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云上
叶氏看向儿媳妇,“玉茗,论理来说,柳叶是你的丫头,我不该插手,但你年纪轻,如何知道人心险恶。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明朗这样用功,早早晚晚总能中个举人。我听说外头好些举人家里都有小妾,我把话撂在这里,我们家里,再也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家里丫头不好生管教,若是坏了心思,头一个坑害的就是主人家。”
叶氏歇了口气,站起来继续骂柳叶,“我儿子不在家,你们奶奶整日素面朝天,带孩子忙累的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你看看你,花儿粉儿的往身上弄,你想干什么?麦芽刚来的时候又勤快又懂事,如今被你带的成日抽懒筋,就知道讲吃穿!把你身上这一身红裙子给我脱了!换一身干活的衣服,去把缸里的水给我打满。我两个女儿什么活不干,你拎不动,多干几回你就拎得动了。等你那手干粗了,手上茧子起来了,什么活你都能干了。”
柳叶哭哭啼啼从地上起来了,看了玉茗一眼。
玉茗也寒着脸,“我整日带孩子忙累,让你给太太和二姑娘多搭把手,你就是这样搭手的?你若是觉得我家里供不下你这尊大佛,明儿你就回我阿娘那里去,让我阿爹阿娘给你找个好去处。”
柳叶听见玉茗也骂她,也不敢哭了,回去换了一身干活穿的衣裳,和麦芽一起去井里打水。
两个丫头走了之后,玉茗忙给叶氏赔礼,“阿娘,都是我的不是,没教导好这丫头,给您添麻烦。”
叶氏顿时又笑得满面和煦,“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好孩子,我不是针对你。你只管带着孩子就行,家里的事情都教给我和你妹妹。丫头不好,好生教导也就是了,和你没有关系。我多少年没这样拉着脸骂人了,没想到这一骂起来,还挺畅快!”
梅香忽然哈哈大笑了,“阿娘,我说一句没王法的话,骂人不畅快,打人才畅快呢!我打杨家那贼婆娘的时候,真是比挣了千两万两银子还痛快!”
叶氏嗔怪女儿,“以后可不能随意打人,自然,似杨家那等恶婆娘,打了也就打了!”
兰香在一边笑着插嘴,“姐姐,明儿你教教我怎么打人!以后谁惹了我,我也打她!”
梅香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你可不能打人,咱们家有一个母老虎就行了,可不能再来一个。”
娘儿几个顿时都笑了起来。
两个丫头从跨院往厨房里拎水,那水桶太大,又重,两个人抬着往前走。
梅香看着两个丫头,对叶氏说道,“阿娘,才刚咱们从油坊一出来,您就骂了她们。这会子她们正害怕呢,等回头必定能想明白,是我挑拨的,可不就得恨上我了!回头我再来,青莲可不能给她们带!”
叶氏立刻又瞪眼睛,“她们敢!你不用害怕,三五日的功夫,我就能把她们教导好了。”
叶氏说到做到,从那天以后,家里挑水、扫地、砍柴、倒马桶和出门买菜等所有的活,全部交给两个丫头。
麦芽还好,原来就是庄户人家的闺女,虽这些日子犯懒,干两天也就习惯了。柳叶原是秦家中举后买的丫头,就是陪着姑娘的。秦家婆媳勤快惯了的人,她又是玉茗的贴身丫鬟,除了给玉茗洗衣裳,从来不干别的粗活。忽然干这么重的活儿,叫苦不迭,她的手磨破了皮,起了水泡,然后结痂。还没好呢,又磨破了皮。
叶氏不许她再打扮,什么花儿粉儿,全部给她收走,只许她穿土麻布做的外衫。
柳叶立刻从以前那个光鲜亮丽的副小姐变成现在灰头土脸的粗使丫头,玉茗当日听见叶氏说什么小妾的话,心里也隐隐担忧,故而不为柳叶说一句话。
叶氏怕丫头心里存了怨气,只让她们干家务活,带孩子的事情一概不让她们插手。
柳叶刚开始心里是有些怨气的,在麦芽面前不免也表露了一些。
麦芽经过叶氏一顿骂,瞬间脑子清醒了。她想起以前自己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阿娘心里不高兴了就骂她,还经常动手打她。到了韩家之后,太太温和,从来不高声骂人。大爷二爷和二姑娘也不怎么管她,家里有什么吃的,多多少少总会分她两口。
自大奶奶进门后,她见柳叶整日花红柳绿的穿着打扮,也不知不觉跟着去模仿。现在想想,自己不过是个丫头,太太和二姑娘时常在忙碌,自己却跟柳叶在那里说闲话,可不该打!
