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可我想与你说。”宁寿县主道,“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将你要来。”
我愣了愣,啼笑皆非。
“县主,”我说,“主人让奴婢留在公子身边,乃是为公子辅弼时运,便是县主去要,只怕也难得应许。”
“你那辅弼,不是说到你家公子娶妇么?”宁寿县主眨了眨眼睛,“待桓公子娶妇之后,我再去要你。”
“县主不可拿奴婢打趣。”我说,“背弃主人之事,奴婢万万不敢。”
“云霓生。”宁寿县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不愿离开桓公子,是么?”
我窘了一下。
“县主何出此言……”我顺水推舟,露出羞赧之色。
宁寿县主一脸不喜。
“我看你有些才智,胆气也不输男子,想来假以时日,必也可有一番作为。”她皱眉道,“世间□□皆不过一时之乐,且桓公子与你主仆有别,岂得长久?你竟愿为此裹足不前,何其不智。”
我愣住。方才那般忸怩作态不过敷衍,不料她竟讲出这般道理教训起我来。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忽而有了些兴趣。
“县主着实谬爱,奴婢微贱之人,无所才学。”我继续谦道。
“无所才学?”宁寿县主道,“若真无所才学,你怎助了大军得胜?长公主又怎会这般信服于你,那日还让你去送博山炉?”
“县主明鉴,”我无辜道,“奴婢所做一切,不过听命行事。那日去送博山炉,乃是长公主跟前恰好无人。”
宁寿县主不置可否,正要再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惠风的声音。
“霓生!”不远处,她朝我招手,“公子醒了!”
我应一声,心想可惜,原本还想再逗一逗这位县主。
我望向宁寿县主,无比遗憾:“县主,奴婢还要去伺候沈公子,须得告退。”
宁寿县主没有阻拦。
“我方才所言,你记住便是。”她说着,将手中那支桂花放在我怀里的花束上,“这个给你。”
说罢,她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宁寿县主与你说了什么?”回沈冲院子的路上,惠风狐疑地看我。
我说:“没什么,不过问问沈公子近况。”
惠风“哼”一声,道:“我就知道她对我们公子图谋不轨,霓生,她下次再问你,你便托故走开,莫给她好脸色!”
我讪讪:“知道了。”
*****
祖父的药确实不错,沈冲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好转,连宫里的太医看了,也甚为惊讶。
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时常要垫起来,在榻上看半日书,才继续休息。
说来有趣,那日我与他胡诌了一番伯夷叔齐之后,沈冲的精神也好了些。不再像先前那样醒来就发呆,渐渐恢复了些从前平和自若的神气,话也多了起来。
他这般正经书读得多的人,总喜欢在一些大道理上钻牛角尖。我陪在他身边,有些理解了那些沉溺美色的昏君,若捧在心尖的美人闷闷不乐,任谁也无法坐视。所以,我打着云氏的旗号编了那些开导的话。
但也因得如此,他对云氏的事很感兴趣,时常向我问起。比如云氏的子弟在家中读些什么书,可有什么家藏的绝版典籍之类的。
这个当然有,无名书便是。不过即使是沈冲在问,我也不打算说出去。
“有是有,”我说,“不过云氏翻覆数次,早已不剩多少。我祖父留下的书,听说抄没之后都送入了太学之中。”
“哦?”沈冲道,“太学我倒是熟悉,待我伤好之后,替你去查问。”
我说:“多谢表公子。”
沈冲又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我说:“我父母早逝,祖父过身之后,便只剩我一人。”
沈冲讶然:“没有别的兄弟姊妹?”
我说:“一些堂亲也有,不过住得远些,不常来往。”
沈冲露出感叹之色,却道:“霓生,你将来若有何难处,与我说便是。”
他的声音温煦,仿佛春风,吹皱一池湖水。
我的心砰砰跳着,仿佛揣着一只小兔。
他确实喜爱花草,身体才好一些,他就惦念着不久前种下的那些新苗,让仆人用撵将他抬到院子里去,亲自查看。
秋日阳光正好,落在他病弱苍白的脸上,温和而剔透。他靠在撵上,低头查看着那些花草,眉头微微蹙着。我想,怪不得有人会喜欢什么西子捧心美人病娇,果然让人迷醉。
当然,这般机会乃是我梦想良久,自然不会错过。
我不厌其烦地陪在沈冲身旁,替他摆弄那些花草。从前在淮南,我时常跟着祖父去看佃户耕作,知道一些稼樯之事,自然也能对付花草。在沈冲的指点下,我松土剪枝,不但轻松胜任,有时还能跟他聊上些花木之事。
看得出来,他颇为满意。
“你在元初院中也种过花么?”他问。
我说:“不曾。只是从前我祖父也爱治园,我常常给祖父帮手。”
沈冲颔首微笑:“你祖父必是个风雅有趣之人。”
我听了,心里受用不已,就好像他夸的是我一样。若是祖父听到了,必然也会欣慰。
第51章 猜测(上)
公子再来探望沈冲的时候, 发现他虽仍然不能起身,却已经能与来探望的人谈笑, 很是诧异。
来的人是城阳王和桓瓖。
沈冲刚出事的时候,他们曾经来看过,但因得宫中事务缠身, 待不多久便匆匆离去。直到过了数日, 才又终于露面。
“殿下和子泉上回一去不返, 臣险些以为此生难见了。”闲聊了一阵, 沈冲躺在榻上道,不无揶揄。
城阳王道:“我倒是羡慕你, 一躺了事,什么也不必看不必想,强似日日应付那些烦人之事。”
沈冲问:“宫中现下如何了?”
