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343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他开口红俏闭口红俏,也不知方才与红俏搭讪搭了多久。

  我笑笑:“原来如此。”

  小船缓缓前行,只见两岸花树变幻,时而各自成片,时而夹杂相映。其间以假山亭台点缀,旁边载着珍稀花木,处处是景。一道道游廊在花树林中蜿蜒,样式别致精巧,衣着鲜丽的男女宾客或在游廊花树下行走嬉戏,货走亭台中闲坐观景,还有家伎奏乐歌唱,仆婢捧着各色酒食穿行期间,供贵人们享尽愉悦。

  水渠上每隔一段便有栈桥,方便下船赏景。越往前,人越多。

  又走一段,前方的水面变得宽阔,如小湖一般。湖边有一处短短的栈桥,可接引船上的人上岸。

  此处上岸之后,便是这花园最美之处。那是一片桃花林,当年我来到桓府之前便早已有之,里面的桃树生得高大,是大长公主的父亲景皇帝最喜欢的垂枝桃,花色各异,粉白嫣红,深浅不一,望之颇是绚烂。而桃林之中,有一座二层的楼阁,无论屋檐门窗皆精心雕琢,描彩镶金,正中一块匾额,上书含露轩三字,乃景皇帝的真迹。这含露轩也是景皇帝在世时赐给桓府的,大长公主对它格外珍爱。故而花园中无论如何修整,桃林和含露轩都不会变;大长公主每回在园中聚宴,也总是在这含露轩里接待贵客。

  当下,我既然要去找公子,便只有到那含露轩里去找。

  还未到岸边,我已经望见了桃林中的盛况。这桃林既是花园里最美之处,又有大长公主在,人当然也最多。一眼望去,只见颇是热闹,贵人们或是扎堆攀谈,或是游走其间,皆神采奕奕。尤其是好些年轻的女眷,或穿得花团锦簇,或穿得清雅可人,轻薄的衣裙映着春色,各是风流妙曼。

  看着她们,我不由地打量自己身上。这身衣裳毕竟是市井中买的,虽不差,但自不可与这些贵胄女眷身上穿的相提并论。

  青玄见我看来看去,露出讶色:“怎么了?”

  我小声道:“青玄,你觉得我这身衣裳如何?”

  青玄一愣,少顷,笑了笑。

  “如何?”我着急问。

  “方才你不是说这虎穴是纸叠的么?”青玄意味深长,“是不是纸叠,与你穿什么衣裳有甚关系?从前你穿男装可不见你想这么许多。”

  我没想到青玄会说出这般有哲理的话来,怔了怔。

  这时,仆人将船靠上栈桥,停稳下来。

  我跟着青玄上了栈桥,望着前方,深吸口气,朝桃林里走去。

  今年的桃花开得也甚是繁茂,风吹来,花瓣似微雨一般落下。宾客们在林中或是赏景或是交谈,各处亭阁和茵席上都坐满了人。

  贵人们来聚宴都是为了交情,见到熟人,必行礼问候,攀谈一番。故而每有人走入桃林,总会有许多眼睛瞥过来看看是谁,唯恐错过失了礼数。

  故而当我和青玄经过时,也有许多人将目光投来。

  其实,这些人我几乎都认得,从前我还在桓府时,他们就是宴上的常客。而我身为公子的近侍,每每他出现在人前,我大多会跟随在侧,这张脸自会被人熟知。

  他们显然也一样。

  才走入桃林不久,我便觉得周遭气氛有些异样。不少人止住了说笑,盯着我看,颇有些惊诧,将我上下打量;有的则面色微变,随即与旁人交头接耳。

  青玄自然也察觉了这般情形,有意无意地走前些,挡在我身前。

  我料得自己不会太受人欢迎,不理会他们,只将目光看向远处的含露轩,寻找公子的身影。

  忽然,青玄的脚步缓下来,似有些迟疑。

  他转过头来,低声道:“霓生,我们还是莫走人多的地方,从北面小路绕过去。”

  我讶然:“为何?”

