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卷袖
迟容望见清荷,淡淡一笑,霎时如千树夜放、星雨吹落,照亮了清荷周遭。迟容笑着走近,步子不重,却如羯鼓般敲击在清河心上。
迟容从腰间卸下一枚玉佩,轻轻用力,整圆为二,放一半在清荷手中,柔声道:“迟家并无万贯家财,也无滔天势力,但有荫蔽你的一方屋檐,令你安眠的一席睡塌,还有我一片冰心。清荷,你可愿意和我回家?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迟容紧张的等待,却许久也不见清荷答应,心中紧张又要开口,却听清荷柔道:“这玉佩怎么别?我又送你点什么好?”
迟容恍然,双手颤抖着替清荷别好玉佩,道:“清荷想送我点什么?”
清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如今顾家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好说:“下次,下次再见,我一定会送你一件心爱之物。”又轻轻道:“ 匪报也,永以为好。”
突然,院中啸啸风声起,是忍冬在练刀。听着势如破竹的动静,竟比平日狠绝了几倍,令人闻而变色,迟容疑惑问道:“这是?”
清荷还未回答,裴九却大步流星的顶着个鸡窝头走了进来,嚷道:“忍冬这小子,今日也没落下练功。”
裴九见迟容仪表堂堂,立刻伸手理了理头发,收起了平日笑容,面向顾吟海夫妇,肃然道:“二叔二婶,我,我要娶清荷!请答应我的请求!。”
在场众人闻言,均是一怔愣。
顾吟海第一个反应过来,想着裴九小小年纪,最好笑闹,想必是听了什么风声,来这调皮,训斥道:“休得胡言乱语,你才多大?”
裴九一仰头,抿着嘴道:“顾二叔,这是我的愿望,并不是胡言乱语。”
迟容劝道:“顾叔父别生气,裴九年纪还小,想必只是玩笑。”
“什么年纪还小!”裴九毫不客气的打断,对待迟容没了昨日的和善,冷冰冰道:“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做什么,何用你来解释?”
清荷拉住裴九,喝道:“裴九,别胡闹!”
裴九狠狠的瞪了迟容一眼,转而对清荷无比郑重的说道:“清荷,我知道我现在一穷二白,比不上这个姓迟的,可我求求你不要嫁给他,等等我好吗?等我长大,我一定奉上一切你想要的来求取。再说,你真喜欢这种小白脸?我玉树临风,英勇威武,难道不好?”
裴九前半段所说,大家还有些震动,后面他嬉痞本色一露,又似胡言乱语。
谢氏道:“谈婚论嫁并非儿戏,裴九你还未束发,再长两年,二婶亲自帮你相看。”又见裴九眼神执着,还透着点狠绝,只好狠下心道:“清荷与三郎已换了信物,这事板上钉钉,实在更改不得。”
裴九不应谢氏,只望着清荷,拳拳道:“清荷,我不管你订婚了还是成亲了,只要你说句心里有我,就是天王老子来抢,我也不放手。”
清荷未加思索,立刻答道清:“我只拿你当亲人。”
疏离的态度和回答,令裴九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烈火,目眦欲裂的看向迟容,却见后者衣袂翻飞,面若冠玉,俊雅的立在近处。不禁咬牙切齿,恨自己的落魄,更恨对方的出尘优雅。
面色翻江倒海的一阵变化,竟然又平静下来,裴九淡淡道:“不就是订婚?我不怕!时日还长,我不信这事改不了!”
前院,陆照影望着招招凌厉的忍冬,不由道:“李慕教的不赖,你也学得很好,只是没想到他路数如此狠辣。”
忍冬斜睨了陆照影一眼,便收了阵势,陆照影被他映着冷凉刀光的双眼一看,顿时心中一惊,他相信此刻即使泰山将崩,这孩子也会面不改色,坦然自若。
虽然和忍冬相处的时间不多,但陆照影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自信,这孩子绝非池中物。
负着手走近,才发现忍冬神色其实很疲惫,眼下也有一圈淡淡的黑色,显然昨夜并没有休息好。
陆照影关切道:“昨夜可是没休息好?”
