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一愣,道:“哦?”
“我身后约三丈远,那两个正攀谈的人。”程亮道。
我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去,果然,那两人的心思明显不在说话或者用膳上,不时地将目光瞥来,鬼鬼祟祟。
不用猜,我也知道他们是蒋亢派来的。
他是个多疑的人,从前在钟离县的时候,他也这么干过,我差点跟他打了起来。
“还有女君右手边,隔着两席,有个穿青色布袍的。”过了会,程亮又补充道。
我顺着他说的瞥去,待看清那船青色布袍的人,微微一怔。
“知道了。”我淡淡道,“不必管他们。”
待我悠哉地把鱼羹吃完,又悠哉地在市中逛完,最后,我手里拎着两包炸得酥脆的小鱼干,不紧不慢继续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女君要去何处?”程亮讶然。
“紧跟着我走便是,莫落下。”我说着,转过一处围观耍猴的人群,突然,借着人群的遮蔽,转身拐进了一条小巷里。
这小巷颇是狭窄幽深,走没多久,又连通着别的巷子,如蛛网一般。
这正合我意,我带着程亮七拐八绕,没多久,方才那小店里假装交谈的两个盯梢已经被甩掉了。
我估摸着王宫的方向,正待前行,突然,前面闪出一个青色布衣的人影。
程亮一惊,正要拔刀,我将他止住:“不必惊惶。”
话音才落,那青色布衣的男子已经上前,向我一礼:“女君。”
我看着他,微笑:“吕稷,别来无恙。”
吕稷出现在这里,我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毕竟是明光道的人。
不过他竟然要用这般偷偷摸摸的方式与我见面,这教我十分诧异。
吕稷领着我和程亮走到一处废弃的宅子里,程亮在外头把风,我则与吕稷走到塌了一半的屋子里说话。
“你怎突然来找我?”我问,“老张呢?”
“老张当下不便露面。”吕稷道,“京城之外的教众不曾见过我,故而老张派我来见女君。”
我狐疑地看着他:“见我?为了何事?”
“为了提醒女君,提防蒋亢。”吕稷道。
我更是惊诧:“蒋亢?他不是曹叔的得力臂膀?”
“他一向是。”吕稷道,“只是自从明光道壮大,这蒋亢愈加得了人心,尤其教中遇到些难处,蒋亢与曹先生见解不一,教众亦随二人分作了两派。”
我皱了皱眉头:“哦?”
吕稷将曹叔和蒋亢的恩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如我先前所知,明光道起初以普济世人为怀,又兼曹叔经营得法,趁着荆州大灾迅速崛起。也就是在起初之时,蒋亢加入了明光道,因其出众的能力得了曹叔赏识,大力启用,渐渐成了曹叔之下掌握实权的人。而随着明光道一路扩张,蒋亢与曹叔之间的分歧也渐渐显现。
明光道教众众多,有数十万人,要管好这么许多人,自也要似朝廷一样,层层设置官吏。曹叔这般做了,不过他一向秉承清廉之制,立下教规,就算是他和蒋亢这样身居高位者,亦与普通教众一般,身上不留余财,所有吃用皆由教中统一分派。此法颇得人心,教众见上头的人与自己同衣同食同甘同苦,自也死心塌地。但人总有私心,久而久之,总有人会做出些不廉不洁之事。曹叔则一向赏罚分明,无论何人,一旦发现,即按教规处置,丝毫不留情面。
此法,虽招致官吏们不满,但颇得教众拥戴。加上明光道管着许多人的温饱,钱粮的确一向吃紧,那些不满的声音便也显得无足轻重。
而拿下临淮国之后,一切悄然扭转。
临淮国富庶,明光道在国库中得到的钱财,乃数倍于教中所有。再一路北上,明光道每下一地,都会接收的诸侯和富户的钱财。这些财物越积越多,教中关于如何分配财物的矛盾也越来越大,分出两派。
一派以曹叔为首,仍坚持教规,人人一致。而另一派则以蒋亢为首,认为如今明光道早已今非昔比,既然触犯教规有罚,那么对教中有功的也该赏,在前方辛苦卖命的人和在后方安然享福的人同衣同食,着实不妥。
支持曹叔的,自然还是那些每日辛苦劳作的普通教众;而官吏以及攻城略地的将官军士,则支持蒋亢。
我沉吟,道:“曹叔一向心思缜密,这些他定然也看在了眼里,不知有何举措?”
“曹先生一向为众人尊敬,他出面弹压,众人仍听从。”吕稷道:“且当下教中钱粮吃紧,中原强敌环伺,众人虽各有想法,仍可一致对外,相安无事。”
“哦?”我说,“既如此,当下曹叔何患之有?”
“这般局面维持不得多久。”吕稷道,“女君,曹先生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家务,顶锅盖……
第348章 分裂(下)
我怔住。
“病了?”我忙问, “甚病?”
“是心疾。”吕稷说着,忧心忡忡,“就在攻入徐州之后, 先生曾经发病, 昏厥过去, 幸而公子在旁, 将他救了下来。曹先生说这是旧疾, 不足为患, 但公子不放心,在徐州请来了一位致仕还乡的太医为曹先生看诊, 太医说这是积劳所致。”
我忙问:“而后呢?”
“公子想将那太医留下来为先生治病,可那太医一再推脱,只留下些药方就走了。”吕稷道,“公子为先生病体考虑,强将他留在了下邳养病,而背上进攻兖州之事, 则交给了蒋亢。”
我明白过来。既然蒋亢与曹叔已经不是一条心, 那么大可趁着这般机会壮大,如昨日阿素所言,竟是有了跟曹麟一较高下的声望。
“曹叔现下如何?”我又问, “蒋亢与我说,他两日前又回徐州去了?”
