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玉轻霜
“什么不对?”江怀越拧着眉间看他。
镇宁侯又打量了他和相思一遍,板着脸道:“我怎么看你们之间这举止, 这神情,不像是寻常认识的人而已……”
相思脸颊微热, 瞥着他道:“那侯爷觉得像是什么呢?”
镇宁侯双臂环抱在胸, 皱着双眉向相思道:“先前我染病卧床,秀钰也是这样前前后后忙碌服侍, 我就看你这样子像极了她!”
相思茫然:“秀钰是谁?”
躺在床上的江怀越无奈地看了镇宁侯一眼:“侯爷今年九月新纳的第三个妾侍……”
相思脸一红,愠怒道:“侯爷竟然将我比作什么妾侍,我在大人面前有那么低声下气吗?”
江怀越吃惊地看着她, 没想到这样一句话就能让相思恼了,看来女子一旦确定了自己在两人之间的地位,那是轻易撼动不得的。
因此他只好好言相劝:“侯爷也只是打个比方, 说你对我关怀备至……”
这两人一交谈,镇宁侯更是睁大了眼睛,脑子几乎要忙不过来。
为什么原先在淡粉楼里见到的相思一直都是低眉顺眼,而在此时,她居然对江怀越甩脸色使性子?!
“蕴之……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他更是一脸惊诧地看着江怀越,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与先前完全不一样了,“你对她,这是哪门子态度?”
江怀越看看他,脸色又敛了起来。“怎么了侯爷,我不过是跟相思解释一下。其实本来我也想着找机会跟您详谈,如今您正好自己进来看到了,那我也不想再隐瞒。”
他端正了神情道:“先前被烧死的不是相思,当时她身陷险境,我又被万岁扣押在宫中,只得出此下策,以保护相思逃出了京城。”
镇宁侯愣了片刻,脸色一变:“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能让你这西厂提督都只能使出诈死的计策?!”
*
在这戍楼的小小房间内,江怀越将盛文恺曾经受人指使前来拉拢劝说,以及相思被白裙女子欺辱责打,馥君无故失踪又被害等一系列事情讲了出来,最后道:“我当日曾怀疑过金玉音,但苦于找不到证据只能作罢,如今她已贵为贤妃,要想从她身上挖出根源只怕是更难了……”
镇宁侯已被这么多突如其来的讯息惊得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久才道:“我素来听闻金玉音端庄贤淑,故此深得万岁欣赏,她竟会是这样的人?”
“我当侯爷是自己人,才会说这些话,否则妄议宫妃罪不可恕,我又岂会不知?”
江怀越言之凿凿,这少有的态度让镇宁侯也不得不陷入深思。
“那按照你所说的,金玉音能在短短几年内从司药女官升为贤妃,很有可能都是她精心算计而来的?”
江怀越道:“或许她背后还有人指点。”
“什么?”镇宁侯又是一愣,“你是说宫里有人做她的靠山?难道是太后?”
江怀越却摇头道:“未必……我总觉得仅仅她一人,做不了那么多事……”
正说话间,房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杨明顺听到里面有说话声,过来探问。江怀越把他叫了进来,开口便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杨明顺神色尴尬,支支吾吾道:“那个……有人看到我带相思姑娘过来,就找我打听她的情况……”
江怀越倒还没说什么,相思不由一惊:“难道这里有人起了疑心?”
“咳,不是,是想着打听你有没有许配人家呢!”杨明顺说到此,瞥了江怀越一眼,立马道,“不过我可是跟他说了,我这位姐姐早就定了亲,等她回去后就要选日子办正事的……”
他还打算再说下去,江怀越却沉着脸打断了:“正好侯爷过来,我们谈及了金贤妃的事情,之前我曾叫你查过她的底细,你跟侯爷再说一遍。”
杨明顺一愣,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时谈到金玉音,但江怀越既然发话,他也只好将金玉音的过往简述一遍。随后又道:“她十四岁进宫做女官,其实也是被迫无奈。因为金孟年亡故之后,要是金玉音招赘进来,那产业就都在她的名下,结果金孟年的兄弟起了贪心,正赶着宫中下旨各地挑选良家女子应选女官,金玉音就被她叔父大力举荐了上来。她一入宫,金家的产业就都被她叔父给占据了。她原先还有一位表兄沈睿,自小寄养在金孟年门下,年纪轻轻就才华过人,本来跟金玉音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大家都觉得他去赶考定能金榜题名,金孟年与朋友交谈时候也流露出殷切期盼,甚至有意招他为婿。结果这人上京赶考之后,却一去不归,后来也杳无音信了。”
镇宁侯皱眉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杨明顺看看江怀越,向镇宁侯道:“侯爷,您对弘正十九年的章慜案还有印象吗?”