忍冬擦擦刀,气定神闲道:“春夜甚凉,我又惦记着早起练功,是以难以成眠。”
陆照影分不出真假,只好换了个话题:“你昨日说大成救无可救,可是有人教你说的?”
忍冬笑出了声,道:“非也,大成现状,明眼人都瞧得出。内不修文德,外只靠余威。亲佞臣远贤,后继无人。凡此种种,皆是败亡之兆。”顿顿,又灿然一笑,道:“父亲原本不许我再说这样的话,可我知道先生绝非愚忠之人,故而有此一论。”
陆照影难以置信,如此针砭时弊的论断出自一个九岁的小孩之口。
忍冬不再理他,兀自拿了刀准备回房。
人影渐远,陆照影才省过神来,冲着忍冬的背影,直言道:裴九火急火燎的跑去后院,和你脱不了关系吧?
忍冬转过头,淡然道:“裴哥哥吃住都在我家,我父亲视其半子,阿姐也便同他亲姐一般亲,如今姐姐要说下亲事,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该知道。”
陆照影高深的忘了忍冬一眼,道:“我怎么看着像是你使了招借刀杀人,派裴九去搅局?
忍冬恢复了一派天真的神色,奶声奶气道:“迟哥哥龙章凤姿,他和阿姐能成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去搅局做什么?陆先生说的忍冬听不懂。”
陆照影闻言,立刻呆若木鸡,暗道顾家姐弟俩倒是不像,清荷磊落,忍冬却如此,如此…如此,想了半响,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陆照影叹了口气,认命的去了后院。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辣,更新压力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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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迟容从刚能扶着床,颤颤巍巍的走路,其父便对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求极高。这许多年下来,早已养成克制守礼、重诺言信的习惯。
和清荷乍见即分,心中虽百般不舍,但依然记着答应父亲早归。所以只在茂乡待了三五日,便要回转洛阳。
好在婚事得了清荷父母首肯,迟容相信两情久长,自有厮守一日。走前亦和顾吟海夫妇说定,年前会和父母同来茂乡,正式提亲。
定下女儿婚事,年底又可以得见老友,顾吟海心中畅快,带着全家老小亲自送了迟三郎出茂乡,一路直至官道路口。
将要行时,顾吟海欲言又止,踌躇半响,还是托付道:“三郎,齐王一事万万要尽力斡旋,太子已逝,齐王不能再没了。”
迟容敛神,认真的点点头:“待侄儿一回京中便会着手此事,有任何进展都会第一时间给叔父来信。”
谢氏见丈夫和迟容都各自蹙眉,氛围严肃,忙道:“愿三郎归程顺利,回京诸事顺遂,年底再聚茂乡。"
这几日,谢氏看着这温文尔雅,翩翩君子的准女婿,越看越满意,言语间也亲近不少。
迟容退后半步,恭恭敬敬的给顾吟海夫妇行了个礼,诚心道:“这几日叨扰顾叔父和婶娘,年底侄儿定不食言。”说后半句的时候,眼神不住飘到清荷身上,发现她也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眼眸不由亮了几分,嘴角也扯起一个弧度。
裴九冷笑一声,抱着手肘,从一侧绕至二人之间,恨恨道:“我说迟三郎,快些赶路吧,你看那马车的车夫都要等的不耐烦啦。”
新曲最爱帮衬裴九,也应和道:“是啊,迟哥哥再不出发天便要黑了。”
