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 第132章

作者:紫玉轻霜 标签: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江怀越一哂,飒然拱手:“原来是小公爷,倒是出乎意料。”

  宿昕持着酒杯挑眉:“怎么,你来南京那么久,就想不到要来拜见一下我们国公府?还是你觉得只要见过了南京守备等三人,就可以横行无忌了?”

  “小公爷说笑了,江某如今来南京,只为安闲度日,哪里还会横行无忌?”

  宿昕冷笑,“安闲度日?我看你倒是不甘寂寞,区区一个南京御马监,你还打算整治成二十四衙门第一号?!”

  江怀越无语,只好解释了一番。“若不是实在乱得不像话,我也不会无事生非。”

  宿昕冷哼一声,顾自端着酒杯,也不让他坐下。江怀越站了片刻,按捺着愠恼道:“小公爷,我初来乍到没有及时拜见,是江某的不对。但宫内还有事情没完成,我得马上就走……”

  “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又不是还在京城了,在我们这南京,讲究的是闲雅风流,不用急赤白脸风风火火。”宿昕说着,缓缓站起身,背负双手望向人头攒动的码头盛况。

  “我说江怀越,你这些年来,有没有给相思上过一次香?”宿昕忽然回过脸,语重心长地问道。

  江怀越一怔,敛容肃声道:“小公爷,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多谈了吧?”

  “什么叫过去的事?我问的是你这些年的行为,和着我当年告诉你的秘密,你全然没放在心上啊?!”宿昕恼火地叫起来。

  “什么秘密?”江怀越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出口,等到再想起时,为时已晚。

  果然宿昕更加倒抽一口冷气,失望至极地看着他。“我当年离开京城时,不是在河边遇到你吗?!我可是正正经经跟你说过,相思曾经偷偷爱慕你,叫你不要辜负她的心意!”他说着说着,看江怀越还是一副寡情淡漠的样子,便觉悲痛万分,恨不得捶胸顿足,扼腕痛惜。

  “真正是天妒红颜,芳心错付!我早就跟她说,你这个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叫她不要把情意投注在你身上,结果她不听……好了好了,直至香消玉殒,她都没等到你一点回馈,要是相思泉下有知,岂不是要泪滴忘川柔肠寸断?江怀越啊江怀越,我就不明白,你就算是那什么吧……怎么面对如此美人温情,居然能毫无触动?就算你对女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吧,那你总也该对相思的逝去有一丝丝怜悯之心吧?”

  江怀越看着宿昕那痛惜不已的样子,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情,仍旧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小公爷,你也知道的,我对女人实在没有兴趣,当年你告知相思对我有意,却令我倍感意外。本来你要是不说,我想着和她有过数面之缘,也许还能去上一次香。结果你这样一讲,我心中甚是不安局促,原本想去祭拜的念头也就此消除,真正是对不住你的一番好意了。”

  宿昕目瞪口呆:“如此不近人情!你……真的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啊!”

第169章

  宿昕对于相思爱慕江怀越, 本就是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的,后来得知她葬身火海,大为伤感哀叹了一阵。离开京城的时候,偶然在大雪中看到江怀越独自站在河边, 虽不知他到底为何出现在那里, 但秉持着一颗替人行善的心, 还是将相思隐秘的心事告知了江怀越。在宿昕心中,虽然不喜欢江怀越,也不理解相思为何非要爱慕一个行事阴暗的内宦, 但死者已矣,应该遵从她的心愿,使得她不至于抱憾而亡。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问及此事,作为当事人的江怀越居然还一脸淡漠, 好似当年那个痴恋的女子对他而言果真无足轻重一般,这冷情绝义的姿态着实让宿昕气不打一处来。

  人常说太监遭遇净身之后, 有些对男女情爱避之不及,有些则因身体残缺, 反而对女子怀有异样心态, 轻则鄙弃重则凌虐。宿昕平素从未和这些人有过深交,无非也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如今见证了江怀越对相思的态度,更是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看似一表人才,实则内心扭曲, 就连相思这样有趣可爱的姑娘,他江怀越都能漠然对待,可见做了太监的人真的是无情无爱了。

  想到此,他仔仔细细打量了江怀越一番,居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江怀越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忍不住问:“小公爷为何如此悲叹?”