麦芽又去劝柳叶,“姐姐,咱们做丫头的,最不能懒惰。太太奶奶和二姑娘整日忙碌不停,咱们俩倒是时常背着手在那里说闲话,确实不该。”
柳叶看了麦芽一眼,“也不是我懒,那些活我没干过的。”
麦芽摇头,“姐姐,以前没干过,学着干就是了。难不成姐姐只想跟在大奶奶身后帮着端杯茶倒杯水,别说咱们家不养那么金贵的丫头,就是姐姐原来在秦家,难道也是什么都不做?”
柳叶立刻低下了头,她在秦家可没这么金贵,秦家大奶奶管教丫头们严厉的很,家里三四个丫头谁也不敢明着偷懒。不过是见叶氏温和,兰香勤快,她就经常躲懒。
柳叶叹了口气,“是我的不是,以后还请妹妹多教我。”
麦芽点头,“姐姐放心,家里也没有太多事情,榨油的事情咱们不会,太太若让咱们帮忙,咱们跟着干就是了。前面招呼客人太太也不让我们插手,其余做饭洗衣裳有什么难的。咱们这样的,又不是说长得多好看,若真惹怒了太太,把咱们再卖出去,能去个什么好地方。”
柳叶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是啊,自己又不是说长得多好看,这会子年纪又大了,若被卖出去,怕是去不了什么好地方。大户人家家里本来就有丫头,你一个外来的,人家合起伙来欺负你。小户人家里买丫头,定然是要当粗使丫头,那还不如留在韩家呢。
柳叶想明白了之后,立刻转变了态度,越发勤快,跟以前判若两人。叶氏仍旧不给她们好脸色,一天两天哪里能看得出是不是真心悔改,日子长着呢,慢慢磨着吧。
再说梅香家里,自那日叶氏教导丫头之后,梅香回家仔细看了看细月。
她倒不是担心细月有什么非分之想,梅香是为细月的婚事发愁。怎么办哟,细月长得跟个男孩子似的,又不是良籍,以后怎么好嫁得出去。
梅香偷偷跟黄茂林抱怨,黄茂林忍不住直笑,“她还小呢,急什么,我听说大户人家的丫头要等到十七八岁才嫁人!”
梅香吃惊,“要等那么久?”
黄茂林点头,“可不就是,十岁以下的小丫头不顶用,非得等到十一二岁往上才能给主人家分忧,倘若十四五岁就嫁出去了,这哪里是丫头,这是养女儿了,刚刚得用就没了。”
梅香沉思,“那就再等等吧,她还小呢。”
学堂那边,淑娴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虽然方孝俊和方母都不再让她干活,但是淑娴不想闲着,每日仍旧帮忙择菜或是收拾屋子。
新学堂是孩子们读书的地方,淑娴快要生产之前,方家人把她挪回了乡下。
还没到端午节,淑娴生了个儿子。杨氏欢天喜地,梅香也跟着杨氏婆媳一起,给淑娴送了厚厚的礼。
平安镇这边的日子安静悠然的往前走,韩家兄弟二人到了县城之后,辛苦奔波了几天,终于顺利进了府城官学。
刚到府城,明朗拿着秦先生写的书信,带着弟弟去找秦先生介绍的那位熟人。
此人是秦先生的幼时同窗,姓胡,如今在知府衙门里谋了份小差事。因秦先生提前与胡老爷通过书信,胡老爷提前收拾出来家里的一间屋子,等待韩家兄弟过来。
明朗想着自己初次登门,不好空着手去,先带着弟弟去采买了一些礼品,找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了一宿,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才去胡家拜访。
胡老爷身上只有童生,生平最喜欢读书的孩子。韩家兄弟一到,胡老爷亲自在家招待两个孩子。
明朗带着弟弟给胡老爷夫妇行礼,“晚生见过胡老爷胡太太,我们兄弟给二位长辈添麻烦了!”
