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玉轻霜
相思不禁问道:"大人是早有预料,知道有人会半途动手?"
江怀越淡淡道:"进镇江城之后就觉得始终有人跟随窥伺,我观察过几次,只是没跟你们讲起而已。
相思这才依稀记起,之前他确实好几次都往窗外望,原先还以为他在看街景,却没想到原来早有关注。宿昕此时却道:"现在这样让他们抢走了假货,那正主岂不是很快也会知道手里的东西不对劲?
江怀越一哂:"在他得知东西有问题之前,我们已经先行一步打开了青铜盒,就不会受制于他了。
"有道理……"宿昕忍不住想要鼓掌,一看江怀越那冷静淡然的样子, 又强行按捺下来,故意板着脸道,"说了半天我又饿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热饭热菜?
相思不由笑起来:"到前面小镇给你再买一笼包子,怎么样?"
"你们是跟包子较上劲儿了?!我堂堂定国公嫡子,摔得满身尘土不
说,还在烧焦的马车上啃包子,传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我一定要好酒好菜,可惜已经离开了镇江城,要不然咱们理当去尝尝清蒸鲋鱼的好滋味…'
宿昕先是懊丧不已,又是满眼憧憬,一个人絮絮叨叨说遍了镇江美食, 末了捧着头哀叹一声:"总而言之,江怀越,跟着你出来就是受罪!相思啊相思,你竟还乐在其中,真是令人费解,令人费解 !
江怀越不满地移开视线,相思偏过脸看看他,微笑道:"总是锦衣玉食的小公爷,不也抢着要出来冒险奔波吗?比起平凡不过的似水流年,这样的经历岂不是更令人心潮滂湃?"
宿昕愣怔了一下,哼道:"苦日子过多了,还是安分度日来得稳妥!""对 呀,就是为了以后的安稳,现在才要吃苦。"相思道,"说到底还不是看到底是为了谁,跟着谁,虽不算有情饮水饱,但能和自己看得上的人一起经历这些事,我便觉得都没有浪费一时一刻,
她难得才在别人面前如此直白表述,江怀越听了,也不免望了相思一眼,轻轻笑了声。
宿昕愣怔了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还是想想等会儿吃些什么美食,才好慰藉支离破碎的心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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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因为半途耽搁了不少时间, 他们回到南京时, 天都已经黑了。宿昕在路上只吃了点蒸饼,一脸不悦地熬到进了城, 马上叫车夫直奔他在城东的别苑。
进了别苑, 他就吩咐下人赶紧准备饭菜,又催促江怀越进书房。江怀越看看他, 道:“小公爷是急着要看东西?”
“那当然了!”他打量江怀越几眼,狐疑道,“难道你想避开我?”
“此事关系重大, 又与相思父亲有直接联系……”
“相思,你说说看,要不是我出人出力,你们能顺利拿到这东西?!就连现在, 也是在我的别院呢!”宿昕气哼哼地双臂抱胸,“你可千万别像有的人那样过河拆桥!”
相思忖度了一下,向江怀越道:“小公爷说的也在理, 我们就先看了再说。”
江怀越闷哼一声,先进了屋子。别苑里的仆人本就不多,又都被宿昕赶去厨房帮忙,院子里安安静静,相思却依旧关上了门窗,看着江怀越手中的包裹,低声道:“大人,可以打开了吗?”
江怀越点点头, 将那古拙的青铜盒放在了桌上,相思则怀着紧张的心情,取出了那支得来不易的盘凤玉兰钗。
拧下花枝状的钥匙,对准盒上锁眼后,竟真的顺利插了进去。
她的手都微微颤抖了,镇定了一下之后,才拧开了那把古旧沉重的铜锁。
寂静之中,青铜盒被缓缓开启。
三人的目光都盯在其间。
盒子里有一小袋,玄黑绸缎制成,束以赤红流苏,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相思迟疑了一下,将袋子取出,江怀越顺手接了过去,解开了赤红的流苏束口。
“装了什么?”宿昕忍不住问。
江怀越撑开袋口,往里面仔细看了看,微微蹙起双眉。“有没有纸?”