  “……我是为相思的错付而惋惜!”

  ——枉你江怀越曾经权势滔天,就算风头再劲又怎样,人生缺憾品尝不到男女情爱的甜蜜,还不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真实想法当然不可能说出,宿昕只得板起脸来教训:“就连我这几年还会在清明中元时为相思姑娘上香祭奠,就是想到她遭遇坎坷,孤苦无依。我跟你说,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但你今年中元节的时候,务必要准备一些纸钱酒食,给相思姑娘送去。”

  江怀越看看他,没有说话,宿昕皱起眉头:“哎,你这个人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我说了半天都是对牛弹琴吗?”

  江怀越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敷衍着道:“我记下了,多谢小公爷提醒。”

  宿昕这才不甚满意地哼了一声:“江怀越,做人要有良善之心,你如今失势,理应是反躬自问有所悔悟的时机,不要再顽固到底了!”

  他宣教完毕,恰好伙计敲响房门,端来了佳肴果品。宿昕坐回桌边,见江怀越还站着,未免觉得尴尬,便扬起眉梢指着对面:“坐着吧,站在我面前,我还吃得下东西?”

  江怀越隐忍着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坐在桌边。宿昕也不搭理他,对着满桌佳肴自斟自饮,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别扭无趣,按捺着性子又喝了一杯,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江怀越,你坐着就坐着吧,冷着一张脸做什么?打搅了我的好兴致!”

  江怀越实在没脾气可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了这样一位不讲道理又自以为是的小公爷。要是在京城,他可不会服软,可如今身在屋檐下,南京是他宿家的地盘,自己不能当面跟他硬抗。

  “小公爷,我刚才就说了,没什么要紧事,我要回去处理公务,却是您不让我走,如今怎么又赖我打搅?”

  宿昕哼哼笑道:“你就放聪明点吧,南京御马监能有什么要紧公务?先前的王掌印我也认识,天天就爱喝几口好酒尝几个好菜,南京十六大酒楼他每家都熟透了,要不是他年纪太大养老去了,你也不会来南京还做这掌印的位置。要我说,你就不该再折腾什么!”

  江怀越平静道:“我是被贬谪不假,但好歹在其位谋其政。这御马监里一片混乱,账务不清人员散漫,小公爷如今也在南京兵部做事,难不成能容许下属如此混日子?”

  “我跟你能一样吗?你……”宿昕忍下了后半截话,没好气地道,“我可是事先提醒,照理说你江怀越要做什么事,都与我无关,但你现在来了南京,就得老实安分休要再惹是非!”

  “那我还得多谢小公爷的好意了。”江怀越说是这样说,神情之间毫无感激之意,让宿昕有气没处撒,顾自又满上一杯,有意朝着他举起道:“怎么样,鹤鸣楼的美酒全城闻名,你有没有尝过?”

  “没有。”他木着脸不想多说话了。

  “就知道你这样的人也不会享受生活。”宿昕叹息一声,又想到了曾经在淡粉楼那段风花雪月的日子,“可惜了,相思姑娘没能再回到南京,我当初还曾跟她说过,有机会带她重返故居,要看一看秦淮河灯火倒影,听一听凤凰台百鸟欢鸣……”

  “小公爷。”江怀越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忧伤遐思,“都过去好几年了,您还沉溺美梦不肯醒来呢?”

  宿昕白了他一眼。“尽管相处短暂却令人难忘,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我怎么就不会明白了?”素来淡定的江怀越在他连番冷嘲热讽之下,不免有了点小情绪。

  “你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吗?美人在前却还一脸麻木,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明白什么呢?”宿昕想到相思当初红着脸对他说,自己早有爱慕之人,正是西厂提督江怀越的那个场景,再看看眼前人,心头愠恼不已,“不过话说回来,相思姑娘若没有遇到那次意外,依旧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着你这不解风情的人也是空惹伤悲,唉……”

  江怀越冷哂一声:“那也未必,说不定我后来被她打动,不再拒绝了呢?”

