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微
“嗯,奴婢也是前几日去领饭菜时听说的。”香葶不疑有他,皱着眉答道。
“那......她是侧妃还是侍妾?姓甚名谁?长得可好看?”林余娇咬着唇,杏儿眼跟揉碎了一池春水在里头似的,听着仿佛是在有些较劲。
香葶微微一愣,立即回道:“听说是个无名无分养在府中的,不过进府已经有好几年了,其他奴婢便不大清楚了,毕竟同姑娘进来的时日还短,或许香苈在府中这么多年,知道的多一些。”
香葶将话头抛给香苈,林余娇同她主仆二人,将目光齐刷刷投向香苈。
香苈脸色微变,眼神闪烁着,忽然拔腿就走,“姑娘,奴婢想起来,昨儿王总管说今日让奴婢去领些银丝炭。”
香葶望着香苈小碎步走得飞快,转瞬就离开了庭院,顿时有些不忿,“姑娘,她就是太子的走狗,合该早日从身边赶走才是。”
林余娇抿起唇角,微垂螓首,露出沉静温柔的几分浅笑,“明处总比暗处好。”
香葶怔忡着,嘴里念念有词嘀咕着林余娇说的话。
......
顾庭刚踏进书房,便见香苈提着裙摆神色匆匆走了过来。
他眸色转深,拧眉问道:“何事?”
每回见到香苈急匆匆过来,顾庭都会眉心一跳,担心林余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香苈跪在地上,摇头道:“并无什么大事,只是那香葶听了些闲言碎语,说与了林姑娘听。”
“......”顾庭眉目深深地望着香苈,冷声道:“以后有事找祁进,孤日理万机,没工夫听你说这些。”
主要是香苈这丫鬟总喜欢一惊一乍,丁点大的事她都要一脸急色步履匆匆来报。
再多来几回,顾庭的心脏真受不住。
香苈低头不敢抬,咬着唇,发觉原来林姑娘在殿下心中也没那么重要,亏她还那般上心,不敢错过点滴分毫。
香苈有些懊恼自个儿力气用错了地方,只好点头道:“奴婢省得了。”
“好了,既然你今日来了,便说完罢,到底何事?”顾庭嗓音淡薄,捏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发问道。
香苈压低着声音,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顾庭皱着的眉宇舒展开来,目光幽深如海,“是她主动问起的?”
“是......”香苈在顾庭面前,向来大气都不敢出,但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林姑娘似乎是有些吃味,语气不善。”
香苈知道殿下最不喜欢拈酸吃醋事儿多的女人,而且养在悦园里那位在顾庭心里有多重要,香苈也是一清二楚的。
说罢这句话,香苈屏气凝神,等着听顾庭雷霆震怒的反应。
岂能料到,竟然只听得头顶顾庭轻飘飘的一声,“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香苈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这样无事发生?
香苈直起身子往外退,在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又多嘴问了一句,“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顾庭没怪她多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她的鞋子做得如何了?”
香苈没想到顾庭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如实答道:“林姑娘白日里都在做鞋,若这样下去,约莫着还有三日便做好了。”
“嗯。”顾庭揉了揉眉心,斜瞥了她一眼,“你以后每日都去向祁进汇报,她做鞋的进度。”
“......是。”香苈有些莫名其妙,却不敢再多言,退出了书房。
心里满是可惜,从此以后那姑娘的事都只能去与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祁进说,再难有接近殿下与他共处一室说话亲近的机会了......
顾庭在书房里,想到方才香苈来汇报的事,唇角微微抿了抿。
又想到她即将给他做好的鞋子,唇角抿得更深了些。
有些人表面说着不急,鞋靴多的是,才不稀罕她做的那一双。
实则每日都在惦记着什么时候能收到新鞋子。
因为,那是林余娇做的......
顾庭记得,在袁府的时候,他便常常躲在暗处观察,望着她清眸如月,丽色惊人,端坐在荷花池的湖心亭里,和香葶有说有笑的纳着鞋底。
那时他有多羡慕,此时便有多期待......
他终于,也能得到他年少时曾暗中羡慕向往过的东西了。
哪怕,只是她纳的一双鞋。
......
林余娇纤细娇嫩的手指因纳了一日的鞋底而变得红通通的,瞧得香葶又心疼得不得了,拉着她在灯下抹了许多香膏。
主仆二人正在涂着香膏,香苈回来了,神色颇有些复杂。
林余娇淡淡瞧了她一眼,问道:“怎的去领银丝炭去了这么久?”