“有!”宿昕马上翻出宣纸,铺展在了桌上。江怀越掂了掂袋子,将里面的东西慢慢倾倒出来。
“这是……”相思和宿昕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纸上,满脸诧异。
江怀越亦有些疑惑,用那支盘凤钗轻轻拨动了一下纸上那堆发黑发干的东西:“一堆药材。”
宿昕大为不解:“怎么回事啊,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盒子里,装了一袋子陈年药材?”
“等会儿。”江怀越又仔细检查那青铜盒,果然没过多久,又发现了底部的夹层。他用力推开夹层,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叠已经发黄的纸张。
相思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出声。
江怀越看了看两人,将那几张纸拿了起来,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禁一愣。
宿昕按捺不住,凑上前看了看,不禁惊讶道:“药方?这是哪里的东西?”
江怀越的目光已经移到了第一张药方的最后,脸色渐渐凝重。
“大人,这盒子里为什么藏着药方?你看得懂是治什么病的吗?”相思也不禁发问。
江怀越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迅速地翻看起后面的几张纸,皆是用相同的字迹记录的药方。
他盯着药方最后的那几行字,慢慢道:“这些,应该都是先帝在临终前一月内,使用过的药方。”
“什么?”相思一怔,取过他手中那些纸张。
与寻常郎中给人开的药方不同,出自于太医院的方子上,除药材分量安排之外,还有详细的注解,阐释该方药性与治疗之法。
在此之后,清清楚楚写着日期:永光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四,至永光二十七年正月十二,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最底下则是两个人名。
倪振安、曹经义。
相思的手不由一颤,抬头望着江怀越:“曹经义……不就是你当初的义父?!那个曾经带着番子来抄没我家的东厂提督?!”
“是。”他的声音有点发沉。
“那倪振安又是什么人?”她追问道。
“应该是,先帝在位时候,太医院的院使。我听说过此人,医术高超,用药与众不同,常有奇效。”
宿昕也道:“对,是有过这样一位院使。我也听老爹说起过。看来这些药方应该都是宫中的东西,太医院为君王或者其他嫔妃看病,都要记录下诊脉开方的太医,和陪同在旁取药、尝药的太监姓名,以及具体的日期时间。为的就是方便事后核查,以免出现问题互相推诿。”
“那这些药方有什么问题吗?”相思着急道,“为什么宫中的东西会流落出来,还有这堆药材……”
江怀越又看了一遍药方,道:“此事也容易解决,抄录下药方,请南京城的名医过目,自然就能明白。”
“还有这些陈年的药材,也要请人看看。”宿昕很快接上话。
江怀越颔首:“但务必不能泄露来历。”
“这还用说嘛?”宿昕不以为意地说着,却听江怀越又道:“小公爷,你现在也看到了,这盒子里的东西事关先帝临终前的诊断与用药。无论能否查出药方和药材的问题,此事都至为机密,您若是真的一定要探究其中奥义,还得先考虑清楚了。”
宿昕皱着眉,不悦道:“还需要提醒什么?我既然参与其中了,就不会半途退出。盒子里的东西我看了,不管里面到底有什么门道,我也必须得知道真相,要不然从今往后,只怕我是要寝食难安坐立不宁了!”
江怀越见无法劝阻,也只好由他去。没过多久,仆人前来敲门说是晚饭已经备好,宿昕马上神采奕奕,招呼了相思一声就往外走。
这一顿晚餐令宿昕格外享受,只是除了他之外,相思和江怀越都有着心事,简单吃了一些之后,便坐着四目相对。
“这个菜还不错……”宿昕一边点评着,一边抬头,一看到眼前景象,不由愣了愣,继而叫起来:“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这样含情脉脉,吃顿饭都要暗送秋波?!”
