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云上
原来叶氏问过韩敬平,为甚不在刚收好稻子的时候卖。韩敬平告诉叶氏,天时难预料,谁都不知道明年会不会有天灾。若风调雨顺之时不多存些粮食,万一遇到大灾,只能活活饿死。
叶氏当时听得心惊肉跳,现在轮到她当家了,她谨记韩敬平的话,粮食一定要多存一些。
有了这几千斤粮食,叶氏夜里睡觉都能更安稳。
韩敬杰送过了租子后,叶氏久侯韩敬义不至。
叶氏心里冷笑,怕是老大想赖租子了。
叶氏在心里盘算,再给他几日功夫,若不来,我就得去催了。
黄家那边,杨氏得了黄炎夏给的银子,按照时下的规矩,开始置办聘礼。
庄户人家的聘礼简单,但黄炎夏是个要面子的人。他大哥黄炎斌是个木匠,他是磨豆腐的,虽然干的都是辛苦活,但兄弟二人的家资在整个平安镇都能排的上号。
因兄弟二人差的岁数大,黄炎斌家的儿媳妇娶的早,孙子都和黄茂源一般大。但乡下的聘礼规格多少年都没怎么变过,黄炎夏照着大哥家娶儿媳妇的标准来置办聘礼。
杨氏那头,头一样最重要的,是尺头料子。杨氏带着钱,去赵老板店里买了细棉布、粗棉布、细麻布和绢布四种料子,这些料子都是单色的,上头没有花纹。她又另外扯了四种颜色的花布料子,给梅香做衣裳穿。
黄炎夏虽然打劫了杨氏的私房补贴了儿子十两银子,但那是私下的行动,也不好说出来。银簪子的事儿,他也有责任。为表歉意,他又让杨氏给新媳妇买了一对银耳环和一只银戒指,算在聘礼里头。
除了料子和首饰,再就是牲口,这是黄炎夏亲自买的,他定了两头羊、两扇猪肉、一对活鸭。羊暂时还放在主家,等下聘前一日去牵过来,猪肉也是和屠户商量好了的,等到了那一日,屠户送一头猪上门,劈成两半,正好是两扇猪肉。鸭子是自家养的,随时都能逮。
牲口准备好了,再就是要准备一担喜饼。街上有专门做喜饼的,给了定钱后,到时候直接去挑就是了。说是喜饼,其实就是馒头。最好的是白面馒头,还有掺了玉米的黄面馒头。黄炎夏自然要定白面馒头,这是脸面问题,不能含糊。
还要准备一担干果,黄炎夏家里有花生、芝麻、红豆和绿豆,这几样就够凑半担了,再从茂松家里淘腾了一些山菌,又从镇上买了一些红枣,再加一起自家晒的豇豆和茄子,零零总总又是一担。
还得有一担喜果,这个也要从街上买一些。果子可不便宜呢,糕点铺的东西,都是糖和油堆出来的,可不得费钱了。
黄炎夏从糕点铺买了几斤鸡蛋糕、几斤糖果子和几斤芝麻糖片,然后再加几斤馓子,凑成半担。剩下的半担,杨氏自己在家里开油锅炸油条,几百根油条又塞满了半担。
吃食和料子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聘银了。黄炎夏比照着大房娶媳妇,下了十两聘银。杨氏心疼的直抽抽,但一想到茂源娶亲时也能有这么多,顿时又不吱声了。
就在黄家热热闹闹准备聘礼的时候,韩敬义磨蹭了几天,仍旧没送来租子。
叶氏上街的时候,与杜氏通了气,请求娘家兄弟上门来帮忙收租子,黄茂林听见后,也要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叶厚则带着兄弟子侄一起上门了。黄茂林卖过豆腐后,直接连家都没回,把担子放到梅香家里,在梅香家吃了早饭,要陪同着一起过去。
叶氏见到娘家人之后,心里很高兴,忙着给叶厚则等人搬凳子,“大哥吃了早饭没?家里如何了?还忙不忙?”