  青玄示意我看前方,道:“公主党。”

  我望去,只见前面必经之路上的一道长桥上,一群年轻女子正在说笑嬉闹,心中了然。

  世间但凡深受人追捧之物,人们追逐久了,总会因各自想法不同,生出许多流派来。如书法,分京雒派、长安派、江南派;如茶艺,分金阙流、阳春流、士庶流、禅流;如元宵,分甜党和咸党;如公子的拥趸,分独身党、鸳鸯党、公主党和散党。

  书法之分,乃出于地域;茶艺之分,乃出于饮茶者的身份;元宵之分,乃出于口味;而公子的拥趸之分,乃出于对公子良配的肖想。

  公子从小到大,被人们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吃什么穿什么与何人说话都会引人猜测,何况婚姻之事。爱慕公子的女子们,虽然大多明白自己不可能嫁给公子,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想一想,这些流派便也因此应运而生。

  独身党,顾名思义,乃是认为公子应当孤独终老,其依据是公子那不可早婚的谶言。她们本着我得不到别人也不可得到的心思,幻想着那谶言会一直有用下去。

  鸳鸯党,则是如点鸳鸯一般,给公子拟一个良配。据我所知,这些良配包含了公子日常认识的所有适龄和不适龄的女子,甚至是男子。王氏、沈氏、相熟王侯府中的女眷们,都是鸳鸯党的热门;有些龙阳画看多了的,还会把沈冲、谢浚甚至桓瓖等等名门公子都算了进去,亲疏不避,年纪不论,我曾在市中翻过些小书,其中那不畏人伦的情节,当真教人闻之惊心见之落泪。

  公主党,大约是最务实的一群。大长公主当年想让公子娶南阳公主的企图,早有不少人看在眼里,传得沸沸扬扬。这些女子们认清了现实,也认可无论出身品貌,能配上公子的唯有南阳公主,于是坚定不移地拥戴起南阳公主来。于是公主党在大约四五年轻迅速崛起,声势浩大。至于散党,则是除了以上三党之外的统称。散党们不爱现实,只专注幻想自己与公子的故事。这些女子们一片痴心不与人言,将公子作为生活中肖想的慰藉,默默无闻。

  在公子的所有拥趸之中,散党是大多数;可论实力,最强的当属公主党。

  这些女子们大多是出身高门贵胄的闺秀,与南阳公主相善,也时常能见到公子,自诩什么都知道,将其他三党轻蔑为市井愚妇。每次公子和南阳公主一道出现的场合,她们也最是兴奋,总巴不得二人做出些什么来。而若有什么人敢说公子要配南阳公主以外的任何人,必遭公主党群起而攻之。

  而公主党的党魁,不是别人,正是沈冲的妹妹沈嫄。

  我知道,无论哪个党,在不少人心中编的话本里,我这贴身侍婢,大约有两个形象。

  一是好人。我忠肝义胆,以助人成事为此生大任,为公子和各色良配牵线搭桥,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二是小人。我包藏祸心,或妄想着从公子身上捞好处,或仗着近侍身份对公子有非分之想,在公子和良配们中间作梗,企图处心积虑地将他们拆散。

  从事实上看,我是后者,可谓不幸。

  惠风曾经告诉过我,当年我离去后,公子为我憔悴神伤,乃至与家中决裂的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教公主党心碎不已。而后,我死而复生,再度将公子拐跑,在公主党眼中更是十恶不赦。跟这个比起来,沈延做主将南阳公主许配给沈冲,倒显得无足轻重。

  要走这大路到含露轩去,自然须得与那些闺秀们碰面,她们会如何对我,自可想象。青玄想绕道,自也是为我考虑。

  不过我从不曾将这些放在过心上,笑了笑:“那小路七绕八绕的,要走到何时,便从桥上过无妨。”

  青玄还待再说,这时,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咦,这不是云霓生?”

  我转头,几个女子堵在了后路上,为首一人衣饰华贵,手里拿着一柄纨扇,看着我,似笑非笑。

  正是沈嫄。

  这也是个多年不见的熟人,她既然开口,我自不好无礼,行礼:“女君。”

  沈嫄没有答应,仍将我打量着,片刻,微笑着,从牙根里低低地挤出话来:“你竟还敢到桓府来,好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我听得这话,心中感慨,再度觉得沈冲大约真的是捡来的,不但跟沈延品性全然不一样,与这个妹妹也全然不一样。

  青玄脸色变了变,正要上前,我将他拉住。

  “我来桓府,乃是受了大长公主之邀。”我看着沈嫄,也似笑非笑,“莫非女君觉得大长公主此意不妥?”

