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70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我讶然:“去何处寻?”

  公子道:“去了你便知晓了。”

  见他悠然的模样,我知道他定然不会先告诉我。有了方才之事,我也不乱猜,只跟着他前行。

  沿着小道,走了不出三里,公子在一处屋舍前停下。

  我望了望,只见那是一处农舍,用荆棘扎作篱笆和柴门,上面攀着瓜苗的藤。

  当我们走到近前的时候,一条黄犬从院子里跑出来,对着我们大声狂吠。不久,屋中走出一位老妇,向黄犬喝了一声,黄犬随即安静下来,跑到别处去了。

  “来者何人?”老妇走出来,问道。

  “朱阿媪,是我。”公子上前,微笑道,“多年不见,朱阿媪可还记得?”

  老妇走近前,眯着眼睛打量公子,片刻,似恍然想起。

  “可是从前那总跟着阿丁来换酒食的儿郎?”她问。

  “正是。”公子道,“朱阿媪好记性。”

  老妇露出笑意,招呼公子和我入内。

  “阿丁去了之后,我许久不曾见你,以为你再不来了。”老妇道,“今日来此,可又是要换酒食?”

  “正是。”公子将食盒拿出来,道,“多年不曾做鱼,也不知可还对阿媪胃口。”

  老妇将食盒打开看了看,取来一双箸,剥下一点鱼肉放入口中。

  “甚好,是阿丁当年做的滋味。”老妇满意道。

  公子问:“阿媪今日可做了黄酒和酥饼?”

  “黄酒有,酥饼不曾做,你且坐着,我现下去给你做来。”说罢,她将食盒捧走,到灶台边上煮食去。

  公子应下,乖乖地站在一旁。

  我将这屋子四下打量,只见陈设虽简陋,却收拾得颇为干净。

  “这阿媪从前是做食肆的,”公子低声对我道,“她做的黄酒和酥饼远近闻名,有时乡人登门来买也买不到。从前阿丁与她相熟,知道她爱吃鱼,总带我来用鱼换,她便常做给我吃。”

  我了然,看看公子,心想以他那挑食的脾性,也不知这黄酒酥饼有多好吃,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朱阿媪做起酥饼来,甚为行云流水,毫无苍老之态。和面烧火,事事有条不紊。公子看了一会,走过去给她打下手,朱阿媪也不客气,让他加柴添火,又让他取这取那,全无拿他当贵客的意思。

  而我站在一旁看着,倒成了无所事事的那个。

  “这是你的妇人?”间隙时,朱阿媪看看我,向公子问道。

  我和公子皆是一怔,莫名的,我的耳根热起来,哭笑不得。

  公子却神色自若,看了看我,微微一笑。

  “阿媪怎知她是女子?”他问。

  朱阿媪摇头:“有甚不知。生得这般眉清目秀,不是女子是什么。”

  听着这话,我心底莫名的舒服,觉得这位朱阿媪果然是有眼光的人。

  我看看公子,笑笑,故意道:“他也眉清目秀,阿媪怎不说他是女子?”

  朱阿媪道:“他虽也生得好看,可男子女子终是不同,声音举止皆各有异。若说谁看不出来,不过不曾用心罢了。”

  我想了想,此言倒是不假。

  有公子帮手,酥饼做得很快,一个时辰之后,黄澄澄的酥饼已经出锅。朱阿媪用荷叶包了,又给了公子一小罐酒。

  公子谢过,带着我与朱阿媪道了别,走出门去。

  我问公子:“公子从前与阿丁得了酒食,往何处去吃?”

  公子道:“不过用些酒食,往何处不可?”

  我说:“可这般野外,公子也不曾带坐席。”

  公子骑在马上,忽而指指田野中一个个的稻草垛:“那不就是现成的坐席?”

