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玉轻霜
“督公……”他一边忍住眼泪,一边努力扯出笑容,“我这回,总算没辜负您的信任啊!”
江怀越审视他片刻,第一次朝着杨明顺弯下腰,伸出手,扶着他的臂膀,低声道:“起来吧,你,做得很好。”
杨明顺双唇颤抖,眼泪无声落下。
*
原先还将信将疑的众人至此为止,开始偏向相信房中的女子确实与万岁有过瓜葛。否则太后为何会派出身边的大太监带人闯入,想要将人强行带走?
只是其中又涉及到金贤妃,还是有人对此表示不解。
邹缙皱眉问道:“江掌印,金贤妃自己分明也怀着身孕,为什么非要将小穗软禁起来?难道她能预测小穗所生的必定是男孩,而她自己的必定是女孩?”
“邹大人,金贤妃这样做必然有其原因,只是与你说的还不太一样。”
“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铤而走险?”邹缙还是困惑不解。
边上有人试探道:“她不会是……没有怀孕吧?”
此言一出,其余众人皆觉不可思议,向来温婉有礼的贤妃,竟会这样无法无天?
江怀越看了看众人,慢慢道:“诸位现在也不必再多猜测,其中缘由,我会向万岁禀告。事关皇家尊严,相信万岁也不会希望事情泄露,有辱颜面。今日之事,只需诸位加以见证,确认房中的孩子确实是小穗所生,并未被人偷梁换柱。”
他这样说罢,宿昕又再次命接生婆抱着孩子站到房门口。鲁正宽等人上前再三端详,确认了婴儿的样貌,随后问道:“什么时候将皇子送回大内?皇家血脉,毕竟马虎不得。”
江怀越看了一眼房间,又道:“大人们先请到前厅暂歇,我还有些话要交待他们一声,马上就来。”
众人在院中也被冷风吹了许久,随后纷纷返回前厅等待,宿昕走在最后,临出院门时还背着手朝后望了望,眼神里颇有几分狡黠。
江怀越倒是没有在意,走到杨明顺身边,低声道:“等万岁回宫的消息传到,我会带着皇子走。你……”
“我跟着督公。”杨明顺似乎已经恢复过来,只是眼神依旧沉重,“小穗她……也要一起回去吗?”
“必须让万岁见到她,否则我们口说无凭。”
杨明顺愣怔一会儿,艰难道:“那我,更得跟着去。我怕再出事。”
江怀越点点头,环顾瞬间空寂下来的院落,轻声问道:“她呢?”
杨明顺有些迟疑:“谁?”
江怀越没有吭声,过了片刻,杨明顺才道:“您是说相思姑娘吗?她,就在里面。”
说话间,他也不由回过头去,疑惑为什么相思听到了院中的动静,却到此时还不出来。
他见督公也站着不动,只好回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道:“相思姑娘,那些大人们都去前面候着了,你怎么不出来?”
房间里却还是只有小婴儿的啼哭声。
倒是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小穗虚弱的声音:“明顺……”
杨明顺低沉地应了一声:“你……你放心,我们都在。”
江怀越向他低语了一句,杨明顺点点头,先出了院子。屋子里小婴儿的哭声渐渐平息了,江怀越在门口踟躇片刻,敲了敲门:“相思。”
屋内还是没有她的回答。
他有些无奈,又站在那里低声道:“你还不出来吗?我很快就要走了。”
相思却依旧没声音,要不是杨明顺之前告诉了他,江怀越简直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在房间内了。他蹙着眉,回头看了看院门,众臣应该还都在前面等候,宫内的金玉音与太后,应该也不会就此作罢……
“你不说话,那我先回宫去。”他自言自语完毕,转身便往台阶下走。
刚走下台阶,却听后方屋门一开,江怀越还未及回头,已有人一阵风似的飞奔而来,猛然间扑到他背后。
“江怀越,你还是个人吗?!”她带着哭音将他紧紧抱住,同时却又狠着心掐他腰间。
一把又一把地掐,是真的用了力。尽管衣袍厚重,他还是蹙起眉,只是站着不反抗,任由她顾自发泄。
“你把我当什么了?想来找的时候就出现,忙自己的事情了就把我扔到一边?!”她埋在他后肩处,眼泪打湿了锦缎刺绣出的狂妄灵蟒,“杨明顺都知道你没死,你为什么不能事先告诉我一声?!你这个没有心的畜生!”
江怀越这才慢慢回过身。
许久没见,如此重逢。
没有温柔相对,也没有相顾无言,相思哭得形象尽失,甚至口不择言。
他低下头,抵住她微冷的前额,道:“我是怕……消息泄露太多,会让人察觉有异。”
“最该告诉的人不告诉,你还想干什么?!”相思哭着骂道,“你就不怕回京的时候看到我也死了?”
江怀越被噎了一下,强自镇定道:“你不会的,我相信。”
相思吃惊地瞪着泪盈盈的双目:“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就不能殉情自杀?我又不是你,没心没肺!”
他捧住相思的脸庞,悄悄地道:“因为,你必定不甘心,不相信,就算是想死,也得等到看见我棺木回京,才会真正抛下一切。你说,是不是?”