迟容一笑如春风润世,施施然道:“那么容在此别过各位”,又走到清荷面前,在她耳边轻轻道:“等我。”
清荷双目盈盈,微微有些脸红,轻声回了个好。
春去秋来,定了婚事的清荷除了每月一封洛阳来信,和生辰那日收到裴九托人辗转几手送来的几支月宝斋的狼毫和一身藕色新衣,其余的倒也无甚变化。
只是大成久负盛名的月宝斋狼毫一到手,清荷每日又添了个画画的习惯。每到月末,攒成一小沓,尽数寄到洛阳。迟容看着这些画儿,也可知道清荷最近生活如何,又有什么趣事。
这一日,清荷趁着抄书的空闲,搬了桌子在院里画画,裴九则在一旁呼呼的练着刀。
要说裴九书虽然念得不好,武学上倒是一日千里,没多久便要追平了忍冬的进度。李慕得了两位如此上级又有天分的学生,每日都乐呵呵的,酒量也更上一层楼。
裴九一抖手腕,耍了个花招,似有雷霆万钧之势,甚是缭乱,观赏性极强,清荷也忍不住拍手叫了声好。
裴九笑着看了清荷一眼,只见她如满月升海空,明亮晃眼。顿时觉得就算被当成街头把式,在这耍上一天也无妨。
正沉醉间,顾家院门却被人大力推开。
进来的是乡学先生,脸色铁青,怒目切齿,手中一左一右拽着两个小男孩,赫然是忍冬和新词。
清荷见状,忙扔下笔,迎了过去。还未开口,那先生当先嚷道:“你弟弟我可教不了,快些领回去吧!”说罢,一推忍冬二人,新词体弱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清荷扶起新词,拉过忍冬,低头一看,先生拽了一路,忍冬白嫩的手腕上硕大一圈红印。
心中已然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恭敬问道:“先生进来喝口茶,不知他们二人做错何事?”
先生一抖八字胡,怒道:“这两个小畜生,是要将整个乡学搅乱才甘心!”
畜生二字一出口,裴九也面如寒霜的走了过来,缓缓摸着刀,漫不经心道:“师父赠我这把宝刀,名唤普渡,度过无数人,唯独还未饮过读书人的血,今日看来,怕是要一偿宿愿了。
先生不知是被裴九气势所震,或是生气裴九的态度,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道:“你敢动我!我可是乡学先生!”
“哦?听说今年以来,宜丰的县令都换了几茬,天牢里罪大恶极的死刑犯都被走马似县令忘了个干净,你怎么这么有把握会有人有心思来管你这条贱命?”裴九依旧笑着,但语气歹毒,眼神凶狠。
清荷冷道:“先生不妨先将我家弟弟所犯的事说出来,我也好教育弟弟,让他们给先生赔不是。”
先生堪堪避过些裴九的刀锋,色厉内荏道:“顾忍冬这小子在乡学宣传大不敬之言,蛊惑人心,不少学生都着了他的道,家长们都找上门来了,让我赶走这俩小子。”
清荷冰冷的看了几眼畏畏缩缩的先生,转而问忍冬:“阿姐信你,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忍冬闻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笑容,璀璨耀眼,端的是天地为之黯然,只是此时此刻显得颇有些诡异。
原来,忍冬如今在乡学中俨然众人的头领,不论是年岁大的学生,还是刚入学的黄口小儿,纷纷唯忍冬马首是瞻,忍冬的话倒是比先生还要好使。
一日,顾大富一日路过茂乡乡学,见忍冬前呼后拥的出了门,心中奇怪,跟着一段路,才发现忍冬在学生中不二的地位。
顾大富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出一计,跑到这些孩子家中,添油加醋的告了一圈状,大意就是顾吟海是个大祸害,顾忍冬是个小祸害,如今你们的孩子都被小祸害在毒害呢,不但从家里拿这拿那的去“上供”,还跟着忍冬学了些大逆不道的理论。
