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遥
看着苏绣远去,裴叙还以为她听到他们的对话以后,害羞了,所以他愣了愣,转头瞪了一眼陈寅。
这一记眼刀来的莫名其妙,陈寅瞬间懵了。
直到裴叙下令罚他,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陈寅无视军纪,擅自带兵离营,军法处置!”裴叙身着盔甲,在三军之前沉肃开口。
他尚未痊愈,脸色还有些苍白,沉重的盔甲压在他身上,他却仍旧是脊背挺直,显了几分瘦弱。
像极了摇曳风中的修竹,风骨不折。
陈寅算是军营里的老人了,很有威望。
所以裴叙的处决之言响在众人耳里,无意是惊雷炸开,惊起了一阵躁动。
军职稍高点儿的,没忍住出列,为陈寅求情:“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更何况当时事出紧急,陈将军没有向上级请示,就擅自离开,也是无可奈何的举动啊!”
话一出,有大半的人附和。
“请元帅饶陈将军一命!”像是早有谋划般,众人齐齐跪下,为陈寅求情。
站在高台之上,裴叙垂眸,看着脚下黑压压的一片,眼底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绝不轻恕陈寅:“若每个人都能以此为借口,那军令威严何在?”
说着,便不顾旁人的恳切目光,单手提起了砍刀,走到陈寅的身后。
“裴将军!”见到此情此景,有人惊叫出声。
裴叙并没有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
在千万人的注视之下,他高举了砍刀,然后,又重重落下。
有人不敢看这惨景,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就连陈寅,也绝望地阖眸。
天光落在刀背,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但锋利的刀刃并没有落在陈寅的颈,只从他的发鬓擦过,削落了几缕青丝。
“但念在陈将军立功无数的份上,可免死罪,以发代首。”裴叙睁眼,看向底下的万千将士,沉声道。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裴叙就有了动作。
“噗通——”
随砍刀的落地,裴叙也跪在了陈寅身旁。
他闭了闭眼,说:“令诸位犯险,是我失职。陈将军该罚,我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杖一百,动手罢。”
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地震慑人心。
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旁人俱是一惊,久久不能回神。
见他们没有动作,裴叙再次开口:“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无人敢违。
在他的无声注视下,执行命令的那两名小兵终颤颤巍巍靠近,扬起军棍打在他身上。
旁人受这刑罚,都会忍不住地痛呼。
但裴叙静默地承受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哼出过一声,像察觉不到这疼痛般。
他没有出声,万千的将士们也保持沉默,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切。
于是这天地之间,便只有棍打的沉闷声响,一下接一下,击打在人的耳膜。
落声轻,着力却重,震得人神思恍惚、无法动弹。
渐渐的,他们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崩裂,又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筑成。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苏绣却塌陷了心防,撕心裂肺地大喊出声:“住手!快住手!”
没有任何停顿,她朝裴叙奔去,试图赶走行刑的两人,带伤痕累累的裴叙离开。
却被裴叙拒绝:“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虽然他极力克制着,但仍是掩不住声线里的轻颤。
“可继续下去,你会死的……”苏绣压着几分哭腔,道。
她紧盯着裴叙,视线逐渐模糊。
但裴叙却别开眼,避开了她视线。
他下令道:“继续。”
行刑的那两名小兵相视一眼,谁都不敢上前。
他们都清楚裴叙的伤势,也相信苏绣说的话。
他们怕,裴叙会真如裴叙所说,为此丧了命。
这样的责任,他们承担不起。
在两人的静默之中,裴叙闭了闭眼,再次提醒:“继续。一切后果,我裴叙一人承担。若是你们违抗军令,无人能保你们性命。”
他这般坚持,不允许任何人阻止,硬生生地受了这一百军棍。
等结束时,他终于坚持不住,在高台上晕死过去。
苏绣静静地看着,却没有上前半步。
她闭了闭眼,眼角有一行清泪划过。
她想,她或许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想回长安了……”苏绣抬手捂眼,低声喃喃。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因为这次受刑,裴叙的病情进一步恶化,接连昏迷了好几天。
苏绣还是陪在他身边,悉心照顾。
却不再是以往的日以继夜、寸步不离。
在裴叙苏醒之前,郭家的人过来接她了。
苏绣也没有执意等他,连句告别都没有留下,便决然地坐上回京的马车。
马车颠簸起伏,逐渐远离这荒凉边境。
苏绣挑起车帘一角,出神地望着远处风景,心底也像是这四下境况一般,空的发慌。
道上空无一人,他没有追来。
到了现在,她还在幻想、还在奢求。
苏绣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所有决心般,轻轻放下车帘,隔绝了车外的所有景象。
明明她知道,知道他并不在意她,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拒她于千人之外,对她隐瞒了所有。
可她为什么……还执意前来?
她早就应该……放下了。
苏绣抬手捂眼,掩去了将落未落的泪水。
心底的情绪如同乱麻,搅成了一团,令她如何也理不清。
大脑里一片空白,苏绣靠在车壁,很快就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样。
她像是处在一间上好的客栈,房间里的布置格外讲究,每一样物什都精致贵重。
苏绣有些头晕,她缓了缓,掀被下榻,往门外走去。
刚刚将手搭在门扉,就有一道声音从外边传来,止住了她动作:“你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些,可别让她察觉出端倪。”
第45章
莫要露了端倪……
苏绣细想这话中意思,愣怔在了原地。
跟他们离开时,她并没有多想,看到来人的郭氏腰牌后,就坐上了马车,匆忙离开边境。
屋外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就要走到她的跟前。
苏绣听到外边的动静,忙往后退去,重新躺在床上,佯作沉睡。
来人并未发现她的破绽,还以为她真的在睡觉,便放轻了脚步,缓缓地向她走近。
苏绣静静聆听那声响,下意识地抓紧身上锦被,有些紧张。
但他们好像没甚恶意,进屋的人在桌案上放下一样物什后,就转身离开。
临行时,那人还细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待那人离开后,苏绣终是睁眼,出神地看着头顶帐幔。
是她多想了吗?
这些人真是爹娘派来接她的吗?
可他们若真是郭家的人,又怎会鬼鬼祟祟说出那样的话?
因为裴叙的事情,苏绣的思绪本就烦乱,如今因为这段插曲,她更是头疼。
她和裴叙从皇陵死里逃生的事情,毒蛇肯定知道。
毒蛇还没有得到归真,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轻易地放过她。
如果这些人是毒蛇派来的,她又该如何是好?
越往深处想着,苏绣的思绪便越乱。
她紧闭了双眼,伸手按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