“……您说哪里去了,我们没有那样!”相思不无尴尬地撑着下颔,“只是在想刚才的事而已。”
“有什么多想的,等请人看过再说,事先考虑来考虑去的,不是庸人自扰?”他说到一半,忽又笑呵呵改口,“当然了,你不是庸人,你是心思缜密,考虑周全……”
相思止不住用眼角余光瞥着江怀越,果然他冷若冰霜,开口道:“小公爷,你今夜没喝酒,怎么又话多起来?”
“这还叫话多?我不像你,天天端着架子装模作样,我这是赤子之心自然流露!”宿昕不解气地嘲讽,“江大人每天想这想那的,也不嫌累得慌?”
江怀越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累,尤其是为这事,想再多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这样的人说着这样的话,真显得虚情假意!”宿昕不服气地瞪他一眼。
他却泰然处之,倒了一杯酒,道:“那不然呢?难道还得小公爷为相思办事?对了,您的婚期定下没有?年纪不小了,还拖下去也不成体统吧。”
相思早就听江怀越说过宿昕已有婚约,如今又见他提及,不由得抿唇一笑。
宿昕原本骄傲的神情顿时板滞,隔了一会儿才咬牙道:“你,真是一条毒蛇!”
江怀越也不反驳,只是笑着,喝下了那杯酒。
*
置气归置气,宿昕第二天一早就动用关系,找到了南京城最有名的大夫,请他审视那些重新抄录的方子。
那大夫仔细研究了很久,问道:“这是什么人开的方子?”
“这个,您不用管,我只是替一位朋友问的,她家里有人生病,花重金请了大夫开方,但是又有点疑神疑鬼,觉得是不是用药有些不妥……”
大夫点点头,道:“在下明白了,这些方子用药剂量与寻常是不太一样,但以在下四十多年的行医经验来看,并无不妥。”
宿昕一怔:“您的意思是,方子没有问题?”
老大夫明确地道:“非但没有问题,而且开方之人熟读各种医书,不因循守旧,看得出亦是一位妙手回春的名医。”
宿昕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想到还有那包陈年药材要核查,便向人告辞之后,急匆匆回到了别苑。
江怀越也正来到此处,听他说了大夫的回答,沉默不语。相思皱了皱眉:“既然药方没有问题,那就得看那些留下的药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早就说过,带着药材一起去找那位老先生,现在还得再跑一趟!”宿昕不满地道,只因江怀越先前提出,一定要先查药方,再找其他人看药材。
“如果药材与药方不同,你又如何向人解释?”江怀越反问道。
宿昕一时语塞,只好自认倒霉,带着那包药材,又去了城中另一家有名的药材铺。
相思看着宿昕离去,心里不免又浮上一层忧虑。她坐在窗边,望着院中繁茂的草木出神。江怀越走到她身旁,因问道:“在想什么?”
“大人,你说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是我爹放进去的吗?”
江怀越想了想,道:“应该是吧,不然为什么那支开启盒子的盘凤钗,会从令堂那里留给了你姐姐?”
“可是他怎么得到的宫中太医的方子呢?你和小公爷都说了,这方子是太医院的院使大人,给先帝诊脉之后亲手写下的方子,还有曹经义的署名……我爹爹在出事之前,为什么又要叫云祥带着这盒子上京城,去找房大人?”
“房大人与你父亲关系匪浅,他们是同榜进士,又曾在一处为官。只是后来你父亲自称患病,不适应北方气候,恳请万岁开恩,让他回到了南京。”江怀越道,“你父亲后来出事,房大人曾出言劝谏万岁,但没有作用,还落得降职外放的下场,数年之后死在了陕西。”
“那么开药方的倪院使呢?”
江怀越沉默片刻,道:“也早已过世了。”
相思感到心底发寒。
似乎一切与十四年前父亲被捕,家宅被抄有关的人,先后都已经离开了人世。
江怀越虽想劝慰开解,但看相思那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说再多虚假的安慰也是无用。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抱了抱相思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