村民半辈子务农,并无多少见识,当下一听,一大半的人都怒从中来,呼朋唤友的就上了乡学的门,威胁先生不赶走顾家两个小子,自家孩子也不会来上学,让你老头子喝西北风去。
先生本来就讨厌顾家子弟,又欺软怕硬,一拍大腿,向众人许诺,这就亲自送这两个小混帐回家去。
忍冬见自己与同学交好这么许久,也没见人制止,今天各位家长却约好似的一起上门,就明白有人从中作梗。将茂乡人想了个遍,顾大富自然最为可疑,但他没有证据,因此只说了今日乡学发生了什么,略去关于顾大富的部分未提。
清荷知了原委,不怒反笑,冷道:“我们顾家尊你为人师表,几次三番忍让。可如今看来你这位先生是败了德行,这个学,忍冬和新曲不上也罢,先生请回吧。”
先生看着清荷,很想之乎者也的辩上一辫,然想到顾家家学,和屡次与忍冬交锋的败绩,便拔足欲走。
谁料,才转过身,就被裴九拦住。
裴九眉眼带笑,语气却不善:“这就想走?先生莫不是忘了我家二位弟弟的学费已交至年末?如今他们不再受你的教,我们扔给乡学的钱,自然也要取回来。”
先生心道,这毛头小子做事没个章法,冲动之下真叫那刀饮了我的血也是有可能,于是从怀里摸出些银钱,抛洒在地,勉强道:“我便赏你们这些钱。”
裴九一笑,突然反手用刀背猛击先生小腹,小老头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裴九一只脚大剌剌的踩上他的背,一字一顿道:“给老子捡起来,双手捧给你清荷姑奶奶。”
先生一阵吃痛,挣脱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立马决定大丈夫能屈能伸,哆嗦着捡起银钱,还认真的吹了吹,才递给清荷。
打发走乡学先生,清荷拉着两个弟弟,认真道:“忍冬新曲,在家跟着父亲读书可好”
忍冬道:“先生狭隘,教的东西又浅薄,只是父亲希望我多结交同学,我才硬着头皮去的。”
清荷岂能不知忍冬之慧,替他揉揉手腕,道:“不去乡学,亦可和同学保持住关系。从今跟着父亲,能学到的只会更多,只是一点,切莫学父亲愚忠。”
忍冬点点头,又道:“今日之事与顾大富脱不了关系。”又将猜测一说,清荷裴九也认为十有八九便是这顾大富作妖。心道:从前在茂乡不欲招惹是非,奈何是非就从没断过。如此想来,叫裴九去打他一顿,倒也无妨。
清荷拍拍两个弟弟的肩膀,鼓励道:“文王拘而演周易,孔尼厄而作春秋。希望你们二人砥砺前行,纵使一时有心智之苦,筋骨之劳,亦不足为惧。”
清荷温言细语,不但不指责他们,反而表现出来十足的信任。忍冬心中一动,不知如何表达,然新曲那边却早已柔柔的依偎在姐姐怀里。
清荷亦觉小弟可爱,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小脑袋。
忍冬顿时变了脸色,鬼使神差的伸出手,用了足力将新曲推倒在地。新曲比不得忍冬,立刻就哇哇的哭出声,膝盖也摔破了皮。
清荷也奇怪忍冬行为,但堂弟大哭,亲弟无缘无故出手,很明显她该如何做。
“忍冬!将新曲扶起来!”清荷肃然道。
忍冬捏着拳,一动不动,清荷见新曲哭的伤心,只好自己将他扶起,又好言安慰,新曲倒是听话,很快就止住哭声,破涕为笑,还答应清荷绝不将忍冬欺负自己的事情说出去。
忍冬见他们二人谈笑如常,更是生气,又拽起新曲,脸色不豫道:“找你自己的阿姐去,少在这装可怜。”
新曲一向崇拜裴九和忍冬,喜爱清荷与新词,见忍冬弟弟声色俱厉地对自己,颇觉委屈,登时又要哭出声,清荷见状不好,给看戏的裴九使了个颜色,裴九收起普渡,哄着新曲走开了。
顾吟海带着许谢二人和新词去县城了,裴九带走了新曲,空荡荡的前院只剩下清荷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