  我愣了愣。

第66章 仕任

  我觉得, 今日带着我出来的这个公子,似乎是个假的。

  他会打鱼、剖鱼、烤鱼,会拿着鱼去乡妇家中换吃的,会打下手, 还从不嫌弃禾草堆, 像个乡邑少年一样, 毫无顾忌地坐上去……我觉得就算我告诉了惠风,她也不信, 且会指责我污蔑她心目中公子那高洁无匹的仙品。

  “公子不怕脏?”我问。

  “不过禾草,有甚脏?”公子反问。

  我:“……”

  我觉得跟他比起来,我反而像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矫情子弟, 嫌这嫌那。

  “上来。”公子朝我伸出手。

  我犹豫了一下, 也伸出手去。公子的手掌温暖,将我的手握住, 稍一用力,便将我拉了上去。

  公子将朱阿媪的荷叶包打开, 拈起一块酥饼,吃了起来。

  我也拿起一块,咬一口, 只觉酥香满口,甜而不腻,果然美味。比雒阳吃到的那些都好吃多了。

  公子又将朱阿媪方才给的两只竹杯拿出来, 将黄酒的泥封拍开, 往杯中满上。

  我接过一杯, 尝一口,只觉清而不冲,余味却是绵长,果然也是上品。

  这时,我又相信了这是真的公子,跟着他,吃不到难吃的食物。

  “此酒后劲足,你须得慢些喝。”公子道。

  我应下,喝一口酒,再吃一口酥饼,果然人间乐事。我一边吃着,一边瞅着公子,只觉今日竟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公子发现了我的眼神,看过来。

  我忍不住道:“从前我怎从未见公子做过这些?”

  “从前你未曾来过谯郡。”公子道。

  我好奇地问:“莫非这些事只能在谯郡做?”

  “也不是。”公子道,“别处无这般酥饼和酒,我便是去打了鱼来也无甚乐趣。”

  我了然,到底还是为了吃的。

  我又问:“长公主知晓么?”

  “不知。”公子道,“从前阿丁一向偷偷带我出来,无别人知晓。”

  我点点头。这般说来,如今,我就成了那个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别人。莫名的,我心中有些隐隐的快活。

  酥饼并无多少,我和公子分食,不久,即吃得精光。

  我说:“公子回雒阳前,可再去与朱阿媪买些来。”

  公子摇头:“不必。”

  我问:“为何?”

  “朱阿媪年纪大了,做出这些来已是不易。且她只爱吃烤鱼,钱物反而嫌弃。”

  我心中不以为然,觉得无非是那些人的钱给少了。要是公子拿个几金去换,朱阿媪未必还会想什么烤鱼。

  不过公子这般风雅的人,自然更喜欢人们讲风骨。与他在这样的事上面抬杠毫无意义。

  他似乎颇为享受当下,抿下一口酒之后,在草堆上躺下,望着天空,以手枕头。

  我有些倦了,挑着离公子两尺远的地方,也躺下去。

  从前,我在淮南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躺在干草上。身下软绵绵的,干草的味道甚好,令人舒心开怀。

  天空中,一行大雁正在往南而去,整整齐齐,排作人字。

  我忽然想起方才朱阿媪说的话。

  一直以来,我对我扮男装一直甚为自信,觉得自己不必易容,只消穿上男装便可混迹男人堆里毫无破绽。事实也如此,我跟着公子出门,常常可遇见别家那些长相姣好的少年男仆,站在一处,并不突兀。只是最近这一年来,我也觉得我身上变化越来越大,许是越来越掩不住了。

  “公子。”我唤一声。

  “嗯?”

  我转过头看着他:“我穿这男装,很不似男子么?”

  公子露出讶色,看我一眼。

  “你何时似过男子?”他反问道。

  我:“……”

  许是见我瞪起眼睛,公子笑了笑。

  “似不似男子又何妨?”他不紧不慢道,“与我相熟些的人,如逸之与子泉,谁人不知你是女子。”

  我想了想,这倒也是。

  “霓生,”公子忽而问道,“你从前在淮南时,也穿男装么?”

  我说:“也不定,喜欢穿男装时便穿男装,喜欢穿女装时便穿女装。”

  “你祖父也一向由你,从不理会?”他问。

  我摇头。

  公子露出些匪夷之色。不过我祖父的特立独行之事他知道了不少,未予置评。

  他侧过身来,以臂支头,看着我:“那你入了桓府之后,怎只着男装?”

  我哂了哂。

  “公子不知?”我反问。

  “你从未说过。”

  “因为公子从未问过。”

  “嗯,现在我想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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