叶厚则坐下了,“都吃过了,这几日不忙。昨儿你大嫂回来后跟我说了,我们今儿上午都过来了。这样,厚福,你带着孩子们先在这里等着,我与你姐姐带着明朗一起去。毕竟都是血亲,不能闹大了。若是能说好了,你们直接过去搬粮食,若是说不好,你们再过去。”
叶厚福点头,“都听大哥的,若是说好了,您让明朗回来说句话,我们一起过去搬粮食。”
叶厚则立刻起身,吩咐叶氏和明朗,“走吧。”叶氏兄妹走了之后,梅香在家里招待二舅和表兄们。
叶氏三人到了大房后,韩敬义见叶厚则来了,忙起身来迎,“叶兄弟来了。”
他比叶厚则大一些,故而喊句兄弟也不为过。
叶厚则笑着寒暄,“韩大哥在家呢,伯母在不在?”
崔氏正好出来了,叶厚则立刻给崔氏问好,“大娘,好久不见,您老身子骨怎么样了?我阿娘也时常念叨您呢。”可不时常念叨,叶老太太时常背地里把崔氏骂个臭死,自己的亲骨肉她也要作践,吃屎长大的死老婆子!老天爷不长眼,女婿那么好却没了,咋不让这个死老婆子去伺候公婆去!
崔氏见叶厚则给她问好,立刻笑着应了,“大侄子来了,好久不见了,我好着呢,你阿娘身子骨好不好?快进堂屋坐。”
韩敬义把叶厚则迎进堂屋,并让他坐在了东边大椅子上。
叶氏也带着明朗给崔氏问好,崔氏见她娘家人在,笑眯眯地和叶氏说话,“你都忙好了?要是还没忙完,来说一声,你大哥去给你搭把手。”
叶氏笑了,“多谢阿娘关心,都忙好了,前儿二哥带着我们把粮税也交了。”
崔氏笑道,“那挺好,你们是亲兄弟,搭把手是应该的。”
那头,韩敬义和叶厚则一直寒暄着,东拉西扯,从地里收成说到孩子婚嫁,又说到田亩价格,扯了半天,他也没说租子的事情。
叶厚则笑了,“韩大哥果真是忙碌,这不,怕你太忙没工夫,我妹妹特意托人叫我来帮忙收租子,省得你还要送过去。你家里老人孩子一大堆,要操心的事情多着呢。”
韩敬义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半晌后,继续把那个笑容扯开,“可不就是,事情总是多,就没来得及给三弟妹送过求,倒劳烦叶兄弟亲自来了。”
叶厚则笑了,“都是实在亲戚,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倒是韩大哥,妹夫不在了,你们帮着种田地,一亩地还要给一百六十斤粮食,这才是关爱后辈呢。”
韩敬义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了,他敢不给吗?不敢,韩文富会盯着他的。但他就是拖拖拉拉的一直没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拖什么,仿佛多拖一天能少给一斤似的。让他早给一天,他心疼肉疼。
叶厚则上门了,韩敬义见实在赖不掉了,只得吩咐董氏,“你带着春香,去厢房里装几袋粮食。”
韩敬义家的粮食都用谷圈装了起来,没有装袋子,需要的时候,直接从谷圈里头舀。
叶厚则见状,给明朗一个眼色,明朗笑着和崔氏打过招呼,就回家叫人去了。
还没等韩敬义搬好粮食,叶厚福带着孩子们呼啦啦全来了,叶思贤兄弟、黄茂林、梅香和明朗都来了。
董氏嘴角扯了扯,好家伙,不过一千出头的粮食,倒来这么多人,跟土匪似的。韩敬义等人听见动静,都往这里来了。
叶思贤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给大房长辈们问好,并拿出了手里的袋子,“姑妈,表妹刚才把家里剩下的麻袋都拿过来了,秤我们也带过来了。韩大伯,您别往你的袋子里装了,直接用我们的袋子吧,省得还要换过来。”
说完,叶思贤就拿过旁边的木锨,让弟弟们牵好袋子口,他自己开始装粮食,“大伯大娘歇会儿,让我来吧。”
