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公子听着我这道理,露出啼笑皆非之色。
“这也是你祖父教你的?”他问。
“这般浅显的道理,何须得祖父教?”我说着,给他挑了一身结实又轻便的环锁铠。
公子没有反对,由着我给他一块一块地套上。
当我给他扣上革带的时候,他看看我,道:“你不也挑一身铠甲穿?。”
我说:“不必。”
公子道:“为何?”
此事我也想过,但我的本事不是与人硬拼,铠甲无甚用处。
我眨眨眼:“公子不是说要我跟在后面么?有公子在我怕甚。”
公子唇角弯起,过了会,忽而似想起什么,将一个物什拿出来,放在我手里。
我看了看,愣住。
那是个错金腰牌。
这是皇帝赐给公子的。在所有出入宫禁的通行符节之中,此物最是贵重,都是受皇帝宠爱的近侍才有,见之如见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公子从河西征伐回来之后,皇帝对他甚是看重,以此物为嘉赏。
“霓生,”公子道,“若遇不测,你不必管我,伺机逃命去。”
我看着公子,有些无奈,心想要是到了那个地步,宫中还有人认这腰牌么?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一些柔软的东西,从心底浮起,渐渐将思绪充盈。
“公子还是自己拿着吧,”我将腰牌塞回给他,“公子自己用得着。”
公子却不接,冷下脸:“怎这么多废话。”
说罢,他将刀挎在腰间,傲气十足地朝门外走去。
*****
公子穿着铠甲的模样甚为好看,俊美之外,平添一股威武之气。当他走到殿前,永寿宫的宫女们望着他,脸上满是惊艳倾倒之色。
太后看着公子,亦露出欣慰之色,感叹道:“有元初在,老妇踏实多了。”
大长公主微笑,看着公子,目中皆是骄傲。
太后宫中灯火通明,消息一道一道传来,不时让人心惊。
虽然庾茂等人做得利落,但荀尚党羽遍布宫中,荀尚还在顽抗之时,消息已经传出了宫外。
荀尚的大儿子荀谅任北军中侯,当夜正宿在营中,闻得此事,即刻召集北军各部奔赴宫城救急。
可他到了宫城前,左等右等,北军各部只到了三分之一。荀谅无暇多等,令司马门屯驻校尉谢蕴开门,但谢蕴非但坚守不出,还大声宣读了太后的勤王诏谕。
荀谅大骂谢蕴反贼,即率兵攻打司马门。
永寿宫中虽草木皆兵,但除了等待消息,可做的事不多。戴芾领着卫士把守各处门户,又在四周巡逻,并无动静。相比起庆成殿或司马门,平静得似一潭死水。滴漏上的水一点一点落下,夜风冰凉,但无人敢睡。
我望着外头,心中七上八下。不过跟其他人不同,我在乎的不是宫里,而是荀府。不知道曹叔他们准备得如何了,我那暗号,不知道他们可曾看到……
正心猿意马之时,殿外忽而传来些嘈杂之声,将我的思绪打断。
大长公主即刻站起身来:“何事?”
“太后,公主!”一个内侍跑来禀报,“庆成殿那边起了火光!”
众人面色皆变,公子即刻快步走出殿外,往庆成殿的方向眺望。
我也跟着他去,果然,只见火光闪现,像是着了火。
大长公主却毫无讶色,叹口气:“终是用了此法,可惜了庆成殿。”
公子没说话,灯笼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目光炯炯。
*****
司马门打得正酣,而内宫之中,庾茂等人见荀尚迟迟不降,也不再拖延。
庆成殿四周有楼阁高台,庾茂令人到高处,以蘸油的箭矢点火,射入殿中。大火登时熊熊燃起,殿中虽有井,但远不及火势蔓延迅速,没过多久,大火便冲天烧起。
那火势身为旺盛,犹如一把巨大的火炬,将一角夜空映红。夜风挟裹着火烟味,连永寿宫亦可闻得。
公子按捺不住,要到庆成殿去看,却被大长公主止住。
“有甚可看,不久便可有消息。”她说。
如大长公主所言,没过多久,一个内侍又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向众人禀报,说荀尚已经伏诛。
众人闻言,即露出大喜之色。
大长公主一下从榻上起来,紧问道:“此事确实?”
“确实!”内侍一边擦着汗,一边说,“此乃小人亲眼所见。庆成殿的火如烧窑一般,荀尚等人无法,只得开门出逃,被早已守候在殿外的人拿获,一众人等都被当场斩杀!”
太后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微笑:“真天助我也。”
“圣上何在?”公子紧问道。
“圣上仍在太极宫中。”戴芾禀道,“方才桓中郎使人来告知,周围荀党尽皆为殿中诸将捕杀。”
太后颔首,令少府卿何让赏赐了内侍和戴芾,又令将永寿宫中的所有属吏和宫人论功行赏。随后,她对太仆卿褚源道:“即刻备车,我要往太极宫。”
褚源应下,忙去准备。
可就要登车之时,又有一个内侍匆匆跑来,道:“禀太后、大长公主,太子率东宫之兵,攻打司马门去了!”
“太子?”