胡老爷笑眯眯的扶起明朗和明盛,“不麻烦不麻烦,我家里虽然宅院浅窄,总还有两间空屋子,你们兄弟莫要嫌弃,以后就住在我家里。明儿我带你们去官学报名,官学里的王大人最和气不过,只要是有功名利的学生,平生没有作奸犯科,再不会拒收的。”
明朗再次鞠躬,“多谢胡老爷!”
胡老爷摆摆手,“贤侄莫要这样客气,我与你岳父兄弟相称,贤侄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伯父也使得。”
明朗从善如流,立刻带着弟弟行大礼,叫了一声伯父。
胡老爷再次把兄弟二人扶起来,“既叫了我一声伯父,以后就是自家人,莫要再说那些客气话。你们在这府城里也无亲眷,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双方又客气了一阵子,胡老爷又给韩家兄弟介绍自己家里人。
胡太太是个性格爽利的中年妇人,胡老爷有二子三女,两个女儿出嫁了,其中一子是州府大牢里看大门的,油水丰厚,另外一子是衙门里的衙役,日常负责街面上的安防,类似张发财的差事,不过人家这更正经一些。
胡家两兄弟都已娶妻,家里只有一个一进的四合院,胡老爷把韩家兄弟安置在倒座房里,当天备了酒席,招待韩家兄弟。
胡家兄弟都干的是衙役,性格肖似其母,爽快的很。
明盛与他们倒是说的来,先客气一番之后,开始喝酒划拳。等酒喝多了,个人性子也就显漏出来了。
明朗依旧陪着胡老爷说闲话,并未高声喧哗。明盛不一样,撸起袖子和胡大郎划拳喊得震天响。
胡老爷笑眯眯的看着这两个孩子,心里有些可惜都已经定亲了。他自己还有个待字闺中女儿呢,因来的是外男,胡家三姑娘并未出来。
吃了夜饭之后,兄弟二人在胡家歇息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胡老爷带着他们去官学。
因胡老爷职位低微,家住的比较偏,离官学有一段距离,走过去花费了近半个时辰。
等到了官学之后,兄弟二人拿出自己生员的证明,胡老爷还往接应的人手里塞了块碎银子。
有银子开道,后面的事情就顺利多了。
王大人亲自考较了兄弟二人的功课,见他们回答的条理清晰,颇有见解,又这样年轻,当场收下了这两个学生。
报名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一件小事情。
官学里有房舍,专门预备给各县乡远道而来的学生住,官学里雇了人做饭洒扫,学生们自己打饭、洗衣、铺床叠被,别的到没有什么事情。每个人一个月交七百文钱茶饭钱,其余并无花费。
兄弟二人的意思是住在官学里,胡老爷却坚持让韩家兄弟住在他家里。
明朗连连婉拒,“伯父,侄儿此次来求学,已经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岂敢再劳烦!”
王大人见他们双方拉扯不已,插了一句话,“敢问这位胡老爷家住何方?”