城阳王苦笑:“还能如何,后续之事你也听了不少,便是这般。”
沈冲微微颔首。
他虽然一直在淮阴侯府中养伤, 但并非身处牢狱, 何况朝廷还刚刚以护卫皇太孙有功为名,给他加了封赏。将原来的虞阳亭侯加封为期思侯。
皇后掌握了宫禁,以皇帝的名义, 大封庞氏亲故。皇后的父亲庞圭封为太尉, 几个兄弟亦身居要职。为了得到宗室的支持,她厚待宗室, 尤其是梁王, 不仅拜为了太子太傅和车骑将军, 兼任宗正,三个儿子也个个得以加官进爵。
众人起事时,大多期待回到从前。然而皇帝仍卧病不起,除了手握大权的荀氏换成了庞氏,不但全无改变,甚至更糟。
皇后为太子举行了国丧,除了宫中声势浩大的丧礼之外,还大开杀戒。荀氏乃立为祸首,自不必言语,跟着荀氏一道去刑场的,还有谢氏。谢蕴以弑君之罪,被灭三族,包括江夏郡公谢暄和太子妃的父亲富平乡侯谢歆,皆在处刑之列。
当然,皇后虽杀了谢蕴和江夏郡公父子,但谢氏是百年巨族,根基庞大。江夏郡公一脉的嫡支虽亡,旁支仍存。其余如谢浚的父亲谢匡等,皆安然无恙。原本皇后也不打算放过太子妃,但在太后的力保之下,还是留了她一命,废为庶人,囚禁在慎思宫。
即便如此,两个大族,轰然间一齐倒下,不禁让人欷歔。
而事情并未到此为止。皇后以荀氏余党密谋反叛为由,四处搜捕,并鼓励告密。揭发谋反者,赏钱三千起,越是重大赏格越高。许多从前与荀氏有过交往的人都被牵连,就算毫无瓜葛之人,亦多有无辜下狱。一时间,朝野腥风血雨,人人道路以目,莫不敢言。
桓瓖对公子感叹道:“你辞官之后写的那些诗赋,荀党专权之时尚且无妨,如今若是再传,只怕性命不保。”
公子不置可否。
“皇太孙呢?”沈冲问,“圣上卧病,而太子薨逝,则当以皇太孙为监国。”
“监国?”城阳王笑了笑,“莫说监国,只怕就算是走出太后宫门,无皇后准许他也不敢。”
沈冲眉头微锁。
“是了,还有一事。”这时,桓瓖兴致勃勃地插嘴道,“听说荀尚府上有一万金不翼而飞,你们可知晓?”
众人皆讶然。
“一万金?”公子问。
桓瓖道:“正是,我那日在殿中时,听庾茂与别人议论才知晓。”
“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城阳王道,“那些金子乃荀尚多年秘密敛下的,乃是为了万一不测,可备不时之需,就藏在荀府后园一处地窖中。庞宽曾耳闻此事,拷问了荀尚的好几个亲信,其中一人忍不住才说了出来。可当军士去找时,那地窖却早已被人搬空,金子皆不知去向。”
公子和沈冲闻言,惊奇不已。
我正在烹茶,听到这话,亦是一愣。
“竟有此事?”沈冲问,“如今可查得了下落?”
“若查得下落,梁王早可高枕无忧了。”桓瓖冷笑,“庞宽疑是梁王父子所为,梁王昨日还入宫向皇后解释此事,似乎冤枉得很。”
公子道:“皇后不是才封梁王做了太子太傅?”
桓瓖道:“那也不过是拉拢之举,谁不知晓如今宗室都听梁王的。”
“这么说,梁王脱不开干系了?”沈冲问。
“也不尽然。”桓瓖一脸神秘,“这其中还有一个枝节。我听说,那日夜里,京兆府的人去过荀府,从后院进的,足有三十余人。离开时,每人都用扁担挑着沉甸甸箱子。据那时守门的军士说,那些人声称都是物证,是奉京兆尹赵绾之命去搜的。”
“哦?”三人相觑,公子问,“如此说来,是赵绾?”
“奇就奇在此处。”桓瓖道,“赵绾只说冤枉,那夜他并未派人去荀府。士卒又指认说,带头之人是京兆府司马李振,可李振辩称,当日他的官服腰牌等物都被人偷了去荀府的并非他本人。京兆府的同僚都为他作证,连那些士卒也说,那夜去的人与李振长得不似。后来,搜寻的人在城中一处河岸边发现了一堆灰烬,里面有未燃尽的衣服残片,竟查验,就是当夜失窃的京兆府官服。”
公子皱眉,没有说话。
城阳王道:“这些贼人,竟这般大胆?”
桓瓖却笑了笑:“也不一定就是贼人。这般周密,可不像是江湖中人做下的事。”
“怎讲?”
“殿下但想,若这些冤枉,都是做给人看的呢?”桓瓖意味深长,“赵绾此人虽谁也不得罪,但他从前可是秦王的人。”
“秦王?”公子诧异道,“你是说,疑秦王与此有关?”
桓瓖即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连庾茂都这般猜测。庞宽已经派人往辽东的方向查访,一万金可不少,要运走,或许有些痕迹。”
公子沉吟片刻,摇头道:“若是秦王做的,只怕就算查到也无可奈何。”
我将公子的杯中添上茶,面上平静,心中却已是一片思绪翻滚。
我知道,这必是曹叔做的,错不了。只是没想到七拐八带,把秦王也牵扯上了。想到秦王那张高高在上的脸,我忽而有些想笑,心想似乎把脏水泼到他身上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