“章慜?”镇宁侯眉头紧锁想了半晌,才道,“是不是那个礼部尚书?后来因为科场舞弊案被革职流放到岭南的?”
杨明顺拍了一下巴掌,赞不绝口:“侯爷真是好记性!十多年了还记得那么清楚!”
江怀越却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声:“好像是被谪戍到云南永昌卫……”
“都是西南一带,你就不要斤斤计较!我那时年少,能记住他被流放就已经很不错了!”镇宁侯瞪了他一眼,示意杨明顺继续说下去。
杨明顺笑了笑,又道:“当年沈睿离开杭州不久,就在途中结识了嘉兴富商之子齐世隆,这齐世隆也是上京赶考的年轻子弟,生性豪爽大方,早就听闻沈睿在余杭一带的名声,就跟他结为了好友。两人一路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到了京城之后,齐世隆凭借着父辈与京官的交情,通过其他官员的引见,登门拜访了章慜。章慜原本也是杭州人士,当时又以礼部尚书兼大学士的身份担任会试主考官。齐世隆与章慜拉上关系之后,多次携带厚礼前往章 府,而且还带上了沈睿。章慜对沈睿的才学很是赏识,曾在私下向同僚说过此人若能名列三甲,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后来那一年会试的题目怪奇偏僻,许多考生都叫苦不迭,偏偏齐世隆与沈睿在走出考场之后,就在京城酒楼包下宴席欢饮达旦,齐世隆甚至还带着歌女游船郊外,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放榜之后,齐世隆名列进士三十七名,而沈睿竟是当年第二!”
镇宁侯抚着下巴道:“你说到这里,我有点印象了。后来同为考官的吏部侍郎连夜上奏,说主考官章慜收受贿赂,提前泄露了考题给齐世隆和沈睿。先帝大怒,命令大理寺与刑部审理此案,牵连出许多官员。那个章慜平日里风评不错,喜欢提携后进,没想到因为这事而被革职流放,后来死在了云南。对不对?”
杨明顺拱手道:“侯爷讲得没错。当时章慜是拒不承认自己泄露考题,而齐世隆与沈睿也被捉拿审问,沈睿辩解说自己与章慜之前交谈的都是寻常话题,无非是对诗文的见解交流,实在没有涉及考题。至于为什么两人都答得出众,是因为沈睿在与章慜的交流中,体悟到了主考官的爱好倾向,所以私下揣度了一些议题,并与齐世隆商讨过,谁知正好切中了考题,只是巧合好运罢了。但当时舆论纷纷,众多考生联名上书,甚至跪在考院门口彻夜抗议,最后章慜在严刑之下招供,说是无意间说漏了意图,因此被判了流放。”
镇宁侯追问道:“那沈睿和齐世隆呢?”
江怀越道:“两人自然是功名被革,且终生不得应考。齐世隆由于涉嫌私下贿赂主考官,被刑部羁押,虽然经由父亲多方奔走打点,原本是会被放出的,结果却在狱中染病,没等到释放就病故了。至于沈睿因属从犯,被遣送出京,此后却消失在人海之中,再也没有回金府。”
相思听了那么多过往,不由也出了神,过了片刻才问:“那么金玉音知道这位表兄经历的事情吗?”