  宿昕好似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瞪大眼睛看着他。江怀越又淡淡一笑:“只是假设而已,小公爷不必如此惊讶。”

  他悻悻然地道:“跟着你也是无趣的很,相思当时准是鬼迷心窍了而已,姑娘家常容易这样。”

  江怀越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不知为什么,宿昕觉得气氛有点奇怪,明明是谈及一个已经故去的人,为什么江怀越这时候反而好像转了性格?

  他皱着眉头端详一二,忍不住向江怀越道:“要不要喝一杯?”

  “……不必了。”江怀越也觉得宿昕有点反常,以往对自己总是横眉冷眼的,今日怎么还请起喝酒来了?他甚至怀疑宿昕是不是还别有用心,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告辞。宿昕其实本来是独自饮酒无聊至极,可是看到江怀越这般不识趣,也只好寒着脸道:“走走走,反正话我也已经说完,听不听在你,要是事后还有麻烦,别怪我翻脸无情!”

  江怀越不想跟这公子哥多费口舌,道别之后下楼离去。

  雅座里的宿昕独自面对一桌子好酒好菜,原本想要享用的心情居然荡然无存,振作精神灌了一壶酒下去,只觉更加郁结。他没精打采地离开了鹤鸣楼,又找了几个名门公子冶游了一番,这才算是去了晦气,回到了国公府。

  才踏进庭院,便听得小厮来传话,说是国公爷要他过去。宿昕皱皱眉,换了衣衫去正院拜见父亲,定国公端坐书桌之后,一见他进来就斥责道:“大半天了不见人影,兵部那边也说你没去,又是去哪里闲逛了?”

  “……去见了个人,谈点事情。”宿昕一脸无辜,“我又不是每天游手好闲的人。”

  “一身酒气还说没有游手好闲!”定国公看着不成器的儿子,唉声叹气,“承蒙皇上恩赐,让你进南京兵部历练,你倒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跑秦淮河游船观景的次数比去兵部还多!我正告你,你也是有婚约的人了,不要还吊儿郎当不成体统!”

  提到婚约,宿昕更是窝火:“我本来就看不上那个富阳侯的女儿,趁着她为母守孝,不如把婚事解除算了。”

  “混账东西!婚姻大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侯爷女儿你还看不上,想要天上的仙子不成?!”

  定国公把宿昕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又命他好生警醒力求上进,这才挥手让他退了出去。宿昕颓丧着离去,临出门转回身去,却见定国公正从书桌下摸出一壶美酒,忍不住在门外道:“父亲大人,您闻到的酒气,恐怕是自己身上的吧?!”

  趁着定国公还没追出来,宿昕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说起这门婚事,也是令人啼笑皆非,前年定国公等不下去,请人算卦说是东南一带的女孩适宜嫁入定国公府邸,且又排出了生辰八字。定国公依据这些四方打听,居然找到了富阳侯府的嫡女正符合这些条件,于是两位父亲一拍即合,当天就把婚事给定下了。

  宿昕得知此事恼火异常,他素来打算自己寻觅佳人,又知道富阳侯是个没甚修养的武人,带兵打仗倒是有一套,诗文方面一窍不通,这等人家出来的女儿想必也是庸脂俗粉,故此他对这门亲事很是排斥。原本两年前就要完婚,结果富阳侯夫人不幸染病去世,其女为守孝而推迟成婚,便拖到了现在。

  对于宿昕而言,巴不得这时间拖得越久越好,如今被父亲又一次敲响警钟,心上自是不快。

  此后时间内,宿昕也没再去找江怀越,有时候遇到袁涿,还是常常听到他抱怨江怀越种种不是,可见此人实在是不受别人喜欢的性格。

  这一日傍晚他离开了兵部,才出大门便被几位同僚请去酒楼欢饮,喝得多了不敢立即回去,派小厮先行回府打探父亲是否在家,自己则牵着枣红骏马,迤逦来到了常去的茶室。

  月上中天,茶室内倒是安静少人,伙计将他引入雅间,宿昕醉意朦胧倒在卧榻之上,想着那不如意的婚约,又想着一旦成婚就要受到种种约束,不免得长吁短叹。

  正惆怅间,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他闭着眼睛曼声道:“进来吧。”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会儿,悄然推门而入,在房门口似乎站立不动。宿昕不耐烦地道:“快点啊,口渴死了,还不端茶过来?”

