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凑过去看,只见上面说的与冯旦所言无差。
公子迅速阅罢,向大长公主道:“母亲要亲自去劝和?”
“正是。”大长公主道,“我以为,济北王此番行事,倒未必是冲着雒阳而来,而是意在荥阳。”
公子讶然:“荥阳?”
“正是。”大长公主叹口气,道,“济北王的性情,我一向知晓,虽意气用事,却颇重情义。当初东平王被赵王所杀,他为东平王出头,故兴兵讨伐。当下他一家老小被明光道捉拿,他岂有不急之理。荥阳乃产粮大户,库中至今仍囤积着不少粮草,尤其是阳武,有余粮数万石,攻下这一地,便可皆济北王兵马燃眉之急。他必是想着得了粮草,再回师去对付明光道,营救家人。”
公子没说话。
秦王道:“元初,大长公主之意,仍是要亲赴济北王帐中和谈。”
“我仍是那话,”大长公主神色平静,道:“济北王到底是宗室,与我等仍是一家人。待妾与他见面商议,是非曲直说个清楚,当真理论不通,该打该杀自不在话下;若一旦说通了,却可免去一番杀戮,于国于民,皆是大善。”
公子皱了皱眉,却道:“可济北王反复无常,手下有十余万兵马,母亲去与他和谈,岂非以身犯险?他若起了歹念,将母亲劫持,或出手伤了母亲,如何是好?”
大长公主看着他,微微一笑,却不为所动。
“他伤不得我。”她说,“与我一同过去的,有沛王和汝南王。他们先前为助大司马夺雒阳,已将兵马调到了颍川,只消大司马一声令下,可与我等齐头并进,在荥阳会师。如此一来,荥阳有十万兵马作保,济北王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又急需粮草救济,除了讲和,别无他途。”
说罢,她看了看我:“不过要对付济北王,这不过其中一策,还有一策,须得霓生出力。”
我讶然:“我?”
大长公主颔首:“济北王当下最牵挂之事,仍是济北国中的家小。你往明光道议和,若可说服明光道将济北国和东平国的家小交还,济北王解除了后顾之忧,和谈便有十成把握。”
我看着她,亦颔首:“公主言之有理。”
正当议事,冯旦忽而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他向秦王一礼,神色不定,“北军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说是北军中侯王霄遇刺了。”
这话出来,众人皆惊。
公子骤然变色,一下从席上站了起来。
王霄的确遇刺了。
昨日,他也受了桓府之邀,去赏花宴上做客,故而当夜歇宿在了城中。
今日,他带着两个侍从骑马回北军大营。他每逢初一十五,都习惯到那处北军的墓地去祭拜祭拜。今日也一样,当他途中拐进了那条通往墓地的小路之后不久,一群蒙面歹徒突然出现,将三人截杀。三人虽奋力拼杀,但对方人数太多,终究不敌,一时陷入包围,幸好北军营中也有将官过来扫墓,正正撞见,这才救下一场危难。
但王霄身上负伤多处,救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
公子得了消息之后,急忙到王霄家中查看。
榻前已经有两个太医忙碌,王霄躺在榻上,身上的伤口狰狞,有些深可见骨,看着颇是吓人。
“虽失了许多血,但万幸是止住了。”一个年长些的太医擦了擦汗,道,“王将军算得命大,这些伤都未伤及要害,只是将来恐怕行走有些碍事。”
言下之意,便是王霄的命无大碍,众人听得这话,都松了一口气。
公子看着王霄,面色沉沉,交代太医好好照看,随即走了出去。
跟随王霄一道去北营的,正是他的近侍张临和梁绍,两人身上也都带了伤,见到公子,皆跪在面前,痛哭流涕。
“将军……将军是为了救我二人,奋力挡在面前不肯退……”张临哭得声嘶力竭,“大将军……夫人……小人恨不得替将军都受了!死了也好!”
