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卷袖
忍冬道:“益州局势基本已定,我欲北上并州,助梁汶抗击鲜卑,各位意下如何?”
并州作难,其实是不少还在大成国土上角逐的人乐见其成的画面,毕竟人人都有着从中渔利的幻想,况且大家与梁汶又没什么交情,实在犯不上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然而,忍冬偏偏不这么想。
“鲜卑,是比梁汶危险太多的敌人。一时袖手旁观,会给鲜卑长驱直入中原的机会。彼时,大家都在内斗中消磨了大半实力,再去谈打鲜卑,无异于以卵击石。”忍冬语调沉着,目光坚定,在座的众人不由自主的开始思考这一计划的可行性。
清荷点点,道:“益州归附在即,这片土地需要好好耕耘,当作咱们的大后方。另一方面,裴九正和玄黄军开战,势成焦灼,他们二人再勇猛无敌,也不可能眼前战事未毕,又开西路来攻打凉州益州,或者开北线去为难并州。”
忍冬见清荷正说到自己的心里去,便在桌下偷摸摸的碰了碰清荷手指,复又紧紧握住。
两人对视一眼,心神已通。
还在茂乡的时候,他们偶尔不约而同的,对别人扯一些相似的善意的谎言。每每此时,姐弟俩便在诧异中对望一眼,忍冬随即会对着面无表情的清荷会心一笑。只不过那时候,忍冬叫它心有灵犀,清荷却在心中翻一个大白眼。
陆照影将二人小动作净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悲伤,出神一阵,才重振精神道:“单从眼前来说,凉州与并州也实则唇亡齿寒。
能开这种高级别会议的,只有睿王殿下完全信任的人才能参加,他们的智谋和判断力,和他们的忠诚一样,无需怀疑。
没过多久,陆卓、宋熙、虞晚也掂量清楚了睿王此种盘算的深远意义,先后表示同意。
忍冬见大家都同意了自己的看法,一锤定音道:“三个月,三个月时间,慕容归和骑兵磨合妥当,益州大局务必稳定。”
正说话间,外间进来一名军士,走到忍冬身侧,垂首道:“郭城嗣将军有急事要见您。”
忍冬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郭将军不肯说。”
忍冬颔首:“传他进来罢。”
没过多久,郭城嗣便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大汗淋漓,脸颊绯红,神情也激动万分。
急匆匆的行过礼,郭城嗣迫不及待道:“殿下,有铜草花!铜草花!”
原来,今日郭城嗣牵马在街上闲逛,忽然听到两人闲谈,说山里的紫花又开了,且今年格外茂盛,美得不得了。
听到紫花,郭城嗣心中一动,立马喊上这两人带路,想着前去察看一番。
到了一看,才发现这离陇西城六十里地的山坳里,居然密密麻麻的开着茁壮的紫花,而这紫花正是铜草花!
“铜草花?”虞晚蹙眉道,他从小长在城里,对这植物一类实在是不了解。
陆照影解释道:“铜草花乃是自古以来寻找铜矿的一种标志物。一般来说,有铜草花的地方,必有铜矿,铜草花越茂盛,则铜矿质量越好。”
“铜矿!”宋熙把握住了关键词,眼神瞬间亮了。
冷兵器时代,光扩充士兵,没有武器不成,总不能叫大家赤手空拳的去斗刀枪,。但是有了武器,质量太差也不成,万一没同敌人过上几招,兵刃就折成几段,岂不是任人鱼肉?
那么高质量的武器从哪来?