胡老爷不好意思笑了笑,“让王大人见笑了,卑职家贫,住在城南护城河一带。”
王大人想了想,“胡老爷家离这里七八里地呢,若是每日来往,一则不便,二则费时。不若就让他们住在官学中,平日休沐日再过去也就罢了。”
胡老爷听王大人这样说,也就不再苦劝,只再三叮嘱韩家兄弟,“你们先生把你们托付给我,你们就是我的子侄,若得空,定要去我家里,别的没有,一起吃一顿粗茶淡饭,也是我们做长辈的心意。”
韩家兄弟再三道谢,胡老爷这才走了。
王大人忙得很,让他们兄弟二人自行先去报名,再去防守,各处有人接应。
兄弟二人先找了官学里的管事,正式报了名,交了一个月的茶饭钱。管事的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牌子,有这个牌子,每日吃饭打水算是凭证。
兄弟二人在管事的带领下,又去了居住的房舍。
官学里大部分学生都是府城里的人,外来的学子只占了一小半。这房舍低矮的很,也就勉强能住人。
但这里住房便宜,还管茶饭,也是官学里才有的待遇。若是身上没功名,王大人还不收呢。
房舍里的张老大爷带着兄弟俩去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有四张床,正好空了两张,可以给兄弟二人住。
明朗看着四下无人,偷偷往张老大爷手里塞了一把铜钱,“我兄弟二人才来,以后还请您老多照应。”
张老大爷笑得眯了眯眼,“这是小人的职责,韩老爷只管放心。”
因官学里的学生大部分身上都有功名,张老大爷一律统称老爷,把兄弟二人叫的都愣住了。
等张老大也走了后,兄弟二人拿出行李,铺在床上。屋子里很是简陋,一人一张床,一个小柜子,再加上一张椅子,别无他物。
很快,屋里另外两个人回来了。
这二人也都是别的县乡来的,一个姓何,二十多岁,也是秀才,一个姓巩,年纪和明朗差不多,是个童生。
韩家兄弟主动打招呼,何秀才为人热忱,主动带着韩家兄弟去饭堂吃饭。
等到了饭堂才知道,一个月七百文的茶饭钱只能吃最基本的饭菜。饭管够,菜都是素的,偶尔里面有一点油花。若想吃荤菜,得另外花钱买。且休沐日和逢年过节这里不管饭,连热水也没有。
韩家兄弟并不是那等奢侈之人,见何秀才二人并未另外花钱买菜,也跟着吃大锅饭。
就这样,兄弟二人算是在府城官学落下了脚。
每逢休沐日,明朗带着弟弟去胡家。胡老爷知道官学里饭菜少油无盐,让胡太太多做两样荤菜给两个孩子吃。
头一回休沐日去的时候,明朗又带了些礼,胡老爷摇了摇头,并严厉交代韩家兄弟,“我听你岳父说了,你们家在乡下也算殷实,但在府城,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也算是穷人了。如今你们来读书,家里妇孺尽心供养,我晓得你们在学堂里省吃俭用,才故意把你们叫了来吃两顿粗茶淡饭,以后再来,不许再买礼物,否则就不要再来了!”
明朗带着弟弟连连鞠躬,“都是侄儿的错,请伯父不要生气,以后定然听伯父教导,诚心对待伯父。”
胡老爷这才笑了,“这样才对,你们能来,我们全家都高兴,何苦做那些虚的。来,一起吃饭,今儿你们伯母,哦不对,你们荣定县是叫大娘的。你大娘买了二斤上好的五花肉,炖的酥烂,入口即化,好吃的很!”
兄弟二人在胡家吃了一顿有油水的饭菜,顺便教导胡家两个孙子读书写字,等天黑了才回官学。
来了官学一阵子后,明朗写了封简短的书信,辗转送回了家。
书信是黄茂林先收到的,他叫上梅香一起,去韩家把书信读给了叶氏婆媳听。
婆媳两个听得眼眶都红了,虽然明朗并不在信中说官学饭菜寡淡,但玉茗都清楚的很。
叶氏止不住的又夸赞玉茗,“好孩子,明朗能娶了你,真是有福气。这去府城,若不是有你阿爹介绍的胡老爷,他们兄弟二人不定要吃多少苦头呢。果真是人以群分,你阿爹是个正派人,交的朋友也正派。等以后有机会,定要去拜访胡老爷和胡太太!”
梅香在一边凑趣,“阿娘,不用急,等以后弟弟们都中了举,您再备了厚礼去感谢秦先生和胡老爷也不迟。今儿咱们得了弟弟们的回信,暂时都能放心了。先不说别的,咱们娘儿们一起庆贺庆贺!”
叶氏高兴的大声说好,“你们一家子都别走了,等会再让细月去把慧哥儿带回来,把大郎二郎也叫到后院来,咱们一起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