“你!”相思倒抽一口冷气,继而恼羞成怒,“我才不会,你要是真回不来,我就嫁人去了!让你这辈子得不到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休想!”
江怀越望着她的眼睛,起初只是静默,渐渐地,原本沉静的眸底竟浮出笑意。
“你笑什么?”相思连抽泣都被他气得停歇了。
他抚过她泪痕犹在的脸颊,借着动作的掩蔽,低头轻轻咬了她唇心一下。
“我若是死了,你就去嫁人,这样我也会安心。”江怀越一边吻着她,一边低声道,“可我还没死,你……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辈子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来找到你。”
眼泪又一次满溢而出。
她的呼吸都发抖了。
“叫我嫁人?那你那一箱子宝庆斋的头面,是留给我的嫁妆?”相思一把抱住他,扳着他的下颌,又心痛又气恼地哭问。
江怀越一震,眼里满是惊诧。
她发狠地咬他的嘴唇。“江怀越,你让我带着你攒下的金银首饰去嫁给别人?你该不会是发疯了吧?”
他又羞又恼,紧紧搂住她,道:“箱子怎么会已经被打开了?!”
“不是打开,是撬开!”她不解气地又掐他手臂,“你藏得好呀江大人!偷偷摸摸的不给我知道,难不成还准备留给其他人?”
他这次彻底无言以对。
相思攀着他,抬起头来,望到他清莹的眼里。
“说,那头面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他迟疑了一下,还在心底挣扎,道:“你知道就好,为什么这样咄咄逼人……”
“那你今天别想走了!”相思揪住他不放。
江怀越无可奈何,最后只好道:“是我……很久以前准备好的,那是给你的……定亲聘礼。”
相思紧抿着唇,想让眼泪不要再下落。
“你有问过我,喜欢不喜欢吗?”
“不用问。我知道你会喜欢。”
“那万一我说不喜欢呢?”
“那就去换,换到你满意为止。”江怀越顿了顿,道,“不过,人是绝对不会换的。”
相思看着他,从心底里浮起满满欢喜,眼前却又模糊一片。
“你可记好了,下聘纳娶,每一道仪式都不能少!”
*
前厅之中的众人神情百态,有的焦虑,有的无奈,还有的甚至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没有人知晓江怀越在后院到底还在叮嘱什么人,交待什么话。
“天快要黑了,万岁爷该回宫了吧?”有人站到窗口忧心忡忡。
宿昕也微微皱着眉,一切似乎在朝着原先的计划发展,却又不知道接下去到底会面临怎样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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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空旷的地坛上方卷过,仪仗旗帜猎猎作响。
繁复的祭祀终于临近尾声,承景帝却还站在地坛之上,眺望着云层集聚的远天。
余德广始终站在不远处等待,有一名内侍匆忙赶来,贴近他耳畔说了一句。随后他神色一变,谨慎地拾级而上,来到君王身后。“万岁,时候不早,应该要回去了。”
承景帝出了一会儿神,微微叹息一声。“也不知朕今日这番诚心祈祷,上苍神灵会否知晓?”
“万岁盛意拳拳,神灵自有庇护!”余德广忽然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恭喜万岁,刚才喜讯传来,皇子已经平安降生了!”
承景帝一惊,继而大喜:“怎么,贤妃竟然已经生了?!”
余德广却匍匐在地,沉稳道:“万岁,您的皇子并非贤妃所生,他的生母乃是永和宫宫女,小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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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侵袭过后的琼华岛一片狼藉,广寒殿的后半部分焦黑异常,诸多太监宫女们忙碌许久,还在收拾残局。
与琼华岛隔湖相对的大西天禅林内,金玉音倚在卧榻之上,静静地望着室内燃起的线香轻烟。贾公公站在旁边,神情略显不安。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胡太监随即入内,跪在屏风后。
“娘娘,万岁已经启程回宫!”
“知道了。”金玉音淡淡回了一声。
胡太监又犹豫了一下,道:“还有,先前太后曾派人去宿昕私邸,结果却无功而返,没有把人带回。”
金玉音眉梢一扬,温和地笑了笑。“这倒好了,太后娘娘这一招,难道是专门为我着想?”
她缓缓坐起,掠了掠乌云似的发堆,吩咐道:“给我准备斗篷,我要前去迎接圣驾。”
第207章
沉沉暮色笼罩了京城,寒风中钟鼓声声, 敲荡着天际厚压的云层, 惊起屋脊上栖息的群鸟, 瑟缩飞向远方。
煊赫仪仗自远处缓缓而至, 经过重重朱红宫门之后, 承景帝肃然进入了乾清宫。
随行的文武官员们已经散去, 幽深的乾清宫中点燃了盏盏明灯, 光亮自四面八方照来,显得承景帝的脸色有点发白。
“余德广。”他坐在光亮间,沉声道, “去传宿昕进宫。”
余德广才应了一声, 殿外就有人匆忙来报,说是太液池今日发生火灾, 琼华岛上的广寒殿几乎毁了大半, 好在金贤妃没有受伤。
承景帝双眉紧皱, 愠恼道:“朕今日才出宫一次, 就发生那么多事情?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金贤妃现在有没有回宫?既然没有受伤,就过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