乱世之中,很多人白手起家,武器也主要是靠缴获和购买,但这两种供应并不稳定,时断时续,更别提保质保量。
因此能拥有铜矿,能自己锻造兵器,自然是上上之选。
这就是为什么,郭城嗣发现铜草花会急着求见睿王殿下,宋熙听见铜矿会眼冒精光。
第 71 章
凉州军开开心心的开始锻造兵器的同时,大家的老相识裴九,也在紧锣密鼓的南下。
原来,攻上洛阳的李天王,除了饭量大点,声音响点,别的方面处处不如裴九。
两军接触不过十日,就从玄黄军叫嚣洛阳,主动攻击,变成了被动挨打,想着法的撤退。
改变之大,变化之快,令人啧啧称奇。
裴九在周棋定的建议下,选择了先统一整个东南,再考虑料理别的地方。
于是,李天王没日没夜的撤退,肝胆俱裂,裴九就也昼夜不停的追击,枕戈待旦。
玄黄军从前之所以占据的地盘不小,细论起来,并不是头领李天王水平多么高超,而是整个南方一片混乱,大成朝廷的人只顾着明哲保身,没有人用心缴费,加之自然灾害不断,大成赈灾不利,不少民众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走投无路之下,也只好跟着李天王一起扯大旗,被逼无奈的冲锋陷阵。
如今遇上了堪比正规军的裴九,自然是突出了一盘散沙的特点,风一吹聚散都很容易。
被裹挟的老板姓一想,举谁的大旗不是举?管他姓李还是姓裴?故而裴九这一路行来声势倒是愈加壮大。
若说人啊,逆境的时候虽然不见得会自暴自弃,但顺境的时候却免不了摇起尾巴。一双眼睛再大,也装不下这天地;身高再弱小,也欲与十万大山挨个比高下,这就是俗称的不知天高地厚。
裴九手下一干人等,当然不能免俗,他们就好似一艘艘正要扬帆的小船,忽然一阵顺风吹来,立马吹鼓了船帆,在名为南方战场的大海上开始一往无前,似乎无所畏惧。
只可惜,自信一爆棚,行为也不免跟着放纵起来。渐渐的,裴九大军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慢慢的开始变味了。
起初是偷偷摸摸的吃点霸王餐,后来就开始搜刮些财宝,到最近,已经有人开始明目张胆的强抢民女。
裴九先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一帮兄弟跟着自己从未过一天好日子,就算占了洛阳,还没数清洛阳城有几个门,立马又挥师南下开始卖命。
如今,大权在握,局势也稳当,占就占点,拿就拿点吧。
可是最近却听钟一海反应,周棋定亲兵因为抢良家小姑娘,竟然伤了好几条人命。
裴九蹙眉听完钟一海的汇报,一拍桌子,怒道:“去把周棋定给朕喊来!”
身后侍卫得令,立马出了大帐。不多时,周棋定就满头大汗的到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周棋定气鼓鼓的将身后人往前一推,那人本就被五花大绑着,不容易着力站稳,叫他全力一推,立马匍匐在地,活像一只刚准备上锅蒸的大螃蟹。
“皇上,臣对不住您啊”,周棋定先酝酿出一个哭腔:“是臣不察,才让这等小人留在身边,还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皇上请您责罚,臣绝无怨言。”
裴九眯着眼,看着瑟瑟发抖趴在地上的人,又抬眼看看一脸痛心疾首的周棋定,慢悠悠道:“你都知道了。”
周棋定一噎,不知如何作答。
他平日里没少给裴九身边的人好处,刚派出去那侍卫也是其中之一。
老话说,拿别人的手短,得了周棋定的好处,这侍卫也不好不回报一番,于是便将叫他去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好让周棋定想想对策,不至于去了皇上大帐之内局面尴尬。
“皇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狗东西居然干下如此事情,本来就是要捆他来见您!一听您要传我过来,心中想着十有□□是这事,便自作主张带着他来了。”周棋定一番话说的大义凌然,又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其实,周棋定不认为裴九真的拿他怎么样,如今大业未成,正是用人之际,自折大将并没什么好处。况且,就凭他与裴九相识于微的交情,和舍生如死的陪伴,谅裴九也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
他之所以还上赶着来请罪,是怕钟一海小题大做,拿此事大做文章,到时候收场,怕就不是捆一个亲兵来请罪这么简单了。
果然,周棋定对自家君上的心思把握的相当准确。大战在即,裴九不欲节外生枝,随口吩咐斩了那地下瘫成一团的“大螃蟹”,并枭首示众,以儆效尤,顺便借着此次机会在全军上下重申军纪,大有杀鸡给猴看的架势。
在裴九心里,杀良民事儿确实不小,但既然周棋定都认识到错误了,况且也不是他亲自干的,便没必要做事做得太绝。只严厉的警告了周棋定几句,削减了一点俸禄了事。
然而,这却为裴九的帝国,埋下了一个隐患。
周棋定是看上去柔弱,心里最是记仇不过,性格又在这些年战火的洗礼中,变得更加执拗狠绝。经此事后,心中就狠狠的记了钟一海一笔,等着伺机而动,一招致命。
周棋定和钟一海告退后,裴九懒散的靠在椅背上,连打几个哈欠,揉揉疼痛欲裂的额头,打算闭眼小憩一会。
刚闭上眼,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后侧伸了过来,正要按上太阳穴,裴九却用力握住这手,警惕的回头一看,神色才松动些,语气无甚波澜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似乎并不怵裴九,只是神色有些许落寞,静默许久,才抽回手,闷声道:“今天我一时兴起,扮作端水的丫头一直在大帐里站着,陛下难道没发现?”
裴九狐疑的打量了下这人的衣服,又扫视一圈帐内,发现确实少了个本该站在门前的婢女:“我说怎么有姑娘生的如此高大,原来是你”,语气照例的波澜不惊:“以后少弄这些把戏,有时间读读书练练剑。”
那人一挑眉,挑衅般嗤笑道:“读书?裴大哥你认识几个字啊,还来教育我?”
