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缨止戈
青弋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
钟闻月暗自看了他一眼,正琢磨着要如何摆脱他自己好去找人,就见不远处忽然吵吵嚷嚷的,甚至还动手推推搡搡,好似是要打了起来。
钟闻月心下一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对着青弋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青弋朝那边看一眼,也没放在心上,摇摇头道:“属下也不知道。”
钟闻月皱皱眉,状似担忧道:“你还是去看看吧,寺庙清净之地,总不能让他们大声喧哗,惊扰到了佛祖。”
青弋看了看那群人,迟疑道:“可是王妃……”
“这大庭广众之下还有人敢做什么不成?”钟闻月轻笑安慰道。
“这……”青弋看了眼那边矛盾似乎升级,还是放心不下道:“那属下便先去看看,王妃且在此处稍等片刻!”
钟闻月点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嘴角这才扬起一抹笑,然后干脆利落的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祈安寺后院本就是供人清修的地方,若有身子不适的香客还可在此处休息片刻。因此,较之前院,后院僻静得很,充斥于耳的也多是一些敲钟念佛的声音,清净又剔透。
同看守着后院们的小和尚说了一句自己身子不适想寻个清净后,又嘱托他们青弋若是寻来就实话实说让他来后院寻她,钟闻月这才怀着难掩激动的心情踏足这于她而言熟悉无比的后院。
后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被一间间小院子所占据完了。
院子的风格大体相同,从某一处大门敞开的院子往里看去,便能见到一间间厢房,里面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敲木鱼念经的声音。
钟闻月未在前面几间院子前做什么停留,直截了当的到了最僻静的一处院子旁。
看着那熟悉的木门,青绿的墙体,钟闻月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意没有流下来。
她平复下心情,抬手轻轻敲了敲那朴素的没有丝毫玄机的木门。
“咚咚咚——”
里面一时没什么反应,钟闻月也不急,静静地在外面等着。
果然,没过一会,便听到里面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而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沉稳的女子面庞。
“姑娘有事?”那女子上下打量了钟闻月一眼,疑惑地开口问道。
钟闻月面上强装淡定,盈盈拜了一拜,道:“我今日来拜佛,无奈身子一时不适,便想来寻个落脚处休息片刻,贸然敲门,打扰了。”
那女子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眸光清正衣着得体,才道:“姑娘且等等,我去问问我家夫人。”
“有劳了!”钟闻月微微颔首,心下却是抑制不住的紧张。
同样的相见方式,干娘,会让她进去吗?
钟闻月不确定自己重来一回会不会让什么事改变。
院子虽小五脏俱全,院子最中间便是一出小佛堂,那女子进了佛堂,见着佛堂中间那一身素色衣衫跪在蒲团上正认真诵着佛经的人,低声问道:“夫人,外面有个姑娘想暂时寻个落脚处,您看,要不要让她进来?”
那人没说话,只一心用在诵经上,闭着眼,嘴上还在念念有词。
女子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复,正想过去婉拒那位姑娘,刚一转身,就听一道饱含沧桑的声音道:“让她进来吧。”
女子一愣,而后应道:“是。”
对于干娘愿意见她,中间没出什么差错,钟闻月庆幸不已,面上却一副平淡之色,随着女子进了院子。
只是越接近佛堂,钟闻月就越是紧张,到最后,竟是激动的手都隐隐有些颤抖。
女子将钟闻月引导佛堂门口,笑了笑:“姑娘可先进去歇歇脚,只别打扰了我们夫人的清净就好。”
“多谢。”钟闻月施了个礼,女子笑了笑,也没在意。
钟闻月慢慢走进佛堂,看着佛堂正中间蒲团上笔直地跪着的中年女子,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许多,
天知道,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扑到她身边的。
钟闻月细细观察着,虽说只是背影,但完全可见她的年纪不会太大,大概与秦氏差不多,满头青丝只用一根木簪松松地挽了起来,却没有一丝银发。
虽然只比前世提前见她了几年,但她却比当初她们初次相见时年轻了至少十岁不止!