“曹先生的脾性,女君知晓,是断然不肯服, 也不肯闲不下来。”吕稷道,“曹先生在下邳养病,方才好转,便执意北上。此番回徐州,乃是有急事。徐州遭遇灾荒,粮草不济,他在鲁国、济北国、东平国的粮食调集了大批粮草,到徐州赈灾。”
我颔首,心中不由变得沉重。
“你方才说局面维持不得多久。”我说,“曹叔的病还是不好么?”
吕稷颔首:“曹先生一直带病东奔西走,夙夜操劳,岂有好转之理。幸好他也懂些医术,也有那太医留下的药方,这些日子将就撑着,身体确实日渐憔悴。”
我睁大眼睛,好一会也说不出话来。
“为何不告诉我?”我低低道。
“先生不许。”吕稷说着,叹口气,“他说女君有自己的事要做,严令我等不得打扰。公子不放心先生,一意跟随在他身边不离开,我等劝也劝不住,否则,也断不会被蒋亢钻了空子。”
我无语。
从大局上看,曹麟这般行事确是不智。但我深知他的秉性。他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出于对曹叔的敬爱,当这个明光道的教主也不过是听从曹叔的吩咐,故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曹叔,而非争权夺势。
“他们在徐州何处?”我问,“下邳么?”
“在彭城。”吕稷道。
我了然,彭城与鲁国相接,距离东平国倒也不算太远。
我看着吕稷:“曹叔留你和老张在此,是为了监视蒋亢动向?”
吕稷道:“正是。”
“监视他何事?”我问,“起兵谋反么?”
“倒也不是。”吕稷道,“曹先生要我等监视他心腹之人每日与外面的来往。”
“哦?”我颇感兴趣,“监视得如何?”
“蒋亢结交甚广,但可称为心腹者不过寥寥几人。”吕稷道,“我观察多日,其中有一人,叫岑欣,殊为可疑。”
“岑欣?”我即刻想起了此人,道,“他有甚可疑之处?”
“此人来历不明,只知原本是豫州人氏,在下邳入教。蒋亢对他颇是宠信,大力拔擢。”吕稷道,“他平日来往之人甚杂,据我多方打听,蒋亢时常将一些信函交与岑欣,但从不见岑欣派人送出,来去无踪,只不知是给了谁。”
我微微颔首,只觉心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老张和吕稷当年在雒阳干的就是潜伪窥私、里外策应之事,皆曹叔真传,内行看内行,只怕是错不了。
“可惜我打探的时日不长,如今尚不得准信。”吕稷遗憾道,“否则便可与女君商议商议。”
“不必商议。”我说,“此事大约可猜得到。你打探的这些,可曾告知过曹叔?”
“不曾。”吕稷道,“此事乃是秘密而为,曹先生事务繁忙,教我打探清楚了再向他禀报。”说罢,他紧问道,“女君有何见解?”
我说:“依你所见,蒋亢若与曹叔决裂,下一步当如何?”
吕稷想了想,道:“当下鲁国、济北国、东平国都在蒋亢手中,自是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我摇头:“如此非长久之计。他虽掌握了三国之地,但立足未稳,又处于四面包围之中,即便麾下兵多将猛也独力难支。他唯一稳妥的出路,乃是以这兵马为本钱投靠出去,即可解围困之危,又可保富贵荣华,岂非两全。”
吕稷愣了愣,目露寒光。
“女君是说,他要挟裹这些明光道的弟兄投靠朝廷?”
“若是投靠朝廷,他前番去雒阳时已经与秦王媾和。”我冷笑,“只怕他要投靠的,另有其人。”
吕稷忙问:“何人?”
我张了张口,正待说话,忽而闻得远处传来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正朝着这边过来。
“夫人!”程亮从把风的地方匆匆过来,道,“巷子里进来了许多人,正到处搜查,似乎是军士!”
吕稷一惊,我心下则明白过来。
这些人极可能是冲着我来的,那两个细作跟丢了我,回头去禀报,便引了这些人来寻我。至于为什么跟丢了我便这般着急寻我,自是因为怕我跑了;至于为什么怕我跑了……
我看着废宅外头,随即冷静下来,问吕稷:“这无盐城外,可有甚好辨认的去处?”
吕稷想了想,道:“南城出了城门,大路往南三里,有一处水神祠,修得颇是高大,远远便可辨认。”
我颔首,又道:“你住处可有假须?”
“有。”吕稷道。
“烦你带程亮去改装一番,给他贴上假须。还有他身上这衣裳也太好,换一身粗布的。”我说罢,转向程亮,“这城中不可久留,你我今日就出城,在水神祠见面。”
程亮一脸吃惊。
“夫人现在便走?”他说,“可云大夫和那一百护卫……”
“他们无妨。”我说,“只要蒋亢没有拿住我,他便不敢向他们下手。”
程亮急道:“我奉大将军之命护卫女君,怎可与女君分开?”
“你与我分开才更是稳妥。”我说,“见过你我面容的人不多,蒋亢要封锁城门,必吩咐盘查结伴而行的二人。切记出城之时身上莫带兵器,你穿得邋遢些,扮作乡下农夫或是粗使之人,他们便不会在意你手上的厚茧。”
程亮还想再说,吕稷拍拍他肩头:“女君言之有理,程兄弟还是随在下走一趟。”
程亮纠结不已,但听着那些嘈杂声越来越近,也终于不再多言。
“若你我遇到麻烦,在那水神祠见不到呢?”他问。
“不会见不到。”吕稷随即道,“在下在城中亦有不少门路,定然可助二位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