江怀越道:“这我也不清楚,但从其他人那边打听过,她从未说起过自己有过这样一位表兄,或许是羞于提及,也或许是她当时年少,并不知晓在京城发生的科场案。但我总觉得,金孟年应该是知道的,毕竟科场案风波极大,金孟年身为文坛中人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在当年年末就抱病亡故,很有可能是因为沈睿辜负了他的期望,导致忧郁难解。金玉音身为闺阁少女,若是金孟年想要有意隐瞒此事,她确实也有可能无法得知真相,此后不久她又被送入后宫,更是断绝了故人的音讯。”
“可是你们说来说去,这多年以前的科场案,跟现在有什么关系?”镇宁侯疑惑着发问,末了又揉着眉心道,“难不成这个什么沈睿,后来和金玉音又有往来?你们说的背后帮金玉音出谋划策的,就是他?”
没等江怀越回答,他又指着相思向他道:“还有啊,这讲到现在,她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们
什么时候真正认识的,我还是没弄明白呢!”
第157章
听得镇宁侯问出这样的问题,别说江怀越与相思了, 就连杨明顺都哭笑不得。“侯爷, 您真还看不出来吗?”
镇宁侯强装镇定地道:“谁说我看不出?你们当我是傻子吗?我只是……只是觉得纳闷, 这两个、人不是就简简单单见过一两次而已吗?怎么就变得这样热络了?”他又朝江怀越斥责道,“江蕴之,特别是你!以前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全是装给我看的?还是嫌弃我先前给你引见的那几名乐妓不够标致, 不够迷人?!要知道那可是我自己心爱的……”
“都是过往了何必再谈!”江怀越快要被他翻出旧账的架势弄疯了, 连忙道,“你当初和我一起去淡粉楼的时候,我其实早就认识她了……至于其中具体经过,以后有空再跟侯爷细说。”
“你!真是够意思!”镇宁侯惊诧间骂了一句,但见江怀越脸色确实不好,也实在不便再揪着这事不放, 因而又问及了关于费毅延缓出兵的事情,得知其中复杂原因之后, 怒骂一通, 想要找费毅当面理论,却被江怀越制止了。
“不必当面争执, 费毅此人心胸狭隘,万一在此给侯爷使绊子,反而有害无益。大家目前心知肚明即可, 我会上奏禀明圣上,请万岁圣裁。”
“那费毅既然有心抢功,说不定已经写奏章呈上, 把事情颠倒黑白了!”镇宁侯皱眉道。
江怀越笑了笑:“那就有劳侯爷作为见证来主持公道了,万岁对您信任有加,您一言九鼎,说出的话自然也是公正的。”
镇宁侯最受用这些话语,乐呵呵接受下来,寒暄几句便由杨明顺护送着出了门。
直到房门关上,相思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略显尴尬,不复先前那样亲热。
江怀越道:“不必太担心,我了解镇宁侯,他不会对你的过往有太多猜忌,而且我也没把那支盘凤钗的来历告诉给他。”
相思看看他,轻哼了一声:“我知道。”
“……怎么好端端地又生气?”江怀越迷惑不解。
她抿着唇,弯下腰戳了戳他的眉心。
“枉我还以为大人一直守身如玉,看到美人都不拿正眼瞧一下,结果在认识我之前,经由侯爷就结识了不少教坊佳丽!”相思微笑盈盈,眼神却含怨,“那么大人当初在水榭隔间,冷着脸高高在上叫我滚出去,是装装样子还是当真瞧不上我呢?”
“……”江怀越快被她给气昏了,可不知为什么,越是生气还越是想笑。
相思见他非但不解释,还苍白着脸在那无声发笑,觉得江怀越大概是真的烧糊涂了。她一拧腰,坐在床沿上,端着身姿道:“大人,你还好意思笑?”
“那不然要我怎么样?生气吗?还是着急辩解?”他声音本就清寒,在伤病之中更显得有几分低弱,在相思听来却只觉心都被蛊惑,先前伪装的高傲谴责姿态一下子软化了下来。“那他还说……以前引见给你好些美人……”
“你是真没听明白吗?”江怀越轻轻喟叹一声,扬起脸看着她,“那只是官场上喝酒应酬时候的事情,我不是都没亲近一丝一毫吗?”