公子将他们安慰了几句,让他们去疗伤,而后,看向我。
“你以为如何?”他问。
我说:“张临虽给赵王做过眼线,但我后来查清,他确实是被赵王威胁了家人,且也不曾真出卖过王霄。王霄既逢初一十五便要到墓地去祭拜,这便不算得秘密,歹徒只消在路上设伏便是,不必等人带路。”
公子颔首。
不久,龚远领着人匆匆来到。
“末将领人往歹徒逃窜之处追踪,未得踪迹。”他懊恼不已,道,“大将军,容末将再往远处搜捕搜捕,他们就算上天入地,末将也定要将他们揪出来!”
公子问:“如何揪?他们蒙面而来,见援兵赶到便一哄而散,未曾留下线索,你如何追寻?”
龚远一时答不上来。
“子途,”公子又问,“依你所见,是何人刺杀王将军?”
龚远冷哼:“除了那些赵王余孽,还能有谁。”
这话乃是有些道理。
自从秦王入雒阳以来,北军仍恪守职责,作为王师,守卫着京畿。
作为对北军的回报和安抚,秦王将廷尉之职交与北军,由龚远暂领廷尉之职,主理平反和缉拿赵王等诸侯余党之事。秦王这边,则派了两名幕僚监督,凡遇案情,会同审理。龚远虽一介武夫,做事却是尽心尽责,有秦王的监督在,也大约能做到公正不阿。
不过我一向对此颇有微词。
秦王让北军来暂代廷尉,自是看中了北军的人了解赵王党羽,且苦大仇深,可在极短的时日内将乱党肃清。但另一层,北军并非廷尉,名不正言不顺,其实无异于帮秦王做了脏事。
在我多次劝谏之后,秦王终于重新任命了廷尉,并将龚远任用为左卫将军,让北军众人回营。但纵然如此,因得赵王先前的势力在京畿中盘根错节,其中不乏高门,北军为了清查余党,得罪了不少人。
我一直担心这些人会设计报复龚远或者北军的将士,不料,竟是落在了王霄的身上。
“我知晓了,”公子对龚远道,“你且追查,又消息便告知我。”
龚远得了令,匆匆离开。
我看着公子,道:“你不信这是赵王余党所为?”
公子看着龚远的背影,神色清冷。
王霄重伤,公子和我皆是牵挂,□□那边的事且放下,只留在王霄府中。
太医们还在内室里守着,我和公子坐在外室。
仆人送了茶进来,我拿起茶杯喝一口茶,瞥了瞥王霄那边,心中感叹。
昨夜何等良辰美景,我原想着今日可与公子留在宅中腻歪腻歪,好好过一过美梦般的日子,不料惊雷一个接一个,将美梦都打成了泡影……
“霓生,”公子忽而道,“济北王之事,你怎么想?”
我说:“此事我仍觉得蹊跷。济北王明明可顺势和谈,却出尔反尔,其中必有内情。”
公子颔首。
“还有大长公主。”我说,“她此去,也不知稳妥与否。”
“自是稳妥。”公子道,“母亲从不立危墙之下。”
我以为他心中正担心着大长公主的安危,闻得此言,不由愣住。
“霓生,”公子道,“无论你在明光道谈得如何,就算济北王不愿意,兖州诸侯也一定会向朝廷归降。依你看来,到时中原各家势力如何?”
我想了想,道:“秦王吞了赵王等诸侯的兵力,当下有二十余万,乃是最大。其余诸侯,豫州十万,兖州十余万,加起来,凭人数称得上旗鼓相当。不过秦王若纳降,必然会似对赵王的兵马一般,将兖州兵马也收编。”
公子摇头:“谈何容易。赵王等诸侯被秦王打败,秦王收编兵马乃理所当然。然那十余万之众,并非说吞就吞,据我所知,秦王挑选精锐强壮之辈收入麾下,只有四万余众,其他仍另编作一部兵马,驻扎城外。”
我颔首:“正是。”
公子道:“相较之下,兖州兵马则更是麻烦。济北王等人并非战败,就算愿意交割兵马,他们威信仍存,归降之后若再起反意,乃不堪设想。”
我看着他,道:“你的意思……”
公子道:“你与我说过,秦王要彻底平定天下,必要先与诸侯争一个高下。只怕这日子不会来得太晚。”
“你欲如何?”我的心提起,问道。
公子道:“如你所言,秦王与诸侯一旦反目,若论人数,可谓势均力敌。这般时候,北军则尤为重要。无论秦王还是诸侯,必极力争取,无论为哪边所用,皆可定乾坤。”
我倏而明白过来,将声音再压低:“你是说,王霄遇刺之事,与此有关?”