裴九对这人却显得耐心十足,无比包容,只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此番往枪口上撞,并非故意给裴九难堪,实在是想逗着裴九和他多说几句。然裴九两眼一闭,没多久就发出轻微的鼾声,显然已经到了梦家庄。
那人一跺脚,哼道:“睡睡睡!话说不上几句,就知道睡。”
裴九不知是好梦正酣,还是噩梦连连,反正忍冬这边是红红火火,士情高昂。
因为睿王殿下已经点兵北上,不日便要出发。
这次去并州,明枪暗箭不用想也知道少不了,陆照影不放心,决定跟着去,驻守凉州大本营的任务落在了虞晚和宋熙头上。
宋熙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绷着苦大仇深的脸,走到院中,对着正在练功的忍冬,怅然道:“睿王殿下,益州不带我,并州怎么还不带我?”
忍冬没顾得上理他,倒是站在廊下的清荷道:“凉州此番走了大半力量,益州也没完全安定,留在这守大本营,安排后方补给,接应公孙寻,其实职责重大。怎么?想跟着去并州?是不是没底气做好这一切?”
宋熙一听,连忙摆手,连忙道:“清荷姐姐,我可不是没担当的人!”
清荷见激将法奏效,微微一笑,又神神秘秘耳语道:“公孙姑娘也留在凉州,你俩能守在一处,岂不妙哉?”
宋熙顷刻间脸红如凉州的落日,热烈而显眼,只见他低下头去,道:“那,那你们注意安全,鲜卑人着实凶残,梁汶八成也是个草包,我也是担心你们。”
清荷如何不知宋熙所想,心道:忍冬这几个朋友各个真性情,虽然现在上下有别,但对忍冬都是掏心窝子的好。
清荷逆着光,看着身形矫健,神情坚毅的忍冬,不由欣慰一笑。忍冬似乎是感应到了清荷的目光,回过头来,冲她甜甜一笑。
宋熙从这笑容里,居然读出些许稚气和天真。他揉揉眼睛,道声怪哉,再看看旁边的清荷,才恍然大悟,睿王殿下于扮猪吃老虎之道乃是越来越精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并州副本即将开启~
大大们周末愉快!
第 72 章
如果说凉州式的大漠孤烟,让人想要击剑痛饮,想要跨马扬鞭,那么并州式的苍凉豪迈,则让人驻足叹兴衰,茫然思兴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处边关,又有个强悍的邻居,隔三差五的前来撩、拨,并州总有几分灰蒙蒙的颓败之感。
五原郡的城墙高大恢弘却灰头土脸,矗立在这儿似乎已有千年,早有了摇摇欲坠之感。平地一阵大风吹过,城下行人不免胆战心惊,生怕哪处砖瓦松落,给自己添一个飞来横祸。
城门前倒是一条青石板路,看起来规整瓷实,颇有几分边境重镇的架子。只可惜道路两旁的树木,不知为何一株株的枯萎了,通体诉说着干涸的悲伤。这些树上没有半片树叶,只有黑色的乌鸦停在灰色的枝桠,充当不怎么美丽的装饰。进出的行人毫不怀疑随手掰几下,回家就能当柴烧。
如今,并州首领梁汶正在这样一座城里拜见远道而来的睿王殿下。
并州画地为王,又天高皇帝远,向来肆意惯了,但到底没有称王称帝,也没有臣服于任何一方新兴势力,因此见了睿王还是得恭敬有加,至少表面上客客气气、礼礼貌貌,更何况这位睿王还是来给自己千里送温暖的。
“梁州牧能暂别太原郡,亲自驻守在第一线,本王佩服佩服。”忍冬说这话倒不是和梁汶客气,毕竟人随着地位的升高,命也自然更值钱,故而很多地位超然的人,会选择稳坐后方,修炼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本事,鲜有亲临一线。
梁汶四十多岁,面色黝黑,人高马大,看上去刚毅方正,并不似宋熙想象的一副草包模样。
梁汶长叹一声,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邃了:“臣只想护一方百姓平安,鲜卑势猛如虎,在太原郡怎能安睡?”
梁汶就坡上驴,立马给自己的割据找来一个正义高大的理由。
忍冬微微一笑,还鼓励的点点头,并不拆穿梁汶的花言巧语。
要知道,梁汶可是派了人潜伏在洛阳,还能杀了叛变的王部曲,若说他只想偏居一隅,忍冬是不信的。
不过,今非昔比,鲜卑暂时停止了内耗,正在全力吞噬并州,梁汶朝不保夕,自然不想同睿王撕破脸皮,给自己左右树敌。