乱,对内抚民安政,治下井井有条,夜不闭户,乃不可多得的明主。我与其结盟,乃为西北安稳着想。然其若有朝一日倒行逆施,不仁于天下,我宁受毁盟之罚,也必不与其为伍。”

  曹叔似饶有兴味:“以公子所见,何谓不仁?诸侯征伐,本无义战,民人亦不免涂炭,此为不仁否?如那临淮王,他治下也算安稳,且亦有君临天下之意,若无今日之事,公子欲归顺否?”

  公子道:“天道轮回,以战止战,自不免生灵涂炭。所谓仁者,非无所杀戮,乃所思所虑皆以天下人福祉为怀。临淮王虽有图谋天下之心,却为私欲肆意戕害无辜,这等人就算可王霸一时,却不得人心,亦免不得今日下场。”

  曹叔微笑,不置可否。

  我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

  “曹叔。”我说,“我有些话要与曹叔说,还请借步一叙。”

  离草庐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冬日枯水,已经断了流。

  风呼呼刮来,我和曹叔走到溪边,不由地拢了拢衣襟。

  曹叔看着我,温声道:“还是教人去给你取一件外袍,免得受凉。”说罢,便要走开。

  我忙将他拦住:“无妨,我等说了话就走。”

  曹叔神色淡淡:“若是为你和桓公子之事,可不必再说。”

  “并非那事。”我说,“我想问的是明光道。”

  “哦?”他眉间闪过一丝讶色,“你想问什么?”

  “明光道可是曹叔所创?道中所奉的真龙,可就是曹麟?”

  曹叔看着我,目光定了定。

  “当年先生曾告诉我,有任何事皆不必在你面前隐瞒。”他苦笑,“因为你定然会窥破端倪,瞒也瞒不过。”

  我看着他:“我猜得不错?”

  “正是。”曹叔道,“霓生,三年前,此事仍在草创,我唯恐连累你,也恐你担忧,故不敢告知。如今你既察觉,便让你知晓无妨。阿麟,正是刘阖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你是太子的长女,亦是楚王一系留在世间的唯一后人。

  黄遨的话忽而在脑海中闪现。

  我看着曹叔,继续紧问道:“既如此,阿麟怎会成了曹叔之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说罢,我拉着他的袖子,“我只知当年祖父将你救起之事,也知晓你后来收养了曹麟,前面的因由,祖父从未提过,如今也只有你可告诉我。”

  曹叔目光深远,露出些无奈之色,少顷,拍拍我的肩头,让我在长满枯草的田埂上坐下。

  “当年,确是云先生救了我。”他缓缓道,“你可知前朝末帝惠皇帝?”

  我颔首:“知晓。他在雒阳向高祖禅让了皇位,封为高陵郡公,不久就死在了封邑。”

  曹叔道:“我母亲早逝,父亲战死,被收为羽林孤儿,自幼跟随在惠皇帝身边长大。惠皇帝禅让之前,我刚满十七岁,被他提拔为殿中将军。”

  我讶然。

  “禅让之后,惠皇帝被送到到高陵郡封地,因心怀失国愧疚,一病不起。后来,他在病榻上闻得楚国大疫之事,忧恐楚王坚持不得多久。当时动乱十数载,天下宗室凋零,惠皇帝无子嗣留存,唯楚王刘阖一系独立于世。他身边的人之中,唯我最得信赖,便将我唤去,令我往楚国一趟,助楚王一臂之力。”

  我不解:“惠皇帝已是废帝,自身难保,如何助楚王一臂之力?”

  曹叔道:“前朝乱起之时,惠皇帝曾往长安避祸,将国库中的大批金子藏在了终南山中。知晓此事之人都被处死,硬是保住了秘密,除惠皇帝之外,无人知晓藏宝之地。后来即便诸侯和高祖闻得了风声,在惠皇帝面前一再逼问,惠皇帝也推脱做哑,只道不知。”

  我心想,前朝虽没落,国库里的金子却必定不少,高祖和诸侯为了问出来,大约会使出不少恐吓的手段。惠皇帝那般命悬一线之人,居然能将秘密守住,可见是个比我还贪财的人。

  “惠皇帝帮助刘阖的那一臂之力,便是这些金子?”我问。

  “正是。”曹叔道,“惠皇帝知晓自己已是时日无多,留下这些金子也无用,便让我去给刘阖传话,意图助其恢复元气。”