公子颔首。
“霓生,”他停了停,神色歉疚而郑重,“当下之势,只怕我无法抽身离开,北军群龙无首,我不可弃他们不顾。”
我知道他的意思,心中敞亮。
如从前约定时所言,我们本是不同路上的人,虽然强行走到了一起,却仍各自背负着身后之事。当下于我而言,是曹叔,于他而言,则是他的大义。
这甚是无奈,也甚是公平。
因为这些事,都只能凭我们各自处置,他不能替我背负,我也不能替他背负。
“无妨,”我伸手,与他手指相交,故作轻松,“你放心便是,曹叔是明理之人,他不会计较许多。”
公子目光深邃而幽黯,少顷,也笑了笑,将我的手紧紧攥住。
第344章 惊雷(下)
我和公子在王霄府中逗留了半日, 看王霄确实没有了大碍,方才离开。
路上,我对公子道:“当下北军名义上仍归秦王节制, 调兵虎符也在秦王手上, 你虽是圣上委派,但若想执掌北军, 恐怕秦王要生出猜忌。”
公子道:“故而此事, 我须与秦王详谈。”
“你打算如何详谈?”我讶然, “直接向他要兵权么?”
“秦王此人, 天生多疑,谋略出众。”公子道,“在他面前玩弄花招,若被识破反猜疑更重, 倒不如开诚布公。诸侯之事, 我正要与他商议, 陈明利害, 他自会决断。”
我看着公子,不由苦笑。
这就是我和公子行事的不同之处。我一向喜欢兵行诡道, 风平浪静地把事办了,能不被人窥破便不被人窥破。故而我就算是在为秦王办事,也从来实话虚说虚话实说,让他无法实实在在地拿捏我。公子则不然,他一向尊崇阳谋,喜欢凡事光明正大, 是曲是直理论清楚。
不过他说得对,秦王本质上与我是一类人,我们这样的人,最吃的也是公子这一套。如公子所言,倒是可能另辟蹊径。
回到□□的时候,大长公主和桓肃仍在,堂上的人不少,汝南王、沛王等豫州诸侯也到了,还有□□中的一众幕僚。
在这些人之中,我还看到了云琦。
秦王显然已经同意了大长公主去找济北王和谈的事,汝南王和沛王也愿意随往,众人正谈论着诸项细由。
见公子来到,秦王问起王霄的事。
公子一一答了,众人闻言,皆露出惊诧悲愤之色。
“王将军乃北军中侯,何人竟敢这般放肆。”沛王痛心疾首,道,“未知派人追查不曾?”
公子道:“北军、廷尉、京兆府皆已派人搜寻刺客,当下还未有所获。”说罢,他看向秦王,“王将军伤重,恐一时不可再任北军中候。北军若无人执掌,牵扯甚重,须尽快委任,暂领此职。”
秦王颔首:“孤亦思虑此事,至于人选,不知元初可有想法?”
公子道:“我确有些人选,还须与大司马详议。”
秦王沉吟,道:“北军关系雒阳防务,不可轻率。以孤所见,北军中候非德高望重者不可为,与其让人望不高者勉强充任,倒不如从历任统帅中择选,一来熟悉营务,二来聚拢人心,不至于教北军因王将军遇刺之事涣散。”说罢,他看着公子,“元初曾任大将军,统帅北军征战。且当下元初又是天子委派而来,孤以为,北军身为王师,交与元初代管,最为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