她的干娘祁夫人,还没有因为多年的等待而心如死灰,还处在最好的时候。
钟闻月慢慢上前,跪在祁夫人旁边的蒲团上,也是挺直了腰背,慢慢开始诵经。
身旁的祁夫人动作明显一顿,而后又不在意的继续自己手头上的动作,仿佛没把旁边的钟闻月放在心上。
钟闻月倒也不气馁,只默默的低下头念着佛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诵经的声音才停了下来,而后,一道平静又带着丝丝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钟闻月睫毛轻颤,道:“为家人祈福求安康。”
祁夫人一时没说话,好半天,才低声道:“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都不能耐下心来礼佛,你倒是静得下来。”
钟闻月眼睑微垂,道:“祖母素来礼佛,自幼耳濡目染,便习惯了。”
那声音又沉寂了片刻,才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道:“你倒是个孝顺的。”
钟闻月心下一颤,慢慢抬起头,便见着一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50章
面前的妇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样子, 虽说一副素衣木钗的装扮,但脸上的细纹很少,可见保养的极好。五官端正, 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个大美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眸子, 如古井般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透了世俗, 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饶是这样, 比之前世钟闻月第一次见她的样子也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祁夫人没注意到钟闻月的异样, 她看了眼为了来此特意装扮得朴素些的钟闻月,忽地道:“你信佛吗?”
“自是信的。”钟闻月回道。
祁夫人转过身子,仰起头,看着那高高在上笑得悲天悯人的菩萨,神色恍惚,喃喃道:“那你觉得,求神拜佛,真的能实现心中所愿吗?”
钟闻月沉默了片刻, 看着祁夫人那高高挽起的摇摇欲坠的发髻,睫毛颤了颤,道:“只要诚心诚意,没什么是不能的。”
她这话说的很是迟疑。
因为她知道, 前世,这个可怜的女人手上沾满了鲜血,却又用往后的余生来向菩萨请罪, 祈求保佑自己远在战场上的孩子的平安。
半辈子的吃斋念佛,半辈子的行善事、发善心,但,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自己儿子的归来。
即使重活一世,战场于钟闻月而言也太过遥远,她并不能给她一个笃定的回答。
祁夫人自然也听出来了钟闻月话中的不确定,只自嘲的摇摇头,明显没把钟闻月的话放在心上。
钟闻月看着她,神色复杂。
她与祁夫人是为何会认识呢?是因为她们之间相似的经历吧。
前世她嫁进侯府三年,失了两个孩子。
面对小姑子的恶意满满,婆婆的冷眼旁观和丈夫的无能不作为,钟闻月在自己第二个孩子被小姑子楚音害死之后之后就彻底的死了心!
因为平日里在侯府不是面对小姑的挤兑就是婆婆指责,甚至还有小妾的争风吃醋,钟闻月时不时地就会去祈安寺,一来为家中父母祖母祈福,二来也是为了寻个清净。
在第二次失去孩子后,侯夫人非但不指责害她失去孩子的罪魁祸首反而说是她没有福分生下侯府嫡子,钟闻月心灰意冷之下也是越发不想同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待在同一屋檐下,就借口为去世的孩子祈福在祈安寺小住了一段时间。
到了祈安寺,钟闻月心情复杂便自己走了走,没想到进了之前从没进过的后院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祁夫人一个人住的宅院。
祁夫人那时候比现在还冷淡,却也是默许她在这里歇歇脚,钟闻月见她一直在诵经祈福,言语之间还有保佑儿子平平安安的话语,一时冲动之下就问了祁夫人一句话:
“您也是为家人祈福的吗?”