  我了然。后面的事想也不用想。那大疫对楚国的打击之大,乃是多少钱也救不及的,何况还藏在终南山中,刘阖须得插了翅膀才能去取出来。

  惠皇帝这觉悟终究来得太迟,若是早些把这消息送到,刘阖得了大笔钱财资助,说不定能打出楚国,占据半边天下,与司马氏成南北对峙……

  心里肖想着,那样,我或许还能保住一个公主的名头。我身为公主,便可北边求嫁公子,修两国之好,成天作之合。古有昭君大义和亲,今有霓生献身联姻,岂非天下人喜闻乐见……

  “可我去得终究太迟,还未到楚地,楚国已被攻灭。且高祖在惠皇帝身边布了不少眼线,我才离开,便有人报知了雒阳。我被人一路追杀,千辛万苦方进入楚地,但已是断壁残垣,尸首满地,刘阖及太子夫妇皆在宫中自尽。”曹叔望着远处,继续道,“此时,惠皇帝驾崩之事亦传来,我悲愤满怀,欲自尽追随。可就在这时,我听闻刘阖的皇孙不知所踪,可能未死。我思索之下,决定将皇孙找到,以完成惠皇帝夙愿。然天不遂人愿,在我四处打探之时,高祖的追兵觅得了我的踪迹,一番打斗之后,我身负重伤,落入水中。”

  曹叔说罢,看着我:“将我救起的,正是云先生。”

  我问:“后来,曹叔如何寻得了阿麟?”

  “亦是云先生帮助。”曹叔道,“高祖大军攻入之前,阿麟的乳母受太子所托,乔装成逃难的民妇,带阿麟逃去了乡中。云先生与我一路寻访,找到了阿麟,可惜那乳母亦染了疫,不久便亡故了。从此以后,我决定先将阿麟抚养成人,将他认为义子,跟随云先生漂泊四方。”

  我沉吟,片刻,道:“那……我呢?我亦是从大疫中生还,曹叔何时又遇到了我?”

  曹叔目光一动。

  “你想知道何事?”他问。

  我索性将话挑明:“我记得那大疫之前,我从未见过祖父,待我病好之后才看到了你和阿麟。我问过乡人,他们从未见过我的父母,家中那墓地里的也不过是衣冠冢。曹叔,我究竟从何而来?”

第260章 前事(下)

  曹叔看着我, 少顷, 长叹一口气。

  “霓生, ”他说,“你亦是云先生在楚地救下。云先生为了给你治病,在楚地耽误了好几日, 这才碰巧救下了我。”

  我望着曹叔,心中明白过来。祖父虽事事爱讲道理, 却并非冷酷之人,不会见死不救。所以,他救了曹叔,还帮他找到了曹麟。

  想到这里, 我又忍不住猜测。

  曹叔是惠皇帝的人,那么与黄遨或许无甚关联,他究竟知不知道我的身世?明光道和黄遨有来往,我在雀舌渡第一次见到黄遨时,就曾遇到了装扮成行商的明光道蒋亢一行。但黄遨两次见我, 都不曾提到曹叔,可见他未必知道曹叔和祖父的关联。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去找曹贤,你须得谨记……

  蓦地, 我又想起了祖父的话。

  我当年曾为祖父这话困惑不已, 现在, 却是懂了。

  “霓生, ”曹叔抚抚我的头发, 意味深长,“你不管出身何处,永远都是你祖父的孙女,知晓么?”

  我望着他,笑了笑,颔首,却道:“我于曹叔又是如何?”

  曹叔的眉间浮起些柔和之色。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世间,我最牵挂的便是你与曹麟二人。”他说。

  我沉默了一下,道:“可你当年为何离开我和祖父而去?”

  曹叔抚在我发间的手停了停。

  “并非我离开你和云先生,是云先生离开了我。”他说,“霓生,云先生的脾性你知晓,超然于世,不喜纷争。当年,我一心要去终南山中将惠皇帝留下的钱财取回,云先生则惦念家人,带你回乡去了。”

  我摇头:“我祖母已经去世,这乡中并无亲人可教祖父牵挂。曹叔,祖父若真有心助曹叔完成大业,当年便不会离去。”

  曹叔注视着我,片刻,道:“霓生,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说:“既然此事非祖父所愿,曹叔为何一定要将我留下?”

  他的目光愈加深沉,没有回答,却道:“可是有谁人跟你说过什么话?”

  我不再兜圈子,颔首:“我曾遇到过一个叫黄遨的人,他说他是当年刘阖手下的水军都督,识得太子妃卫氏。”

  曹叔的神色即刻变了变。

  我忙道:“曹叔,我见到他时,他一下就说出了祖父,还有许多我儿时的记忆,还有……”

  “还有你的身世。”曹叔忽而打断,看着我,叹口气,“他都告诉你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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