黄茂林家里年年收租子,他在一边仔细看过。韩敬义家的粮食都混在谷圈里,倒不用分好坏。要是他都装到袋子里,才要当心呢,出了这个门,袋子里有土坷垃也得自己认了。
叶厚则在一边打圆场,“韩大哥,让他们小孩子动手吧,别累着嫂子和侄女。”
韩敬义笑的很勉强,“兄弟家的孩子们都能干的很。”韩敬义这话是发自肺腑的,他亏就亏在第三个孩子才是儿子,他家大丫头比叶思贤还大呢,若是大丫头是个儿子,他都能抱孙子了。
可再一看韩明全,还不满十三岁呢,娶亲还要好几年,家里重活也干不了,若不是儿子太小,他也不用这样费尽心思地想多攒些家业了。
看着三房人从谷圈里往外捣腾新收的稻子,韩敬义觉得自己心里在滴血。
叶厚则就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韩大哥莫急,有苗不愁长。你看我妹妹家,明朗还小呢,要不了几年,他也能长成个男子汉,说不定还能考个功名,到时候,他们家又能起来了。这人啊,莫欺少年,修得后福才有好报呢。”
韩敬义听见叶厚则话里讥讽他,嘴角扯了扯,并未说话。
叶思贤几个手脚快,很快就装了好几袋子。
叶厚则一撸袖子,“厚福,来,咱两个扛着秤,称一称重量。韩大哥,您来看秤杆。”
一麻袋稻子太重,那秤杆是加大号的,得两个人扛在肩上才能用。
韩敬义想说不用,又怕吃了亏,忙过来凑着看,明朗就在一边记数目。
很快,一千一百二十斤粮食称好了。
叶厚则放下秤,“韩大哥,这一季子辛苦您了,以后,您是明朗的亲大伯,还得您多照看孩子们呢。”
韩敬义又扯了扯嘴角,“叶兄弟客气了,都是我该做的。”
叶厚则把秤一收,吩咐兄弟子侄们,“能抗的抗,扛不动的两人抬,都动起手来。”
他的话音刚落,叶厚福扛起一包粮食,叶思贤也扛起了一包,叶思远和黄茂林一起抬了一包。
梅香二话不说,扛起一包就走。叶氏慌得在后面喊,“梅香,当心你的左手膀子,还没好透呢!”
梅香一边走一边回答,“阿娘放心,我用右手。”
春香在后头看的瞠目结舌,三妹妹真是能干,我要是有她一半能干,是不是,是不是就能活得敞亮一些。
叶厚则吩咐妹妹,“你回去告诉他们把粮食都摆好,等会再来一趟,有两趟就够了。”
把人能都打发走了,叶厚则一个人留在那里跟韩敬义说闲话。
叶氏忙不迭地走了,告诉弟弟和孩子们要怎么放粮食。
第二趟时,叶厚则也加入队伍,叶氏和明朗合力抬起一包较小的粮食,这下子,所有的粮食都能扛走了。
叶厚则扛起粮食后,与崔氏道别,“大娘,等下回我来了,再来看您。”
崔氏扯了扯嘴角,“有劳你惦记了。”
叶厚则笑了笑,带着人一起走了。
到了梅香家,大伙儿一起把粮食都放好,叶氏把东耳房门锁了,又让娘家人和黄茂林坐到堂屋里去,吩咐梅香给大家倒水。
叶思远见黄茂林的眼睛一直围着梅香打转,笑了笑没吱声。他如何看不出,梅香和黄茂林之间眼神流转里透露出的全是小儿女情意。这才定亲几天,两个人就这么好了,可见是真的两厢情愿。大哥说的对,我和梅香,大概是不合适的,缺了些缘分,也缺了些情分。他捏了捏怀里未婚妻给他做的荷包,心里又笑了,以后,我只给梅香做哥哥吧。
没人注意叶思远的想法,这个少年郎,他已经定亲了,说的媳妇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见到他会脸红。他自己悄悄藏起了以前一些不合时宜的小心思,决定以后好生过日子,不能对不起那个温柔的小姑娘。
李氏了解儿子,叶思远性子腼腆,非得这样温柔的小姑娘,他才能相处的好。如外甥女那样的,能干是能干,但自己儿子性子太软,真不是良配,也只得黄小哥那样八面玲珑的才和外甥女相配。
叶氏苦留娘家人吃饭,叶厚则摆摆手,“时辰还早呢,我们回去还能干会儿活,留在你这里白等一顿饭吃,人家知道了也要笑话。”
他瞥了一眼在院子里跟在梅香身后的黄茂林,“再说了,过一阵子,黄家怕是要上门下聘,到时候我们再来。”
叶氏听了,只得作罢,“今儿劳烦大哥和弟弟了,若没有你们,我得多操多少心呢。”