祁夫人虽然性子冷漠,但还是回答了她。钟闻月不知怎么的,就跟她一句一句的聊了起来,钟闻月知道了她为什么一个人在寺庙修行,祁夫人也知道了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姑娘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从那时起,钟闻月就仿佛在这燕京城里找到了一个唯一一个能跟她聊得来、不会嫌弃她出身卑微的人,对祁夫人的态度也是越发亲近。
在祈安寺待的那些日子里,钟闻月每天陪她早起诵经,将俗世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但好景不长,钟闻月毕竟是安平侯府的世子妃,长时间不在安平侯府反而待在寺庙简直不像话!侯夫人亲自派人来接她,钟闻月无奈回去,等到再一次去祈安寺的时候,就又是受遍了欺负。
祁夫人虽然面上看不出对钟闻月有多亲近,但心里却早早地就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半个女儿,看着她受了欺负自是怒不可遏。钟闻月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个看上去冷淡的女人,早年却是手满鲜血,发卖小妾,逼死庶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不过为了给自己的儿子祈福,才会常住在这,平心静气,养久了表面上衣服平平淡淡的模样。
但面上终究是面上,该有的护短还是不可少。也是在祁夫人的耳提面命下,钟闻月才能一步步变得强大,最后亲手毁了整个安平侯府。
她看着容颜尚未衰老、脊背尚未弯曲的祁夫人,道:“我曾经日日跪在菩萨面前,求她保佑一个人。”
“他是个英雄。”钟闻月眸中染上了些笑意。
“我求菩萨保佑他平健安康。”
“后来呢?”祁夫人来了兴致,问道。
“后来,他成了我的丈夫!”钟闻月轻笑的看着她,道:“所谓求佛,心诚则灵。”
“不管未来怎么样,最起码自己能得到一丝安慰。”
祁夫人怔怔地看了她好半天,才猛地笑了笑,自嘲道:“真是……我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还没你一个小姑娘看的透彻!”
钟闻月微笑不语,静静地看着她,祁夫人好像得到了什么力量,想了想,然后低叹道:“我上半辈子,活得风光得意,燕京城里哪家夫人看到我不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夫人?”
她顿了顿,叹道:“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造的孽太多,佛祖才会惩罚我,让我的丈夫战死沙场。我的儿子,也在战场上下落不明。”
“终归还是有希望的。”钟闻月道:“若是他知道,他一向敬爱的母亲为了他茶饭不思,憔悴无比,想来也是懊恼不已吧!”
听着钟闻月委婉的劝说,祁夫人也是露出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道:“你倒是会说话!”
钟闻月倒也不怕,道:“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身子重要,您的儿子若是回来,想来也定是希望看到容光焕发身体康健的母亲。”
“你说的没错!”祁夫人豁然开朗,那一双冷寂的眸子中也带上了丝丝希望,她笑道:“霂儿若是看到我这般样子,定是要自责的!他素来孝顺!”
在门外守着的女子听见祁夫人明显带着笑意的话,脸上露出难掩的惊讶,看着钟闻月的眼神也不由带上了几分异样。
这是哪家的姑娘,轻飘飘几句话,竟然就让夫人喜笑颜开了?
钟闻月看着祁夫人面上浅淡的笑容,也是由衷的高兴。
前世祁夫人早早地就逝了,其实仔细想想,她们两个经历相同,可以正是因为这份经历相同,才让两个本就怨天尤人的人更加的自怨自艾,没人开导,没人劝慰,才会郁结于心,导致祁夫人早早地离世。
再加上,祁夫人身份尊贵不假,虽然钟闻月从来没问过,但也知道绝对不是安平侯夫人能比得上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尊贵,才令她没有一个推心置腹的人,只能沉浸在痛苦之中,一点又一点地深陷下去。旁人虽然看着心焦,但也碍于身份,不敢敞开了说什么。
钟闻月重活一世,活得很幸福,也想明白了前世的一些事情,她活得豁达,自然也希望前世掏心掏肺对她好、把最后几年的所有精力放在她身上的干娘能够活得幸福。
重活一次,她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把那些本能避免的悲剧避免了,让所有人,都能获得尽可能好的结局。
看着已经打起了精神的祁夫人,钟闻月也是放下了心。
祁夫人扶着额头无奈道:“也不知怎么了,竟与你说了这些事。”
钟闻月笑得温婉:“我一见夫人,就觉得亲善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