  沈嫄轻蔑道:“你莫以为大长公主真的看上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攀附桓氏门楣。”

  我又是一笑。

  “女君所言极是,我确算不上什么。”我眨眨眼,“不过是元初未婚妻罢了,诸位女君可从今日开始,称我侍中夫人。”

  沈嫄和身旁几个人倏而面色一变,一人指着我,怒目斥道:“放肆!”

  “你这贱婢!”另一人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在人前失了体面,骂出口,“你不过一时蛊惑了桓公子,莫以为我等真怕了你!”

  沈嫄亦气急交加,正待说话,旁边一人的忽而望着前方,睁大眼睛,扯了扯她的袖子。

  我听到身后一阵骚动,进而热闹起来,转头看去,一愣。

  公子长衣玉冠,正穿过人群,径自往这边而来。

  众人纷纷让开道,有人向与他见礼说话,公子颔首致意,却并不停下脚步。

  那身影飘然,浸染春光,仿若天人。

  而周遭的那些锦衣华裳和美景,在我眼中,皆瞬间失了光采。

  “霓生。”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似松了口气,目光灼灼,低声道,“怎这般迟?”

  我知道他是特地寻我而来,心中一暖,嘴上答道:“也不算迟,我梳了妆才来。”

  公子的目光落在我的头发上,唇角弯起。

  “他们都在堂上,我带你去。”他说。

  我的脸上莫名有些发热,道:“嗯。”

  公子随即将我的手拉起,带着我向前方走去。

  瞬间,周遭好像被施了术一般,安静得听不到一点话语声。

  包括沈嫄等人在内,每个人都看着我们,一动不动,无论先前的脸色如何,此刻便变成了震惊。

  我也不曾料到他这般大胆,手被他稳稳握着,眼睛望着迎面而来的各路瞩目,只觉脚像是踩在了绵褥上,心砰砰撞着胸口。

  再瞥向公子,只见他神色如常,似乎不过是在闲庭中信步。

  “元初,他们都看着。”我忍不住小声提醒。

  公子的颊边带着微微的笑意,与一位旧识颔首致意,云淡风轻:“看到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章需要修改,所以更迟了。

  今天情人节,祝脱单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仍单着的梦里有心上人和爱豆~

第338章 春光(下)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今天我来这里, 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地与他走到众人面前, 他也一样。

  心仍在撞着, 我却已经定了下来,也露出笑意,与他一道往含露轩走去。

  春风轻拂,点点花瓣从枝头飘落。含露轩伫立前方,显然又刚刚修葺过,光鲜崭新,碧瓦与周围艳丽的桃花映照,相宜得彰。

  这含露轩本是为了赏花而建,四面敞开, 没有墙壁, 内里颇为宽敞, 可摆开数十人的宴席。

  走近前些,只见那轩中坐了许多人,我一眼便望见了上首的秦王和桓肃大长公主夫妇。按座次排开,桓鉴夫妇、沈延夫妇、公子的兄嫂,以及豫章王父女等王侯贵人们也在其中。还有南阳公主, 与沈延的妻子杨氏坐在一处。

  与一路过来所见一样, 当公子牵着我的手走到他们面前,众人脸上的神色也有了些变化, 我一度听到耳边只剩下了家伎们奏乐的声音。

  没有人首先说话,不少人都瞥着大长公主和桓肃,目光满是意味。南阳公主看着我和公子, 面色紧绷。

  而最镇定的,则是秦王。

  他坐在榻上,一手倚着凭几,一手拿着茶杯,姿态闲适,眼睛瞥着我,饶有兴味,似乎在看戏。

  大长公主毕竟是善于隐忍的高手,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总能兼顾场面,不会任凭喜怒影响了名声。

  她盯着我和公子,少顷,露出了微笑。

  “霓生来了。”她说,“我方才还问元初,怎这么久也不见你,还以为你事务繁忙,不得空闲。”

  这话显然给了我和公子一个台阶,我答道:“确是有些事耽搁了,还望大长公主莫怪。”说罢,我向她和桓肃行礼。

  桓肃没有说话,大长公主仍旧和气:“如此,你必是累了,正好与我等一道用茶歇息。”

  我应下。

  这时,一位管事过来,要引我到后面去坐。

  公子却又将我的手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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