  那人这才慢慢走近,到了竹榻边,却又静立不语。

  “磨蹭什么呢?”宿昕睁开眼,“给我倒……”

  话到一半,顿时哑掉。

  站在身前的竟然是一名素衣素裙的女子,身材袅娜,头戴帷帽,青色薄纱影影绰绰掩住面容,淡淡幽香轻盈飘散。

  “你是?!”

第170章

  幽静的雅间内帘幔低垂, 不知何处飘来低微缥缈的吟唱之声,咿咿呀呀时有时无,再加上面前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面容朦胧的女子,让宿昕一下子惊坐而起。

  素衣女子隔着薄纱, 似乎是在细细端详宿昕, 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小公爷, 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那语声轻幽,宿昕心头冒出寒意,却又隐隐浮起一种熟悉感。

  “你……到底是谁?”

  女子轻轻叹了一声, 玉手一扬撩起了遮面薄纱。摇曳灯火下,芳容如昔明媚动人,盈盈秀目望着宿昕,唇角含着几分笑意。

  宿昕猛然一惊,说话都颠三倒四了。“你?!相思?!怎么你……”忽而又是背后一凉, 不由得声音发颤:“你,你竟然真的来看我了!我……我真是做梦都想着再见你一面!”

  相思见他如此激动, 不由提醒道:“小公爷,你说话声音轻点!我不能够被别人知道……”

  “是是是!我明白!我只是太意外了!”宿昕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从竹榻站起手足无措, 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勉强镇定心神,借着灯光望着相思,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年还一直牵挂着你,所以你才来……前些天我还提到过你……”

  相思愣了愣, 道:“小公爷是否牵挂我,我也不知道啊……您前些天又是怎么会想到说起我了?”

  宿昕失落道:“怎么你不知道?这不是前些天,我还跟那个榆木脑袋江怀越说,叫他逢年过节要给你上香,不然你孤零零一个多可怜,这个人还真是铁石心肠……”

  “上香?”相思先是茫然,继而笑了起来,“您跟江大人说到我,他难道没告诉你实情?”

  “实情?什么实情?他只说自己从来没牵挂过你,连祭奠都不曾有过一次!不过你别难过……”

  “小公爷。”相思摇摇头,上前一步,低声道,“您是以为我当年被烧死了吧?其实我,并没有遭遇那场火灾。”

  “什么?!”宿昕呆住了,一时间脑子乱成一团,竟反应不过来。相思又道:“我是说,我并没有死。当初我陷入险境,姐姐也因此断送了性命,有人为了让我逃脱京城,才不得已设下了偷梁换柱的计策。”

  宿昕只觉惊雷炸响,隔了好久才道:“你还活着?!是谁要害你?!又是谁救了你?我当时在京城,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相思喟然:“当时事态复杂,就连我也身在其中不知真相,情形危急又不能声张,因此也不能贸然去找您。如今我前来南京,却是有求于你……当然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小公爷若是能帮忙则是最好,若是觉得不便我也会立即离开,只求您不要告诉别人,因为这事关乎我与那个恩人的性命。”

  宿昕用力揉了揉眉心,冷静下来道:“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不是忤逆谋反什么的大罪,我宿昕还是能帮忙的。”

  “我哪里会做什么谋反之事?”相思也着实佩服他的想象,顿了顿,小声道,“我想求您让我见一个人。”

  “谁?”

  相思话未说出,脸颊先微微发热,用低微温和的声音道:“……江大人。”

  “江?大人?”宿昕听到这,简直如坠云里,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又气又急,“你,你居然还想着他?!我刚才就说了,这些年他连一炷香都不给你上!”

  相思一脸诧异:“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没死啊!”

  “他怎么会知道?!”宿昕恼火起来,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我都不知道的事,他为什么可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