除了大长公主和我,众人闻言,神色皆变。
在荀谅得到宫变的消息的时候,此事也传到了东宫。荀尚的幕僚散骑常侍周渠,匆匆前往东宫请太子发兵相救。
但太子当夜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太子妃谢氏以太子身体不适,任何人不得打扰安寝为由,令人将宫门紧闭。周渠无奈之下,想办法告知了太子家令常崑以及良娣荀氏。二人皆大惊,将太子妃拘禁,匆匆去将太子唤醒。然而太子醉得实在厉害,接连灌了醒酒汤下去,又耽误了许多时辰,太子终于醒来,闻得宫中之事,暴跳如雷。
他当即穿上铠甲,取来刀剑,要率东宫兵马入宫讨伐叛逆。可到了东宫连接宫城的春华门,然而此门已被内宫宿卫所控,说奉太后谕令,天明之前,任何人来皆不得入内。太子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只得在门前大骂。无计可施之下,又去往司马门。此时荀谅正与谢蕴激战正酣,太子来到,旋即令东宫兵马参战。
太后听了内侍细报,看了大长公主一眼,沉吟片刻。
公子眉头皱起,道:“外祖母,孙儿请往司马门。”
“你去做甚?”大长公主道。
公子道:“太子乃储君,混战之中,只怕有失。”
大长公主冷笑:“东宫之兵乃精锐,太子怎会有失?担心太子,不若担心司马门,如今两军合力,只怕谢蕴难撑。”
“司马门乃高祖集天下良匠所筑,先帝时,济北王作乱,纠集两万兵马攻司马门尚不得破,如今区区荀党及东宫之兵,又奈得如何。”太后道,“不必管他,我等自往太极宫。”
众人应下,簇拥这太后和大长公主登上鸾车。
夜风中仍夹带着些许烟火的味道,吹得人周身冷冽。
因得要对付庆成殿和司马门之变,还要守卫各处宫室,内卫中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无法像像日常一般四处巡查。而因得宫变,各宫皆大门紧闭,鸦雀无声。
故而当太后鸾车走过宫道,四周漆黑冷清,唯有内侍手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孤单而诡异。
太极宫在宫城的正中,天上有月光,可远远望见巨大的殿顶。
宫道长而笔直,两边高墙伫立,隔作深巷。
我骑马跟在公子身旁,望着四周,心里倏而起了警觉。不禁伸向腰边,握了握方才挑的一把短刀。
再看向公子,他似乎也与我一般心思,紧盯着前方。
就在将要走出道口之时,突然,几条黑影从前方涌出,只听前方的戴芾大喝:“有刺客!”
可话音未落,他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支箭。接连着几声惨叫,又有数人被刺客的箭矢射中。一时间,车驾四周人仰马嘶,登时乱作一团。
第43章 刺客(上)
“将灯烛扑灭!”公子大喝。一些人反映过来, 忙将灯笼等物踩灭。
此法甚是有效, 月光被云遮住,四周浸入黑暗,弓箭皆成了无的放矢。然而刺客显然有备而来,前方刀兵声响起, 竟是掩杀了过来。而此时,后方也大乱,竟是被前后夹击。
“将马都赶到前方, 护卫太后公主!冲出去!”只听公子声音沉着, 大声喝令道。
护送车驾的马匹足有七八匹,侍卫们驱赶着并做一处。
天上的云气被风吹开,月亮露出半张脸。我方才因为躲箭下了马,正瞅着一匹要跳上去,忽然闻得身后有人惊叫起来。回头, 却见是两个刺客不知何时摸了上来,正与车驾旁的侍卫缠斗。而驾车的驭者已经被刺中胸口, 倒在了车前。
我急忙过去,将驭者推开, 坐上去拉起缰绳大叱一声,将鞭子狠狠抽在马背上。二马登时跑起,跟在前方的马群后面,朝宫道口冲去。
马匹虽无防护, 奔跑起来却势不可挡, 宫道口的刺客一下被冲开, 抛到了后面。侍卫们引着车驾往太极宫奔去,可未驰出多久,前方又蹿出些人来,只听惨叫声起,前方的两骑侍卫已经中箭倒地。
我心中一惊,急忙调转方向,朝宫道的另一边奔去。
心中飞速地计较着那些刺客的来历。
荀尚已死,剩余党羽破罐破摔自是很有可能,但按这些人设伏的路数来看,却绝非残兵溃将做得出来。且以方才打斗之势估算,这些刺客加起来足有数十,围捕荀尚乃是筹划已久的事,连他安排在太后身边的盯梢都被算得无一遗漏,从哪里又跑出这许多人?
我心中转着念头。这些人的目的自是取太后和大长公主姓名,她们若没了命,得便宜最多的是谁?
手上的鞭子挥个不停,我望着前方夜色中一处若隐若现的宫室,心中有了计议。
身后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似是有人追了来。
我快马加鞭,奈何这鸾车为了好看,做得当真沉重,两匹马拉着也跑不快。
“霓生……”大长公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颤颤巍巍,“我等去往何处?”
我说:“公主与太后且坐稳,将帘子遮好,不可出来!”
大长公主毕竟惜命,忙将车帏捂好。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只是混在嘈杂的车轮声中,我只能听出两匹。
我索性不再驱赶,待得他们接近,放开缰绳。
马虽是牲畜,但夜里视力极好。对于给太后拉车的马而言,宫中纵横平直的道路它们毫不陌生,不必有人驾驭亦是无妨。
马车的鞭尾甚长,足够结成一个圈。我打好了结,紧贴着鸾车的前壁,摒心静气以待。未几,一骑追上来,那人刚刚露头,我便将鞭子一甩出去。
他猝不及防,急忙用手去扯。我岂可给他机会,借力将他用力拽过来,一手将短刀挥向他的脖颈。
马跑得太快,车轮的声音将那人的声音盖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