叶厚福笑了,“姐姐不要跟我们客气,我们不也整天跟着姐姐卖菜,一文钱租子都没出。”
叶氏笑了,“提那作甚,都是手足,不说那些客气话。”
叶厚福又笑了,“那姐姐也别跟我们客气了。”
众人都笑了,叶氏放下手里的茶壶,“也罢,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既然不留下吃饭,我就不留你们了,等过一阵子,我托人给你们带话,务必要来的。”
叶厚则点头,起身就往外走,“妹妹自己忙吧,我们先回去了。”
叶氏把娘家人送到青石河边才停下了脚步,带着孩子们一起回来了。
如今过了农忙,红薯也收完了,就等着过一阵子种麦子了。叶氏想着家里也无事,就打发黄茂林先回去,他家里事情多,不能总是白留着女婿在这里。
黄茂林恋恋不舍地走了,走前,冲梅香眨眨眼,梅香眼睛不看他,直接进屋了。
再说黄家,聘礼准备好之后,黄炎夏挑了个好日子去韩家下聘,就定在九月初二这一天,并把日子告诉了韩家,叶氏也要提前做准备。
黄炎夏提前通知了大哥一家,还有郭家和郭二姨家,又把和他一向要好的同族六弟黄炎礼叫上了。黄炎礼正是茂松的阿爹,因黄炎夏和黄炎礼关系好,茂源和茂松也玩到一起去了。
除了这些人,黄炎夏还把族里一位懂规矩的叔父叫上了,人称黄知事,族里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这回下聘礼的日子也是黄知事挑的。
九月初二的早上,正赶上背集,黄家人都起了个大老早,其余几家人先后也来了。在黄知事的带领下,众人一起往韩家去了。
韩家那边,叶氏昨儿买了不少菜,又把娘家人和韩文富等人都叫了来。
下聘可是大事情,重要的亲戚都要请,如娘家人和韩敬平的妹妹韩氏一个都不能少。叶家除了老太太和曼曼,全部都来了。韩氏因为肚子大了,就打发孟姑爷来了。
韩文富和苏氏、韩文昌和欧式、韩敬奇一家子一早就来了,崔氏怕今儿又被苏氏抢了先,也带着韩敬义一家子来了。
韩家族人和亲戚到了后不久,黄家人到了。这回,没有带周媒婆来。
黄知事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一溜的聘礼。黄炎夏打头,牵了两头羊,黄炎斌挑了半扇猪,黄炎斌的儿子黄茂忠挑了半扇猪肉,黄炎礼挑了一担喜饼,郭大舅挑了一担喜果,郭二姨夫挑了一担干果,杨氏挑了一担尺头,郭舅妈手里提着两只活鸭,郭二姨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木盒子。
黄茂林空着手来的,他今儿穿的是梅香给他做的一身新衣裳鞋袜,干干净净的。他本来就个子高,穿上淡青色的一身新衣裳,顿时整个人都亮堂了不少。
一大早,叶氏就打发明盛在青石桥边候着,若看到黄家人,赶紧到家来通知。韩敬义和韩敬奇兄弟接到明盛的消息后,二人亲自到大门口来迎接。
黄家聘礼里又是羊又是猪的,惹得韩家岗的人都跑来看热闹。那羊是活得,两头羊少说值个二三两银子。再看那两扇猪肉,怕是两百多斤的猪杀出来的肉。每扇猪肉都分成两半,做一挑。
喜饼是白面的,喜果里更是丰盛,那一担干货种类也不少,尺头里花花绿绿的塞的密密实实。最让人好奇的是郭二姨手里的那个红漆木盒子,众人一看就明白了,里头应该是聘银。
这样好的日子,正个韩家岗的人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族亲,大家要上门看热闹,叶氏自然不能拦着,大门敞开着,任人进出。且看聘礼,也是时下的规矩。特别是黄家的聘礼一看就很厚实,叶氏心里也想让众人看一看,退了王家的亲事,我女儿仍旧能找到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