相思其实先前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而今心里听了,却在偷偷高兴。
她坐到地板上,正视着他的眼睛,道:“大人,我可不管以前怎么样,从今往后,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相思这般认真,却让江怀越心生慨然,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还会让相思产生醋意。
“你是当真的吗?”他同样望到她眼眸深处,带着复杂的情绪,“……要是被外人听到,他们……定然无法理解,你居然,还为我拈酸介意……”
她却蹙着眉,趴在他脸侧,用前额轻轻碰触了一下,任性似的道:“怎么不可以吗?你那么好,说不定背地里有不少女子对你虎视眈眈的,我不事先提醒点,能放心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神情含着娇气,末了还捏了他的脸一把,十足十的小女子独占情郎的姿态。
这是完完全全,把他当做了正常的男人看待。
江怀越的脸庞被相思捏得有些疼,他好不容易才保持着严肃的样子说了一句:“不要胡闹”,随后又清了清嗓子,道:“时间不早,你也回去休息吧。”
“小气……”相思对这个男人真是爱恨交加,抓着他的手又亲了一下,随后给他倒好了一壶茶水,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她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江怀越躺在床上,因为伤病困乏而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还是刚才她对自己吃醋的样子。
唇边微微带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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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镇宁侯率领大军到来,女真人原先的攻城计划暂时破灭,失利之下只好撤退到了来凤城,暂时不敢再对连山关有所企图。
关内的将士们休养了伤势之后,还是继续勤于练兵,毕竟来凤城还在敌人刀剑之下,女真大军也并不是全数覆灭。
费毅原本就知道镇宁侯与江怀越关系匪浅,似乎也察觉到了侯爷对他的不满,言谈之间不敢再妄自尊大。
不知不觉间,新春已即将到来,除夕这天,相思正在院子里忙碌,忽听得外面传来杨明顺的唤声。出门一看,他正一脸喜气地奔过来。
“什么事这样高兴?”她不由问道。
“刚才京城来了宣召的公公,万岁有旨,说是费毅目光短浅,不以大局为重,导致先前战事连接失利,命他即日启程回京面圣了!”
相思愣了一会儿,欣喜道:“就是说费毅被调回京城去了?”
“应该是去万岁那儿领受惩戒。”杨明顺大有扬眉吐气之色,“终于等到这天了,要是他一直不走,我还替督公憋屈呢!”
“那他会不会趁着先见到万岁的时机,在万岁面前胡乱造谣?”相思不无担忧问道。
“督公和镇宁侯都暗中上奏过了,万岁对大局有自己的判断,应该不会因为费毅狡辩而弄不清方向。”杨明顺一边说着,一边往院子里走,看到厨房内正冒着热气,不由问起在做什么。
相思腼腆地道:“今晚不是除夕吗,想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只是找不到什么食材,最后只好包了饺子……”
“好啊!还没尝过你的手艺!”杨明顺率先进了厨房,见灶台上一列列圆滚滚肉鼓鼓的饺子排得齐齐整整,连忙称赞不已,“还没吃呢,我就知道一定错不了!这手艺真够精致的!”
他绕着灶台转来转去,发现了问题立即叫起来:“你包了那么多,得花多少时间啊!其实我和督公吃的都不多,这一半都够了……”
相思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单单是你们的,还有别人……比如送我过来的戴大哥,他远离家人连过年都没能回魏县,还有胡大娘一家子……”
杨明顺点头夸她想得周全,说话间水已经开了,他帮着相思将饺子下了锅,坐在灶台旁边等着的时候,忍不住提醒她:“你等会给督公送去,最好还是说,这是专门给他一个人做的。”
相思瞥了他一眼,笑道:“他会介意这些?”
“嘁,你跟他认识那么久了,还不知道他这个小心眼么?”杨明顺难得放松无忌,得意地道,“别看他统领御马监与西厂,其实心底想法可多了,只是表面上装出冷淡骄矜,好像什么都不能把他打倒似的!”
相思抿着唇笑。
杨明顺挺直身子道:“怎么你不信?哎呀呀,以后你跟着他,就知道这个人有多难伺候!心思缜密又复杂,还总是藏着掖着不说,全靠人去猜。猜对了吧说不定他又不高兴,猜错了更是惹他发脾气,啧啧,真是天底下最挑剔的主子!”
他又指了指正在水里上下翻滚的饺子。“不信的话,你等会端过去的时候,就说这是我下厨给他做的,瞧瞧他会怎样百般挑剔……”
“你觉得他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