香苈早已想好了答案,正要回答,却被林余娇截断了话语。
“可饿着了?快下去吃些东西吧,给你留了饭。”林余娇眉眼温柔精致,说着宽厚体恤的话,并无半点责怪。
香苈咬了咬唇,垂眸半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抬起眼来,固执认真地看着林余娇,坚定的说道:“姑娘,你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愿意将府中的情形都告诉你。”
“哦?”林余娇似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抿唇浅笑道,“你若是愿意说,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那你便坐着说吧。”
香苈垂首道:“奴婢不敢,站着说便是了......太子殿下养在悦园的那位女子姓甚名谁,奴婢不知,但她是太子殿下回京华后第二年带回来的,如今算来,也快五六年了。”
香苈换了一口气,继续娓娓道来,“那女子的容貌,奴婢也未曾见过,但她很是得太子殿下宠爱......”
香苈忽然停了下来,有些为难的看着林余娇,似乎接下来的话不太好说出口。
林余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杏儿眼清凌凌望过来,淡声道:“你接着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香苈放了心,咬咬牙说道:“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在府外养了许多人,但带进府里的,就只如今悦园的那一位,且太子殿下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去宠幸悦园那位女子,是以奴婢才说,她很是得太子殿下的宠爱。”
“......当然,如今姑娘您夜夜都得殿下宠幸,恩荣更甚悦园那位,所以何必在意她呢?”香苈仿佛以为林余娇心里拈酸吃醋不痛快,所以劝了她一句。
林余娇罕见地顿了顿,抬眸望了望窗牖外的皎皎明月盘,圆得跟画出来的一般,清澈空灵,让人有想要咬上一口的冲动。
她呼了一口气,状似幽幽道:“今儿似乎正好是十五了。”
顾庭......他会去悦园?
香苈也跟着侧眸看了看天边挂着的那轮圆月,小声安慰道:“姑娘别愁,殿下初一那日不也没去悦园么?或许殿下早就忘了悦园那位是谁了,今晚也会来看姑娘的。”
林余娇勉强回想了一下,不大记得这个月的初一那日发生了什么。
但她是上个月月底进的太子府,自那以后,夜夜荒唐,除了她生病的那几日,顾庭是没有一晚放过了她的。
她垂下眼,指尖在袖口的菱花暗纹抚过,神色莫测。
香苈一时拿不准主意,又补充了一句,“奴婢听说,悦园那个女人,最近可是夜夜都在哭呢,眼睛都快哭瞎了。唉,也是,没了殿下的宠爱,她在太子府就什么都不是了,怎么可能不伤心绝望呢?”
林余娇指尖轻颤,心里头的滋味越发复杂翻涌起来。
悦园的那个女人......可是会在怪她?
顾庭......当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林余娇清澈的杏眸眼底染上几抹瞧不起顾庭的冷讽。
这么多年的情意时光,他转身便忘,沉浸在温柔乡中,从未见他有过对悦园那位女人的半分愧疚自责。
甚至这些日子以来,林余娇从来就没看到他流露出想起过那个女人的神色。
果真是凉薄无情得很。
林余娇光是想着,便觉得那股子寒意从心尖沁到了四肢百骸之中。
忽然,传来了顾庭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透过精致的珍珠帘子,落进她的耳朵里。
“你们都下去吧。”顾庭的嗓音也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屏退了香葶香苈,只剩下林余娇轻浅的呼吸声。
顾庭望过来,一双黑瞳无甚表情,轧得林余娇心底愈发透凉。
“林姑娘可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顾庭平日里都唤她林姑娘,显得疏离有度,可偏偏在床榻上时要哑声唤她娇娇儿,又完全似是在欲盖弥彰了。
林余娇微垂螓首,咬唇道:“今儿是十五......”
是你应该去悦园的日子。
第9章
林余娇想提醒他,却又不敢说出口。
她如今想救林余逸都做不到,又哪有什么资格去帮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重获恩荣。
其实,她是想将顾庭往那女人的园子里推的。
她不想伺候顾庭,那女人想伺候顾庭,正好皆大欢喜。
可是对上顾庭那一双没有温度的黑瞳,她又将剩下的话全憋了回去。
顾庭眉目深深,想要从林余娇那双潋滟迎人的杏眸里瞧出几分从前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
除了胆怯,便是疏离,还有那几丝寄希望于他救林余逸的讨好和希冀。
半点回忆都没有。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分毫难忘,就连那日空中飘的雪花,都仿佛还清晰在眼前。
腊月十五,是他第一次与她相遇的日子。
那时,他才十五,而她,也才十一二岁。
那是顾庭初入袁府的第一个冬天。
他一是迫于生计,二是为了拜师学艺,投了袁府做家丁。
袁府是盐商,乃当今圣上金口玉言指名的总商,是以这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甚至富可敌国。
进了袁府,见过里头的富贵滔天,顾庭才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天差地别。
比如顾庭以往每年岁末新年时才能吃上一碗肉,可袁府里即便是最粗使的下人,却都能顿顿吃肉,大块朵颐。
更别提府里的主子们,个个皆是顿顿山珍海味,日日穿金戴银,听说一件做衣裳的料子,就是他做一辈子家丁的月钱都买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